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庭院深
作者:寒塘月影
章节:共 65 章,最新章节:春分
备注:
庭院深深深几许;
美人绵渺在云堂。
落花游丝白日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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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寒(1)
南方的雪总不像北方那样实实在在的。偶尔下一场雪,天上飘的是零星的小雪花,落地即化,所以尽管下了一天的雪,铺陈在地面上的也还是单薄。然而迎面来的风却着实得冷,像有无数细细银针穿透了衣服,窜入身体内,然后恰当好处地钻入骨子里,再也不愿意出来似的。郑仕远冒着雪匆匆进了宅子,早有下人在门口等着他了,一见他就立马去里头通报,郑仕远边往手上不停地哈着热气,边疾步往郑康氏屋里去。
到了郑康氏屋门口,只见丫头也已等在门口为他打起厚厚的棉帘子,边向里屋说着:“二少爷来了。”进了屋还没等他开口,在外间的郑仕鸿就笑着走上来拍了拍他的肩说:“你那么晚才回来呐,今天可是太爷爷的生辰,妈吩咐过要我们都到齐的。这回妈和镜仪要罚你了。我跟你说…。。”
仕鸿话没说完就听得在内屋的郑康氏道:“仕远快进来。”他便忙走进了内屋向郑康氏笑道:“我来晚了,铺子里有点事情耽误了。”
坐在桌边喝茶的三少奶奶贺妍笑道:“我们家里头就属二哥最能干。”说罢又向郑仕鸿瞥了一眼:“你要向二哥好好学学才是。”
郑仕鸿笑道:“我要是在新婚里头就那么忙,你饶得了我么!?”郑康氏快速看了一眼在一边剥栗子的叶镜仪,向郑仕鸿嗔道:“你就有混说的本事。”又转过头来对郑仕远说:“你先去内堂给祖宗们磕个头。”
郑仕远答应着从侧门去了内堂,不一会儿回来了,郑康氏笑道:“外头怪冷的罢,快到暖炉边取取暖,刚才仕鸿从外边买来些糖栗子,特别香呢,快去吃些,你媳妇剥了老长时间了,你顶爱吃栗子了不是。” 丫头忙上来替郑仕远脱了外套,站在郑康氏一边给她捶肩的大少奶奶阮青雅也笑道:“镜仪剥得指甲都断了,留那么长的,可惜了的。”郑仕远笑笑并不搭腔,也不去桌边吃栗子,往郑康氏的塌边一坐,问青雅:“昊儿呢?”
“今天字没写好,被他爸捉在书房补写呢。”郑康氏道:“一个五岁的孩子就这么折腾。时间也不早了,把他们爷俩叫来吃饭吧。”丫头答应着去了。
这时候仕远看了一眼坐在桌边一直默默剥栗子的镜仪,上身穿着白底蓝锻如意云头的短袄,□系着白色的长裙,挽起的长发就插了一把木如意簪子,心中叹了口气,还在新婚内,竟穿得那么素色,他又看了看青雅,深红掐金丝牡丹纹刺绣的上襟,领口和袖口皆是白狐毛,底下是红色马面裙,配着她鲜艳的红唇,她未留刘海,高高的额头光洁明亮,衬着明亮的眸子,一副大少奶奶的行头。他又转头看三少奶奶贺妍,玫红月季花纹刺绣立领的长袄及膝,下头穿着月银底红色喜蝠滚边的家常裙裤,露出一双登着粉色绣迎春花鞋的小脚,俏皮明艳,虽然仕远觉得这一身打扮过于现眼,但是怎么都比镜仪的强,连老大郑仕明纳的妾溶月都是一身掐银丝葡萄紫衣裙打扮。想到这里,仕远皱了皱眉头,他这个小小的动作并没有逃过镜仪的眼睛,虽然她一直在剥栗子,但从仕远进门的一刻起,他的一举一动就都在她的眼下。她并未因仕远的蹙眉而改面色,照旧剥着栗子。
青雅也看到了仕远的面色,她笑道:“都剥得差不多了,仕远,吃些栗子吧。镜仪你也别剥了,糟蹋指甲。”
仕远还未作答,镜仪淡淡道:“都快吃饭,吃了栗子,饭要吃不下的。”
青雅讪讪一笑:“说的也是。”
仕远却走到桌边,拿起一只栗子往嘴里一塞道:“味道不错,仕鸿你是不是在天乐街的桂坊买的啊?”
仕鸿道:“是啊,果然二哥嘴灵。镜仪,你不晓得,我们小时候经常去那里买栗子吃的,我二哥最喜欢这个糖栗子的味道了。”
“现在这个栗子的味道应该更好吧,是二嫂亲手剥的呢。”贺妍笑着说道。
仕鸿笑道:“这你就不晓得了吧,过去味道也好,以前青澜一直给二哥剥的。”青雅迅速瞪了一眼仕鸿,仕鸿吐了吐舌头,青雅又看了看镜仪,后者只是淡淡地一笑,似乎并未对仕鸿的话在意,她笑道:“仕鸿,你越来越没规矩了,镜仪是你叫的么,要叫二嫂的。”
仕鸿察觉刚才自己的失言,笑道:“镜仪与我同岁,叫二嫂怪别扭的。”
“别扭也要叫,我可不想再听见你这样没规没矩的话,别以为你爹一直在京上做事就没人管你了。”郑康氏道。
仕鸿边给郑康氏作揖,边故作正经道:“知道了,母亲大人。”逗得郑康氏忍不住笑道:“这个家就你最混。”
仕远问仕鸿:“刚才进门,你想跟我说什么?”
仕鸿笑道:“哦,没什么,天乐街的铺子有点帐不清楚想问问你,过两天我去铺子再问你吧。”说完对仕远挤了挤眼睛。
、大寒(2)
是夜,大家在郑康氏处吃了饭,且陪郑康氏坐了一会儿后,就各自回房休息了。冬夜静寂无声,香炉内熏着暖香,炉内偶尔发出的火星声在这样静的夜里显得特别刺耳。镜仪和仕远如常地背对背躺在床上,这是他们结婚一个月来唯一的睡姿。
这时仕远淡淡地说:“你以后别穿那么素,让母亲看着不好,老人家总是喜欢喜庆颜色的。何况你还是新娘子。”
镜仪也淡淡回应道:“知道了。”心中不禁冷笑:难道穿红戴绿就是新娘子了么,她算哪门子的新娘子。
在一个月之前,她对这门亲事,对她这个丈夫,对婚后的生活都还寄予了很多期望。即便在他揭开她头上的喜布后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她还是有憧憬。
当初说媒的是镜仪的舅母,舅母说郑家二公子一表人才,她听后没有当回事情,觉得做媒的自然样样都说得很好听的,说是一表人才实际上也许不过是一般般,如果说是长得过得去的,那一定是不堪一看的了。
镜仪没想到郑仕远果真如舅母口中说的一表人才,甚至远远不止,被揭开喜布,她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却足以能够看清楚他眉目英挺的轮廓和坚毅的双唇,那一瞬间她甚至是窃喜的。
只是那不过是一瞬间而已,随即她就看到他显出了不耐烦的表情,嘴角溢出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虽然他马上压抑住了这份情绪,但是被镜仪清楚地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里。那种神情,她或许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不喜欢她,从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了。之后马上又再次证明了这个事实,从那晚到现在,他都没有碰过她,镜仪不知道是什么问题,她开始思量,是嫌她不够美丽么?那也不至于对她碰也不乐意碰一下的;是因为抗拒家庭的这种包办婚姻么?还是他根本还不清楚夫妻之事?太多种猜测掠过她的脑海,始终没有想明白,她总想找个机会问清楚他,只是一看到他那张冷漠的脸,她就不敢开口,甚至不敢面对。
这一个月来,她克尽做人媳,为人妇的职责,她每天小心翼翼地顺从他,希望他能看到她的好处,她希望让他觉得虽然他们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她能够做个好妻子的,是能够和他快乐地相处的,而仕远始终对她冷漠而有礼。
镜仪凭着女人的直觉,渐渐开始明白,这一切是也许是他心里有别人,虽然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她知道这个人在他心里的地位一定不一般,能使得他每晚和她同床而不乱,他一定很爱她,这个念头使镜仪难受不已,虽然她对这个男人其实还不了解,也谈不上对他有什么感情,但是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从嫁给他那天起,她就是他的女人了,是要和他过一辈子的,然而这个要和自己过一辈子的人居然心里有了别人。即便没有别人,至少也是不喜欢自己,迟早他会遇见他喜欢的女人,她的结局是一样的,想到这里她就不敢再往下想。
今天,她终于从仕鸿嘴里知道了一个名字“青澜”,以女人的敏感和直觉,她再次有了自己的判断,他心里是有个人,而这个人,也许就是这个叫青澜的人了。所以这一夜,免不了地她再一次难以入睡。
、大寒(3)
仕鸿焦急地等在饭馆内,这种棘手的事情在这个家里他只能求助郑仕远,虽然郑仕明是家中的长子,但他从小就知道他这个大哥不及二哥可靠。
小时候三个人跟着母亲去临城姨母家做客,三兄弟偷跑出来到其他人家的院子里去偷摘柿子,仕远爬上树去摘,仕明在下面接,仕鸿负责望风,不料还是被主人发现,仕明扔下柿子撒腿就跑,他毕竟已经十一二岁了,跑得快,九岁的仕远在树上来不及下来,才七岁的仕鸿跑得不快,二个人便被抓住,当时仕远向仕明大叫着让他回家找人来接他和仕鸿,谁知道仕明竟一去不复返,他们被主人在柴房里关了很久,那个时候仕鸿还小,害怕得只知道哭,仕远在柴房里喊破了嗓子才让主人知道他们城内富绅刘家的亲戚,主人看他们精致的穿着也不像在撒谎,便把他们送了回去,回到姨母家才知道仕明自己一个人回来后,根本没跟家里人说起这个事情。当他们狼狈不堪地被送回来的时候,看到仕明像个没事人似地在津津有味地吃着柿子饼。所以仕鸿从七岁就明白这个大哥不可靠,这件事也一直成为他们家的笑谈。
“发什么呆呢?”仕远来到仕鸿面前坐了下来,敲了敲桌子。
“你来啦。我又想起我们去姨母家那年偷柿子的事情。”仕鸿扑闪着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笑道。
“逢人就说,你没完没了的,还好意思?!”仕远笑道。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还记得他吃柿子饼那副德行么,我可忘不了,大哥这个人就会做这些个没谱的事情。”
“你以后少在大嫂面前提这事情,让大哥脸上不好看。”
“做的出就不怕别人说。他不靠谱大嫂又不是不知道,娶了大嫂那样能干漂亮的媳妇,还嫌不够,拈花惹草的,拈的还是窝边草,溶月可是大嫂的陪房丫头,他通吃,也不怕伤大嫂的心。还整天文绉绉酸不啦叽的,好像他读的书最多似的,人家本来叫梨花挺好的,收了房还不够,还要改名字,说梨花俗气,说什么梨花院落溶溶月的,我看也好不到那里去,还没梨花叫得顺口呢,恶心不恶心。”仕鸿不屑道。
“你也难得能说出半句诗,一字不差。”仕远笑道。
“是镜仪告诉我的,我有回跟她说起溶月本来叫梨花,是大哥根据什么诗改的名字,她就说了这句诗。还别说,咱们娶的媳妇里还是你娶的最有点见识。不过我最怕这酸不啦叽的劲儿。”仕远听后微微动容,道:“你今天叫我出来就跟我扯家常,说这些废话?”
“不是不是,嘿嘿,有个事儿找你帮忙。”
“什么事?”
“秋绣有了。”仕鸿把椅子挪到仕远身边,压低了声音。
“有了?”仕远不解道。仕鸿指了指肚子。仕远摇摇头苦笑道:“这下好了,当时你还怪我多事,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可觉得是好事啊,你瞧我屋子里的那个,嫁过来一年光景了肚子都没反应,这可不是我播种不勤快啊,秋绣跟我了才半年就怀上了,这个孩子我肯定是要的。现在她住的胡同你是知道的,我想帮她换个好点地方,好安胎。”
“那你就另找一处啊。”
“你也知道,我手头有什么啊,都抓在小妍手里。二哥,你能不能…。。?”
“别说了,你能来找我,而不是从铺子的帐上动手脚,就说明你还没坏透,刚才还说大哥怎么个拈花惹草,你比他好么,人家毕竟是正大光明,你呢,偷鸡摸狗。”
“我不一样,要是我媳妇像大嫂一样贤惠又能生儿子,我才不会…。。”
“好了好了,不必多说了,你以后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得了,这件事情我会帮你办的,她怀的毕竟是我们郑家的骨肉。不过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难道一直隐瞒着?”
“你也知道秋绣是窑子出来的,别说是我屋里的那个,就连妈也肯定不会接纳她,我想要是以后抱个孙子回去,在妈面前也好说,小妍也无话可说。”
“你倒会算计,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自己小心,到时候别出岔子。”
“知道了,二哥,你放心。二哥,我知道我们在天乐街有处小宅,能不能让秋绣到那里去?我知道那个宅子在你名下,就当是借我的。”
“你倒会挑地方,不过你够混,既然是我们家的宅子,你不怕出岔子我还怕,你喜欢天乐街,我在那里再帮你置个宅子就是了。”
“真的啊?那真是谢谢二哥,不过二哥…。。。”
“我知道,我会置在离我们宅子远的一头。”
“那我就放心了,我就知道有事找二哥一定没错。对了,二哥,前阵子我在街上碰见青澜了,她…。。”
“别说了。”仕远皱了皱眉头,打断了仕鸿:“这个我也要提醒你,以后我不想听到这个名字,你也别在家中提起这个名字。”仕鸿吐了吐舌头忙答应着。
仕远心里泛躁起来,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个修长窈窕的身影,他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不再去想。
、雨水(1)
开春后,郑康氏照顾镜仪想家的情绪,让她回家探望父母并小住一阵,听到这个消息她大大地松了口气,与仕远做挂名夫妻二个多月,终于可以让彼此都释放一下了。她便由陪房丫鬟小如陪着,回了趟家。
叶父叶母对于这个长女特别疼爱,一是因为镜仪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二是因为镜仪聪明而懂事,虽然镜仪下面有个两个弟弟,但是调皮,又没有镜仪聪慧,所以叶父反而更疼爱这个长女。
到了家还没安顿妥贴,叶母就拉着女儿细细打量起来:“镜儿好像瘦了,是不是在郑家住得不习惯?”
“在女儿面前你瞎说些什么,郑家是富贵大家,怎么可能亏待我们女儿。”叶父慈爱地看着镜仪笑道。
“我只是说怕女儿不习惯,我晓得郑家的家底,不然我也不会舍得把女儿嫁出去的,我们镜儿要么不嫁,要嫁一定嫁最好的,是吧女儿?”
镜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她知道回家一次不容易,所以不会去提她与仕远当下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