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仪面不改色地说:“就如我刚才所说,他十四岁到我家,一直跟着我爹做生意,他待我和玉林玉阳就像待亲妹妹亲弟弟一般。他对于我爹也是有一份感恩的,所以他就多帮忙送了几趟石榴过来。仅此而已。”
仕远听完,又看着镜仪诚恳的神情,便握着她的手,面露愧色地说:“对不起,我竟然怀疑你……”
镜仪默默倒吸了口,他竟然怀疑她和凌谦的关系,可是仕远又是怎么知道凌谦这个人的呢?不过看见仕远相信了自己的话,镜仪心底算是稍稍松了口气,故意嗔道:“也不知道你是听到什么还是看到什么了,居然今天会那么问我。”
“都是我不好,我太多疑了,今天贺妍说起见过送石榴的人,我竟然就起了疑心,是我不好。”
镜仪心中一动,原来是贺妍在仕远面前搬过是非,她想起那日贺妍是见过凌谦一面的,没想到贺妍会那么留心,还会故意在仕远面前提及。镜仪不禁思量贺妍为什么要离间他们夫妻关系,难道她还是没有忘记秋绣那件事情吗,她还在怪自己没有及时把秋绣的事情告诉她吗,镜仪又记起那日贺妍来时说的话,对于自己迟迟不孕非常愁苦,自然地也就对秋绣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镜仪心里反复想着,面上还是笑着替仕远夹菜斟酒。
小如又端了菜上来,笑道:“姑爷,来尝尝这鲈鱼,我本来想让厨房做糖醋的,小姐说你不爱吃那么甜的味道,特意亲自下厨,把鲈鱼给清蒸了。”
仕远笑着看了看镜仪,眼中带着蜜意,镜仪笑着夹了鱼肉放入仕远碗中,仕远忙吃了,赞道:“好鲜。”
“那当然,小姐蒸鱼是拿手的。这蒸鱼就讲究火候,只有小姐能把握得恰当好处呢。”小如笑道。镜仪心中独自喃喃,任何事情都要把握住火候呐。
、寒露(1)
入了秋的天气秋高气爽,一日小如打外边回来笑着对镜仪说:“外头的天气真是好,刚才看见昊儿小少爷还在放风筝呢,小姐,我们也去走走吧。”
“也好。记得以前在家里头我们也放过,现在哪里还有这份闲情。”镜仪说着便和小如一块儿到花园内散步。
路上碰见了贺妍,穿着米黄底腊梅数枝刺绣上襟,系着米黄色褶裙,她看见镜仪,便笑着走过来说:“这天气好,二嫂是该出来走走的。”她瞥了一眼镜仪隆起的肚子。
“你也在逛园子啊。”镜仪笑道。
“我从母亲处来。”贺妍笑道。
“三少奶奶真是孝顺,老太太镇日吃斋念佛不大见人,您还走得很勤。”小如冷笑道,她知贺妍在仕远面前挑拨小姐和姑爷的关系后,对这个三少奶奶很反感。
贺妍并不与她计较,笑着对镜仪说:“到我院子里去坐坐,我娘家捎来了些阳澄湖的蟹,我正要给你送去的,正好你过来拿些回去。”
镜仪笑着说:“妍妹妹的娘家不在本城,还大老远的送蟹来,真是对妍妹妹有心的。可是亲家哥哥送来的?”
“不是,是托了来跑生意的远亲带给我的。”
“送来的时候可有谁看见送蟹的人没有?”
贺妍似乎觉出镜仪话中的味儿来,笑道:“二嫂怎么跟我扯这些起来,那蟹肥得很,你要是懒得跑动,就让小如来取,或者我让如意给送过去。”
“我身子寒,吃不了这蟹了,回头我问问你二哥,他要是爱吃,我便让小如来取如何?”
“当然好啊。”
“小如来取没事吧?”
“二嫂怎么说这话啊?”
“我是怕小如来取的时候看见不认识的人,比如妍妹妹的娘家人之类的,你知道这些个丫头都没见过世面,不懂事,看见了陌生人来了家里,好像是什么新鲜事似的,到处乱嚼舌根。”
贺妍听罢,顿时恼羞得涨红了脸,她从襟边抽出手帕,轻轻掩了掩鼻尖,神情缓和了下来,道:“二嫂说笑了,我们都是规矩人家出来的,二嫂说这个话也不怕羞呢。”
“那些个野丫头哪里知道羞字怎么写。”
贺妍克制着呼之欲出的怒气,笑着说:“出来这会儿,倒有些热了,二嫂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去了,待会儿让小如来取蟹啊。”说完边转身离开。
小如在一边笑道:“瞧她刚才的神情,想发作又不敢发作的样子。”
“她倒也不笨呢,难得穿得那么素净去看望母亲。”镜仪撩了撩手上的玉镯说。
“她知道现在老太太吃斋念佛,自然是喜欢素一点的了。”
“她是越学越聪明了,脾气都会克制了。”
贺妍回到自己的屋内,气都不能平复下来,如意见她如此,忙奉了茶上来,说:“三少奶奶怎么了?”
“哼,还不是那个二少奶奶,以为自己大着肚子就了不起了!看她到底能得意多久。”贺妍恼红着脸,玉手急速地甩着绣帕。
如意笑道:“原来是跟二少奶奶使性子,何苦来呢。不过都是表面上都风光,谁知道底下是如何的。奶奶不必为一时不得志而气恼,咱们早晚都讨回来的。”
“我就是这个肚子不争气,在谁面前都硬不起来。”
“奶奶别急,这种事情急不来,我们总会有法子的。”如意相劝道。
贺妍深深地叹了口气:“自己的肚子,会有啥法子呀。”
、寒露(2)
镜仪与小如闲话着也回到屋内,看见仕远正坐在案边,手中拿着一件东西发呆,看见她们回来,便冷冷道:“小如你先出去吧,我有事要跟你家小姐说。”
镜仪和小如看见仕远的脸色都一愣,这神情她们是许久没有见过了,这神情在镜仪刚嫁过来的时候是很熟悉的,两个人均不知是何事,小如担忧地看了看镜仪,默默退下。
镜仪走了过去,看清楚了仕远手中之物,不免大吃一惊,仕远盯着她,说:“很害怕我看见这个东西吗?”说着便把手中的玉石榴重重地放在了案上,镜仪看到那正是凌谦送她的那只玉石榴。那次她回来之后,就让小如收了起来,没有再取出来过,此时怎么会在仕远手上。
镜仪定了定神,说:“我为什么要害怕,不过是家里人送的而已。”
“看来你很喜欢石榴,是吗?”
“你翻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我们是夫妻,难道你的不是我的吗?”仕远的脸色越来越冷漠,眼睛如一把利剑看着她,仿佛要一眼刺穿她。
“你是怎么了,不过是个玉石榴,家里人送的而已。”
“家里人?哪个家里人?”
镜仪抿了抿嘴,没有回答,仕远道:“就是你口中那个凌谦是吧?”
“是他和玉林玉阳一起买来送我的。”镜仪道。
“一起送的?一起送的会是这样的吗?”仕远把玉石榴翻转了过来,露出底部,让镜仪看,镜仪一看,底部居然刻着“动人春色不须多”的句子,更让镜仪百口莫辩的是还有下方刻了个“谦”字。镜仪倒吸一口冷气,当初拿到这个玉石榴的时候居然没有仔细看就放在了柜子里,镜仪暗暗懊恼,却也知道现在怪自己粗心也已经晚了,这时候镜仪的面色也开始发白。
“没话说了吧?”
“不是你想得那样的,不是的。”镜仪急忙道。
“你以为我会翻你的东西?今天不过是丫头在整理打扫,不小心将这东西滚落了下来,我正好看见而已。你居然还把这个东西放在屋子里,生怕我发现不了吗?”
“仕远,你先别急,听我解释。”
“解释?上回你不是解释过了吗,说你和那个叫什么凌谦的人没什么关系,不过是亲哥哥妹妹地相处。现在事实是什么?!这只玉石榴已经告诉我了,你不必再解释了。”
“不是这样的。”镜仪拉着仕远的手臂,看着他生气而冷酷的表情,急急地说道:“我们一直以来的关系真的是哥哥和妹妹的关系,直到我要出嫁了,他才突然说出他对我也许已经超过了哥哥妹妹的情份,不过这都已经过去了,他说的第二天我就出嫁了。我从小喜欢吃石榴,他就送我这个玉石榴,我根本不知道底下还刻着字,不然我决不会收下的,也更不可能放在家里了。我只当是他如妹妹一般疼我才送我的。”
“那你之前为什么对我隐瞒?”
“我是怕你误会。”镜仪忍着泪水说。
“那现在呢,你就不怕我误会吗?”仕远还是面色冰冷。
“我瞒着你,是我的不对,我也是因为在意你才瞒你的,何况我真的不知道石榴下面还有这些字,不然我真的不会收下的。你相信我,我和凌谦之间真的没有什么。”
“我不想听,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也不想看到你!”仕远恼怒地把手一甩,甩开了镜仪,镜仪没有防备,一下撞到了案边跌了下去,仕远并不理会,往外离去。小如早在外边听得焦急,一看仕远出来了,马上进了屋子。
仕远走到院子门口,只听见小如在屋内大叫着:“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小姐!”
他心中一紧,忙撤回房中,看见镜仪跌坐在地上,□正流出殷红的血,把她裙上刺绣的白色木芙蓉染成了鲜红色,仕远一下子又惊又慌,他忙上前抱起了镜仪,对惊惶失措的小如道:“快去叫大夫!”镜仪脸色苍白,看着他喃喃道:“孩子,孩子…。”
、寒露(3)
镜仪醒来时,腹部还能感觉到明显的疼痛,她费力地睁开眼,看见床边围着众多丫鬟,青雅正坐在她床沿,贺妍也在一旁站着。她没有看见仕远的身影,一阵强烈的失落感涌上心头,不知道为什么,她醒来第一个念头就是希望第一眼能看到仕远,可惜没有。青雅见她醒来,柔声道:“还好吗?我让人煮了参汤,马上就拿来了。”
镜仪摇摇头示意什么都不想吃,猛然她惊觉到了什么,手放到了自己的肚子上,急问青雅:“孩子?”
青雅的声音依然很温柔,脸上带着愁容道:“你们还年轻呢,还会有的。”镜仪一听瞬间似掉入了深井,从头到脚都凉了下来,她抓着自己还疼痛着的肚子,在里面待了四个月的小生命说没有就没有了,不禁失声痛哭。
青雅忙安慰她:“别再哭坏了身子,仕远实在是鲁莽,两口子拌嘴罢了,怎么能动手呢。”
“是啊,这会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一旁的贺妍埋怨道。这时小如端了参汤上来,青雅忙接过来,对镜仪说:“这是娘特地让我拿来的老参,让你补身子。把身子养好了,还还怕以后不会有嘛!”
小如忍不住瞪了一眼贺妍,忿忿道:“小姐现在成这个样子,还不是有人挑唆的。”贺妍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忍下了,镜仪带着泪对青雅说:“我现在还是觉得很累,大嫂,妍妹妹,你们都回去吧,我想休息休息,有小如伺候着就可以了。
“也好,那么多人在这儿,你也休息不好。你好好歇着,有什么需要的就差人来说。”青雅把参汤交给了小如,吩咐道:“好好伺候你家奶奶,宽慰宽慰她,等二少爷回来也帮忙劝着。”小如答应着,送了众人出去,只听得贺妍边走边对青雅叹息道:“男孩儿都成形了,真是可惜。”镜仪听后手按着胸口,又痛又气。
待小如回来,镜仪忙问:“仕远呢?”
“别提了,被老太太叫去了会儿,之后就出去了。”
“孩子都没有了,他还会不会回来?”镜仪喃喃自语。
“三少奶奶还假慈悲,要不是她,你和姑爷怎么会搞成这样。”
“这是早晚的事情,怪我自己太粗心罢了。”
“小姐,你把参汤喝了就歇吧,我让人把姑爷叫回来,这个时候他怎么也应该在你身边啊。”
“罢了罢了,我看他是不会愿意回来的,我也害怕看到他那副样子。”镜仪无力地躺在床上,落泪不止。小如知道她心里还是期望仕远能回来的,只是看到镜仪的样子,小如也不敢再说什么。
至晚间,仕远还是没有回来,镜仪终于是忍不住,对小如说:“让人去铺子里看看。”过了半响,去的下人回来说仕远在铺子里忙,今天晚上就睡在铺子里不回来了,让小如好好照顾镜仪。
“他真的是不愿意回来。”镜仪无奈道,看着桌上燃烧着的烛火,好似正烧着自己的心。
“这个姑爷,这个时候还赌着气,郑家的男人都这么没良心。”小如恨道。镜仪心中更加揪起:郑家的男人果真都这样的无情冷酷吗?
此时三房内正准备收拾着便歇下,仕鸿懒懒地靠在床上问贺妍:“听说今天二嫂孩子掉了?”
贺妍坐在梳妆台前摘着一对翠红小椒耳环,说:“是呀,怪可惜的,跟二哥拌嘴,二哥失手,把孩子给弄掉了,是个男孩儿。”
仕鸿摇着头惋惜地说:“真是太可惜了!二哥个性就是太硬。二嫂有身孕了还这样子,要是我,疼还来不及呢。”
贺妍对着镜子默默地咬了咬嘴唇,心中顿觉不快,只是没有发作,却也没有搭仕鸿的话。仕鸿今天急于想求欢于贺妍,所以出口最后一句就觉得不妥,自己忙又岔开了问:“他们干嘛吵架?”
“听说,我也只是丫头们说的,好像是说二嫂外边有人。”
仕鸿惊讶地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不可能吧,二嫂看上去很喜欢二哥的,况且二嫂看上去平时一向作风端正,这怎么可能。”
“哎呀,不过是听说嘛,谁知道的!嗯,不过呢无风不起浪,表面上看到的都不一定能当真,谁知道背后都是什么样的呀。”贺妍边漫不经心地说话着边上了床。仕鸿忙搂住了她:“看来还是我家妍乖!”
贺妍嗔着挣扎,红着脸说:“就怕有的人不识好人心。”
“那一定不是我!”仕鸿笑道,一翻身便把贺妍压在了身下。
连续好几日,仕远都不曾回家,每天镜仪都让人去唤他回家,而他总是以铺子忙为借口,不肯回来。
镜仪开始心灰意冷起来,她想起仕远对她的不信任,想起那一甩手的坚决,想起那种冷漠的眼神,还有他们尚在腹中便夭折的孩子……
她本来是想竭力挽回,然而当仕远一直不愿意低头,镜仪的心也就渐渐冷了下来,虽说贺妍挑拨在先,但是若仕远信任她,就不会起争执,就不会使她跌倒,那孩子也就不会夭折了,一想到孩子,镜仪又恨又气。
这样一天天在百般思虑中过着,此时她几乎一刻都不能再一个人每日每夜待在这个冰冷的房间里了,这个时候她特别想念家中父母极度怜爱的眼神,特别想念她自己房内温暖的被窝,她吩咐小如,整理行装,准备回自己的家。
这日她先向青雅谎称家中母亲极思念自己而想回家看看,青雅不想多插手二房的事情,即便心中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