灯在屋中的唯一一张桌子上摇曳着。而在那之旁是一张床,床上一名白衣的男子沉睡着,气息浅弱,不算十分俊逸但却有一种寻常男子没有的清秀的容颜之上是一片苍白。
凌误走得近了,沉声道:“风卿言?”
他的问话没有得到回应,风卿言依旧沉睡着像是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
凌误回头看向那名守卫:“怎么回事?凌似月对这个人做了什么?”
那名守卫侧过头看了风卿言一眼,低声回答道:“前几天这个人差点逃出了牧月崖,崖主为了防止这个人再想办法逃出去,在他的双腿上下了闭穴针,同时废了他的武功。”
凌误听了他的这些话反应并不大,似乎这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单只是这些根本不至于让这个人昏迷不醒。”
守卫这一次稍微沉默了片刻,又道:“崖主曾经对这个人用过醉月。”
牧月崖擅长用毒,七觉,醉月,便是牧月崖最强的两种毒。醉月之毒普通人中了根本毫无感觉,但若是绝世高手中了此毒,便会全身功力渐渐消失,周身如同被人千刀万剐一般,痛苦至极,无始无终。
“哼。”凌误这一次面色终于微微变化,“竟然连醉月都用上了,看来凌似月是真的被这个人气得不轻。”而同时也说明,眼前这个昏迷不醒的男子实在是不简单,被凌似月以这般手段折磨了这么久竟然仍是不肯说出归神戒的下落。
注视着床上的风卿言很久,凌误沉叹一声以后却是转身往回走去。
“凌主子……不问了吗?”那名守卫有些疑惑。
凌误摇头道:“等他醒过来再说吧,我们先出去吧。”
“很可惜,你出不去了。”房间之外传来一个慵懒而得意的声音,凌误很快回头看到了正举步踏入房间的凌似月,此时他正挥动着手中的折扇含着一丝诡谲的笑容看着凌误。而那名守卫在看到凌似月出现之后,沉默着来到了他的身旁站定。
凌误双眉间的褶皱更深:“凌似月,你是什么意思?”
凌似月一摊双手,语气十分无辜:“我能有什么意思,凌主子曾经的凌崖主,你会听不出来吗?”
凌误嘴角浮起一丝嘲弄,似是嘲笑凌似月的不自量力:“看样子你是想要将我取而代之,做牧月崖真正的主人?”
“理解得不错。”凌似月点头道,“这几年我已经受够了,凌误,即使名义上我早已是牧月崖的主人,许多人还是一直将你的话拿出来压我,若说能力说智计,我哪里不如你?”
凌误冷眼看着眼前这个面容俊逸非凡却含着许多戾气的男子,沉声道:“你的武功不如我,这一点你敢否认吗?”
“武功?”凌似月低笑了两声,手中折扇一收,带了一些冷冽与决然,“你尽管试试,你的武功现在可敌得过我?”
凌误笑得张狂,右手不过微微一晃之间,已将腰间的一柄长刀执在手里:“很好,凌似月,你竟然妄想打败我,这个天下有能力胜过我的人不超过五个,但其中绝不会有你。”
凌似月笑容未曾消失,他将折扇随手交到那名已经行至他身旁的守卫手中,并抽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佩剑。那柄剑剑身极长,即使在只有一盏昏暗油灯的屋子里也是明晃得刺目。
晃了晃手中的剑,凌似月又向着凌误走近了两步,神情暴戾之中又带了一种说不出的快感:“这把剑,我想你是认识的。”
在见到那把剑的瞬间,凌误便已经怔住了,面色有些苍白的死死盯住凌似月。
那把剑他自然是认得的,牧月崖历代崖主的佩剑,名唤暮云。那本是他的东西,被他藏在了牧月崖的密室之中,如今却到了凌似月的手里。
“你进了密室?”凌误听得到自己抽气的声音。
凌似月看着凌误的神情,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自然。”
这一次,凌误的脸色从未有过的难看。
站在他眼前的凌似月,在许多年前原本只是被他无意间救下的少年。那个时候他不知道凌似月的身份背景,只道他是一名家道中落的可怜孩子,于是他让他留在了牧月崖,整整三年之中为他指点武功,教了他许多东西。一直到五年之前,他为了一些私人的恩怨必须离开牧月崖。那个时候的凌似月已经成长为一名稳重的青年,在他的指点之下武功亦是年轻一代之中的翘楚,再加上他当时一直比较欣赏这个聪慧的青年,于是才破例让凌似月暂代崖主。
在他离开之前他曾经要凌似月答应他三件事,为他找到归神戒,找到他要的一名女子,还有便是为他照顾好他的儿子凌秋忘,让他成为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人。那个时候凌似月答应得十分痛快,但是到现在他终于回到了牧月崖,却发现曾经的那个青年已然改变了性格,整个牧月崖在江湖中人的眼里早已成了邪魔外道。
在他知道这一切的时候他便下定了决心,不论如何都不能再让凌似月将牧月崖带领着走向毁灭。
然而现在看来,事情已经不再受他的控制了。
“见暮云如见崖主,凌似月,你取出这柄剑是想彻底将我取而代之吗?”凌误自见到凌似月起眉头便未曾舒展开过。
凌似月的回答十分干脆:“你若死在这望月楼里,也没有人会知道……到时候我走出去拿着这把剑号令整个牧月崖,说是前任崖主凌误已然离开牧月崖,并将崖主之位正式传给了我,又有谁敢质疑呢?”
听了他的话,凌误终于有些愤怒的道:“你这个卑鄙小人,枉我当年如此待你。想当牧月崖的主人,好啊,那就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能够打败我!”他一句话未完,人已腾空而起,携带着猎猎的风声一刀斩向凌似月。
凌似月早已知悉凌误的动作,暮云剑一提已经隔开了凌误的攻击,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破绽。
而凌误在这一击之后却顿住了动作,讶然的喘息着看向凌似月,声音沙哑:“凌似月……你这个家伙……”
“你现在才发觉?”凌似月长剑挽了一个剑花收进鞘中,一步步向凌误走进,语气十分得意:“你早已中了我的散魂香,只要能够撑到现在才毒发也算是你功力深厚了。”
凌误听了这句话,恍然转过头看向桌上那唯一的一盏油灯,那火焰的颜色泛着微不可见的浅白。
散魂香的效果有些类似于迷香,却比迷香的效果更为强烈,可让人昏昏欲睡,真气难以凝聚。而凌似月和那名守卫之所以没事,想来是进入之前便已经服下了解药。
凌误紧紧握着长刀没有开口,凌似月此时已经到了凌误的面前:“是啊,凌主子,你的武功是比我要高,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还不是照样要被我所杀,你说是吧?”
凌误此刻很想一拳砸在凌似月那笑得十分自负的脸上,然而散魂香的效果此时已经全然体现出来,他用尽力气也不过是能够保持自己站立的姿势不至于倒下,想要动一下竟然也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凌似月,牧月崖会毁在你这个小人手中的……”凌误勉力说出这一句话,目眦欲裂的死死盯着凌似月,手上青筋暴起。
凌似月无所谓的笑着,再次抽出了暮云剑:“那也与你无关了,凌主子,安心死吧。”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凌似月的笑容已然近乎扭曲,俊逸的面容上是前所未有的痛快,只是双目之中仍然隐隐含着一点怨仇。手起,长剑带着破竹之势刺入了凌误的胸口,血花一点一点喷洒在暮云剑上,溅落在地面,在昏暗微黄的油灯之下多了一抹暗色。
凌误没有反抗,他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胸口被凌似月刺穿,只能感受着胸口透入骨髓的凉意,对着凌似月怒目而视。纵然心中有着再多的不甘也是无可奈何。
“凌主子,师父,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凌似月脸上的笑意终于渐渐消失,最后化为漠然与冷酷,抽剑送回剑鞘,然后转身离开,“让他死在这里吧,也让风卿言看看前任牧月崖之主的下场……我们走。”
“是。”那名守卫紧随着凌似月,两人向着望月崖之外行去。
而凌误在他们的身后缓缓倒下,一只手艰难的撑着地面嘶哑的吼道:“忘恩负义的畜生,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他虽是竭尽全力,声音却喑哑无力。
凌误目光低垂,看着自己的鲜血在地上汇成了河,忍不住张开嘴毫无意义的笑了两声,那笑声越来越仓促,最后成了狂笑,竟是苍凉而绝望。
这便是牧月崖的前任崖主,凌误。
最后的结局竟是如此。
他老了,被曾经最信任的人背叛,原本的雄心壮志早已成了空谈。
只是不甘,仍有不甘。
他曾经直立的脊背终于弯了下来,佝偻着越显苍老,脸上的胡茬似乎都在从根部泛着白,虚弱而无力着。那些鲜血越流越多,终是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撑着身体的双手也终于颤抖着松开,身体重重扑倒在染血的地面。
凌误依旧睁着眼睛,漫无目的的看着前方。
在他力竭的闭上双目的瞬间,他却看到了一双睁开的眼睛。
那原本紧闭双目昏迷着的风卿言,睁开了双目。
那双眼睛里没有初醒的迷茫,竟是明亮而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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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意外 。。。
再次睁开双目的时候,他只觉得全身的力气前所未有的微弱,如今躺在地上虚弱得难以开口说话的人似乎已经不是自己了。
凌误眨了眨眼睛,眼前的一片迷雾这次被眨去,那盏昏暗的油灯让他他瞬间明白了自己如今身在何处。他还在望月楼那间被凌似月暗算的房间之中,他还没有死去,只是胸口的剑上一阵一阵的抽痛着,让他忍不住低吟出声。
“醒了便无大碍了。”身旁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
凌误微微一惊,有些困难的转过头,这才看到自己的身旁另一侧跪坐着一名男子,一身的白衣被油灯映照得泛出暖色,脸上带着和煦的笑。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眼前的男子笑容干净得如同一块璞玉,这是从前的凌误从未想过有人能够拥有的干净纯粹。
在凌误的认知之中,只有从未涉世的人才能拥有这般的笑容,没有任何的心机和目的。然而眼前这个男子,若他没有记错,是叫做风卿言,是归神戒如今的主人,不可能是从未涉足江湖的人。
他有着这般纯粹的笑容,若非当真心无杂念,便是心机太过深沉,让人无法分辨他的心思。
“我……”凌误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开口,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风卿言向他摇摇头,低声道:“你先留点力气吧,我只能暂时保你不死……能不能活下去,还得靠你自己。”
凌误没有再说话,静静地注视着风卿言,终于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风卿言似乎这才放下心来,然后耐心对凌误解释道:“先前你与凌似月的话我都听见了……凌先生,现在凌似月应该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才没有派人来这里查看。但是相信过不了多久便会有人过来……收尸了,若那时他们发现你还活着,必然是不会放过你的。”
凌误仔细的听着风卿言的分析,眼神十分平静。
风卿言又道:“不管怎么样,凌先生你也应该活下去,不是吗?”
他这一句话竟是触动了凌误,凌误睁大眼睛看着风卿言,想要开口却是一丝力气也没有,挣扎了半晌才终于断断续续的吐出一句话:“你为什么……救我?”
风卿言本以为他开口的第一句会问他准备如何应付接下来的一切,却没有想到凌误竟是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微微一怔之后,风卿言淡淡道:“我只是觉得我应该救你而已,从你与凌似月的谈话之中我听得出来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不该就这样死在这里。”
“只是这样?”凌误重复一遍,带着嘲讽的语气不知是在嘲讽风卿言的单纯理由还是嘲讽自己。
而风卿言眼神冷静而纯粹:“只是这样。”
直到这时凌误才呛咳着笑出了声来,激烈的咳嗽一声大过一声,风卿言微微蹙眉扶着他的身体道:“你的伤势很重,不适宜情绪太过激烈。”
然而凌误就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仍是张狂的笑着,咳得嘴角渗出了鲜血,他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风卿言,死死地盯着他像是要从风卿言的双目之中看出什么倪端。然而他只看到了一片清澈的墨色,还有一片的坦然。
风卿言随手撕去身上的一块衣料为凌误擦拭唇角的鲜血,低声道:“凌先生,不要再这样了……”
他这一句话还未说完,凌误突然一手拽住了他的衣角,风卿言突然沉默了,他没有想到伤重如此凌误竟然还能有如此力气。拽住风卿言的衣角似乎耗费了凌误许多的力气,喘息了许久凌误才又道:“你是怎么救我的……”
“我……”风卿言显然没有预料到凌误会问这个问题,他顿了片刻之后才状似不经意的收回为凌误擦拭唇角鲜血的右手,只是他手腕上还未结痂的伤口仍是叫凌误看见了。
微微咬牙,凌误道:“我便说为何你中了醉月之毒不但能够活下来,还能够自行将毒解开……原来你竟是曾经服过郁生……你给我喝了你的血?”
郁生之花,传闻之中与血茧并称天下两大奇药,肉白骨,解百毒。
他自己深知此次受伤之严重,原本就是救不活的,除非有人用血茧或者郁生来救他。而这天下仅剩的两枚血茧都已经为人夺去,那么风卿言用来救他的便只有郁生。
相传服下过郁生的人从此百毒不侵,就算是天下最强的毒也能在体内慢慢化解,而且服下过郁生的人的鲜血能够让濒死之人获得一线生机。只有风卿言曾经服下过郁生,才能够解释为什么他非但没有死在醉月之毒上,反而能够化去体内所中的毒性,更甚至救了凌误一命。
风卿言没有否认,却只是淡淡的带过:“不过是几滴血而已……凌先生,我知道你还有许多事没做,不会甘心今日就这样死在这里。”
冷哼一声,凌误突然看着风卿言的眼睛郑重至极的道:“你的名字叫风卿言?”
“是。”风卿言垂眸。
“很好。”凌误第一次笑容之中有了赞许之色,他勉力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与风卿言平视,沉声道:“我凌误今日为你所救,这条命便是你的了,若我还能活着走出牧月崖,必竭尽全力护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