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全憋着嗓子说:"找四爷!"
小厮眼珠儿滴溜溜转,道:"这儿没有四爷,你搞错了!"
话音未落,几个似路人打扮的精壮汉子瞬间低住了门,一人跃进门内,一把揪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小厮,小厮刚要发声,就被蒙住了嘴巴。
随即十多条汉子闪进院内,风不吹草不动,无声无息地控制住了局面。
皇帝迈着大步进了门,目光所及,青墙红瓦的宅子布置地井井有条,这个儿子的确能耐,开府才两年,无声无息地置下隐秘的小天地,地理位置布局安排都滴水不漏。
他越往里走,步伐越来越慢,这简直是一个笑话,连御前侍卫都用上了,就为了与儿子争夺个女人。他不是没有想过放了他们,胤稹费尽了心机,得之不易,必然对她好,他这么横刀立马地,又将掀起一场惊涛恶浪。可他受不了,想象着她倚在别人的怀抱,那玫瑰般的笑靥对着别人绽放,他的心就似被绞碎了般地疼。如果她在这世界,就只能属于他一人,老四吃了熊心豹子胆,夺他所爱,居然如此僭越,他也就无所顾忌了,索性撕破脸皮,今日之局面,不再是父子,他要动用一切力量,当着他的面,堂堂正正地把她带回去,从此绝了他的后路。
步过月洞门,除了开了一树的腊梅,满目都是凋零的秃枝丫,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射着每个角落,天气暖,小池塘解了冻,波光粼粼中几条锦鲤聚集在一个地方摇头摆尾,那个女人,穿着浅紫色的棉褂子,半蹲着,手里拿着馒头屑,兴趣盎然地在喂锦鲤。
她看着气色很好,长发梳成一条大辫子,手中的馒头屑用完了,她拍了拍手,站起来,口里叫道:"胤禛!"
他的心犹被针刺,见腊梅树后推开了半扇窗,胤禛站在窗后,脸上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笑容,这笑容在目光与他对视后,急速地冻住了,好似在云端飞翔的鸟突然发现失去了飞的能力,痛苦震惊且无能为力:"阿玛!"
她定住了,转身抬眼望向他,脸上部分的笑还没有褪去,她还是那样美,明眸善睐,靥辅承权,万琉哈氏怎及她的一半。他难过起来,转而成了愤怒,他们怎么看上去这么幸福?她怎么能继续面如桃花?而胤禛,刚才那转瞬即逝的笑容,自他龆年之后就没有在他脸上出现过。
他格格一笑,不可思议地浅笑着把漫天阴霾压制下去,用扇子拨开了挡在眼前的树枝,潇洒地踱步上前,笑意满满的脸上,眸子深地看不到底,对着洛英说道:"跟朕回去吧!"
洛英看了一眼他,回头去看胤禛,胤禛早已从房中冲出来,跪在康熙面前,脸白如纸,说:"阿玛!你不能。。。”
康熙脸色一派平和,注视着洛英,继续说:"跟朕回去吧!"
那风平浪静的神色中一双眼睛早已恶浪滔天,不自觉地她退了两步,他还是来了,可是来得这样晚,她五脏错位,头脑混顿,摇了摇头喃喃道:“不,我不愿意!”
脸色依然是风和日丽,脚步步步进逼,目光如利剑一般地,刺到她心底去,道:"没有问你愿不愿意!"
她向他身后看去,月洞门外一字排开数十个青衣汉子,李德全猫着腰,低眉顺眼地站在首位。
怎么忘了,他从来没有必要问她愿不愿意。她转颜一笑,颜色鲜妍地连阳光都黯淡几分,蹲下身子,对着跪在地上的胤禛笑着说:"我走了!你要好好地!"
胤禛抖动着手,伸手轻捂她的脸,肝胆裂了,苦地无可名状,扬起嘴角,牵强地作出一个笑容,声音极轻地说:"笑的真好看!"
她是爱他的吧,否则此刻心怎么会这么痛。泪水涌上来,她仰天望望,眼泪转了下去,笑盈盈地站起来,回转身子对康熙说:"你容我拿一样东西!"
说着,也不等康熙同意,径直向房间走去,不知道是为了与胤稹的离别,还是因为再一次被命运捉弄,她一路走,泪水一路流下来,打开箱子,翻出箱子底那个玉镯,揣在怀里,擦了把眼泪,看一眼她住了大半年的房间,快步走出来。
康熙神色淡漠,点了点头,道:"你先去吧!"
李德全站在洛英身边,为她指路,她停了片刻,终究不敢回头再看一眼,出门而去。
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浅紫色的瘦弱身影渐渐远去,随之而逝的是那些踏雪寻梅、并立看画的美好片段,花前月下的俏语娇音将成为他以后每晚翻来覆去的回忆,心一寸寸地变硬,胤禛直直地跪在地上,竟象石雕一般。
康熙走过去,坐在石凳上,对着门口的青衣汉子们挥了挥手,青衣汉子们即刻退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皇帝弓起食指,咄咄敲了几下石桌,怔忡地看着眼前泥塑木雕般地胤稹,眼前若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放逐到宁古塔于披甲人为奴都不为过,无奈,只得长叹一声,道:"起吧!"
胤禛好象没听到似的,依旧跪着。
皇帝耐住了即将汹涌而出的雷霆之怒,缓缓地说道:"老四,你这一番苦心经营,若是用在仕途经济上,只怕是前程无量!"
胤禛抬眼看他的父亲,面无惧色地说:"阿玛知道儿子苦心经营,就应该成全我们!"
"我们?呵呵!"康熙放声大笑,这笑声猖狂尖锐,惊得闻者浑身起栗,他站起来,来回在这方寸之间踱了几步,步子越踱越快,道:“成全了你,未必成全了她!你这些诡计,她都知道了,还会与你相安无事吗?” 说到此,想起洛英起身那婉转的一声“胤稹!”,恨不得一脚踢起眼前的胤稹,强耐着,手指着冥顽不灵的儿子,厉声道:“你做的这些丑事,朕都耻于提起,你以为赶在朕提问如蝉之前杀了她灭口,就可以安枕无忧吗?是不是你威逼利诱如蝉,给予她不可能的承诺,让她在洛英酒里下欢宜散?是不是你故意在你母亲面前透露对洛英的心思,蛊惑她为了保全你下黑手去害洛英?你甚至胆大包天,企图动用细作,要杀在乾清宫辟佑下的秦苏德!你为了一己之私,手段这样阴毒,心术这样不正!如此腌臢之行为,你这是在玷污她!"
这一桩桩地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料到半个月不到,就被皇帝查地一清二楚。胤禛冷汗出了一身,却不觉得自己做错,咬紧了牙关,冷笑道:"腌臜?阴毒?我就是不够毒,若当初钟粹宫就结果了如蝉秦苏德,何来今日之耻!"
"混账东西!"皇帝额上的青筋勃勃跳动,怒喝道:"你执念太过,天性这样刻薄,到头来吃亏的是你自己,送你八个字,修心养性,好自为之,先把人做好了,再来齐家平天下!"
胤禛偏过头去,这么坚刚不屈其志的人,被骂得浑身颤抖。他想辩解,是你当日硬生生把她从我身边夺走,我才不得不出尽奇谋,君子处事,不计小诡,可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大势已去!大势已去!他心中哀鸿一片,把十根手指抠到泥里,根根手指涨满了泥,痛到心里,兀自强忍着不出声,
他的这付模样,皇帝看在眼里,心里怎么会好过。躬身自省,只有狼狈二字!父子二人俱是狼狈地不堪直视!他掏空了心,思绪纷乱,声音虚无缥缈地好似在半空中浮沉,道:"单为她,朕也有错,不怪你!。。。。真不怪你!只是从今天起,你就绝了这条心吧!"
胤禛全身瘫软了下来,双目无神,望着前方,喃喃自语道:"我忘不了她!我不甘心!"
康熙背过身去,心里凋零地如同这光秃秃的院落,幽长地吁出一口气,道:"你不会再有机会了,你不会再见到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才发现此文不轻松。对不起,误导,马上去改本文风格。
可是别的风格也不合适。还是轻松吧。ˊ_》ˋ
第51章 囚禁
车轮辘辘向前滚动,出了安静的胡同,进入喧闹的街市,慢慢地嘈杂声远去,只有赶车人扬鞭驱车,以及随从们骑马咯咯赶路的声音。阳光明媚,丝丝缕缕地透过车两旁垂下的香妃竹帘,散落在车内。
宽敞的车厢里,一男一女分坐两边,当中隔着大大的银龙靠枕,男的一手搁在靠枕上,另一手臂靠着车沿,他容长脸,五官四端八正,两道浓眉与那海一般深的眼眸肃穆地让人赫然生畏。
他侧头去看坐在一旁的女子,她靠窗蜷伏着,乌黑油亮的长辫子挂在胸前,不断抚弄辫梢的手指吐露了她此刻局促的心情,她白净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沉滞地看着竹帘,她不想动,如果能就此石化,对她来说反而是最适宜的安排。
她千百次想象过与他重逢的场景,可现在揣在怀里的镯子硌的她心口疼。脑子里麻麻木木地一遍遍都是胤禛凄凉地笑着说:"笑得真好看!",她自顾自地笑了,或许这就是她的命运,才把那人往心上亲近,就要被迫着离开忘记,老天喜欢开玩笑,她只是落叶掉在水中,漂到哪里是哪里,什么时候被人拾起来,撕碎了,散在空中,自己除了痛,什么都做不了。
谁都没说话,她欢喜这寂静,祈求着他不要打破沉默,否则他一说,她必得回话,来来去去,增添些烦恼纠缠,一颗心忽上忽下,难过得很。
可他从来不按她的意志,蹙着浓眉,道:"你怨朕么?"
"不怨!"她打心底里从没有怨过他。即使他震怒之下封了钟粹宫,她也不怨,换了任何人,为着她和胤稹之间理还乱的纠缠,在这个朝代背景下,这样的身份,是自然而然的决定;即使听闻他独宠万琉哈氏,思想过来,她还是不怨,他的路那样难走,总要找寻些寄托,扶持着他继续前行。对他,惟有想念,想念他夸赞她茶泡得好时的浅笑,想念他在她耳边轻唤她名字时的亲昵,想念他穿越众人寻觅她身影时的视线,想念地心力枯竭,自暴自弃在思念的海洋中沉沦,连呼吸一口都觉得多余,她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他,她以为她会在思念中把自己耗折直至死去,可是胤稹以他独有的残忍方式,转移了她的注意力,然后柔情万丈地一寸寸来修补她破碎的心。
她的答案让他失望,恼怒。如果她怨他,或者大哭一场,也比现在轻飘飘地说"不怨"强,他想起刚才在小花园看到她神清气爽地在池边喂鱼,胤禛推开窗时的笑容,一如预期地,他还是入侵者,粗暴地把这幅和谐的画面撕成两半。可秦苏德的控词,如蝉死前的泣诉,说洛英为他流的那些泪,受的那些苦,又一字一字地铭刻在他心里,那时她真是爱他的,而到了胤禛那里,她也可以过得很好。
她的字典里没有"从一而终"这四个字,她究竟是个没有心的女人。他哂然一笑,有些厌弃她起来,道:"很好!你这么放得下,倒是意料之外。此番找你回来,本是念着旧情,看来过去的事对你全然没有影响,你时时可以重新开始!"
没有影响?他不知道她多少次午夜梦回辗转反侧,百转千回地揉碎了心肝,从夏到秋,从秋到冬,流尽了二十七年来所有的泪。好吧,没有影响,做个任人摆布的木偶,就是被撕扯蹂躏,还是咧着嘴傻笑。
她侧过头,对着他嫣然一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这一笑彻底激怒了他,他暴躁地推开隔在两人之间的靠枕,长胳膊伸过去,一把抓住洛英的衣领,把她拎到眼前,逼视着她,怒道:"你究竟知不知道羞耻!你即委身与他,为何在朕面前卖弄风情?你即成了朕的人,缘何又在他那里如鱼得水?让你走,你又不走!为了你,我们父子不象父子,君臣不象君臣,你,你。。。。。"他气极了,脱口而出"你怎么不去死!"
她离他那么近,那股熟悉的龙涎香阵阵袭来,她想起往日匍匐在他胸前,这极具侵略性的香味伴随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密密匝匝地把她整个人团团围住,她一意地钻到他怀里,恨不得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可转眼间,她的脑海中又响起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话,画面上胤禛纤长的手指轻扣她腰,凤目目视远方。是呵,她的存在使他们这么困扰,这出闹剧,罪魁祸首是她,他们累,她也累了,就是死,也要做个了断。那怕她此刻心如刀绞,再也不能给彼此希望。她看着他,那威严的眼底里的一丝脆弱让她心痛起来,她闭上了眼睛,自己对自己说:"千万不要掉眼泪!不能让他知道你心里还有他!"
他看到了她惶惑的眼神,那眼里似有柔情,似有思恋,又有困惑,长长的睫毛盖下来,鼻翼翕动着,而后恢复了平静,平静地好似睡着了一般,她不诉,也不闹,她以这安静来对待他的震怒,难道她心里真的没有他了?他的疲倦遍布全身,手一松,洛英跌坐车上,他看也不看,怔忡地注视着透过竹帘散落在车内的光线。
除非皇帝手谕,任何人不得进入畅春园。
依旧是延爽楼,那个昔日盛满她新嫁娘般喜悦的小楼,如今看着与居住在此的女主人一样落寞。
两个宫女,两个太监的标准配置,所不同的是,这些人全都是哑巴,只是伺候她的起居,不能开口说一句话。
她的活动范围,局限在延爽楼及其周围五十米左右,她的任何举动,必须在宫女的眼前进行,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囚禁。
自她入园之后,天气骤冷,她站在窗前,窗外那片曾经幽蓝的海子如今连底冻着,硬邦邦地比岩石还硬,横亘在她和海子之间的是眼前一轮轮窗棂,延爽楼的每扇窗户都钉上了密密的木条,窗户可以打开,可木条之间的空间只够伸出一只手。回顾室内,这房间就是连剪刀针线这样的女红都找不到,他问她怎么不死,其实还在煞费苦心地防着她死,留着她,是否为着旧情?她懒得去想,她的心和脑子就象这窗外的海子一样,连底冻着,如今就是刺上一刀,血也已经凝固地流不出来。
顾顺函还是回到畅春园当他的总管,他来看过她,见她虽是瘦弱,冷地脸上一抹表情都无,依然是一副翩若惊鸿的绝色模样,他想起德子的话,开始相信那绝不是疯言疯语,这是潦倒在人间的仙女,也许迟早有一天又能羽化升仙。
洛英让他坐,他沾着半个屁股地坐下来,不着边际地闲扯说东说西,她问德子,他说德子现在好得很,在御前当差,她问如蝉,他支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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