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蝉看她嘟着小嘴,知道她又犯上脾气了。她穿着浅粉色苏绣梅花的织锦夹袍,衬里的白狐毛隐约地露在领口袖口,这段时间太医卯足了劲地调养,她面颊上长了点肉,今天日头好,衬着她粉嘟嘟的脸白里透红,这个样子要是让皇上见了,不知道又要多稀罕她了。
东拉西扯间,院门外疾步走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到了近前,原来是顾顺函。顾顺函低头对洛英做了个揖,洛英正要吩咐人倒茶,顾顺函却满脸堆笑地说:“多谢姑娘,茶什么时候都可以用,皇上的差使可怠慢不得,请姑娘赶紧收拾一下,跟着奴才去见皇上。”
“皇上回来了?”刚才还在生气,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喜形于色,如蝉抿嘴笑了,这主子真是小孩一样的脾气。
“是!”顾顺函笑得更欢,洛英得宠,他也沾光,忙不迭地添油加醋。“皇上昨晚戌时回的紫禁城,他老人家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过问姑娘的身体,本来想来看姑娘,看了看时辰,又怕太晚扰了姑娘睡觉。今儿忙过政务,可不,紧赶着奴才上这儿来请姑娘。”
顾顺函巧嘴配着眉飞色舞,听的人仿佛身临其境一样,洛英一边听,一边喜滋滋的自我感觉良好,想见他心情益发迫切,转头吩咐如蝉,如蝉作势臊了臊,便牵了她手进房打扮。
顾顺函在外侯着,听见洛英对如蝉说:“衣服不用换了,头发梳理一下就好!”,听这口气,这姑娘有些迫不及待啊。
顾顺函咂嘴一笑,别的女子都特意矜持,就她喜的怒的都在脸上,哪里像个女子。也好,皇上就爱这一口。看来,以后天下女子的风范应该改一改。
肩舆并不往乾清宫走,她怀疑起来,问道:“顾公公,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顾顺函仰头笑得都快看到牙肉了,道:“皇上在等着呢,总之是个好所在!具体奴才也不知情。”
什么玄机?看这情形是往宫门走去,是去宫外吗?想不明白就不想,她靠在椅背上,想起自己刚入紫禁城时看到肩舆上粉涂地白墙似得神色肃穆的嫔妃,决意自己不能这个死样子,刻意地展开眉眼,让人看着喜兴点。
抬出了神武门,她才着急起来,真是出宫了,皇帝没见着,不会是有诈吧!她刚要嚷起来,肩舆停在了神武门外一辆四轮马车前,顾顺函对着车厢行了个礼,作揖道:“皇上,洛姑娘到了!”
她有些疑心地看着顾顺函,车内熟悉的声音响起:“愣什么,还不上车来!”
嘻,是他!她不假人之手,三下两下就进了车厢。
预备好被踩背的太监茫然失措,看了看顾顺函,顾顺函眨巴了下眼睛,好似在说:“没事,这姑娘是个实在人!”
端坐在车厢正中的康熙儒生打扮,一袭酱紫色长袍,外套着玄色的丝绵绸马褂,头上一顶玄色瓜皮帽,帽正中一瓣碧绿澄清的和田玉,眉似浓墨,目似点漆,笑吟吟地看着她,她刚才还迫切又喜悦的心情遇着他的目光,又感觉害羞起来。车厢面积颇大,她靠着车外侧坐下来。
他笑起来,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道:“什么时候又客气起来,过来,坐下!”
她这才慢慢地蹭了过去,在他旁边坐好,矜持地整理整理衣袖,象他一样,端正坐着。他斜睨一眼她,抬起胳膊,搂过她的肩膀,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几日不见,学的扭捏起来了!”
终于又可以肆无忌惮地靠在他胸前了,龙涎香味充盈了她的嗅觉,那些恨啊怨啊都想不起来了。她给自己的心瓶灌上了足够的蜜,盖上盖子,感觉着万无一失的幸福。
靠着,觉得还不舒服,车厢够大,索性躺下来,头枕在他腿上,正好与他对视,她甜甜一笑,梨涡微显,他心神荡漾,俯身下来,早春的阳光,怎及这一车的旖旎。
车走了半个时辰,天色昏暗下来,她看看窗外,商埠都点上了灯,似乎到了闹市区,外面熙熙攘攘起来,车橐橐地走着,似乎没有停的意思,她喜欢这离紫禁城越来越远地感觉,回过头,向他明媚地一笑,道:“我们这是私奔吗?”
他慵懒地靠着银龙大靠枕上,暗想,私奔,这天下都是他的,能私奔到哪里去。她明媚的笑容让人不能扫兴,他也笑起来,道:“对,私奔到你的世界!”
这话让她愣住了,怔忡了半晌,才缓过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日子快到头了。开始擦枪,大肆虐一场。唔哈哈哈!
第36章 妻子
车行过闹市,转弯进入了一条狭长幽深的小巷,人声渐渐远去,大约行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车停了下来。
粉墙黛瓦的一处宅子,特别之处是门口不挂灯笼,左右两盏马蹄形玻璃灯罩下燃着熊熊的火炬。
早有人迎在门口,看过去,竟是位金发碧眼一身洋装的白人向他们鞠躬示意。
那白人一口流利的汉语,道:“欢迎艾先生光临本店,小店蓬荜生辉!”
洛英一副“你葫芦里卖什么药”的表情看着康熙,康熙微微一笑,指了指嵌在门上的门牌,洛英一看,吃了一惊,那门牌赫然用英文写着:“York House”。
康熙略略颔首,算是与洋人打了招呼,那洋人又转身向洛英鞠躬,道:“想必这位女士就是艾夫人了!”
康熙敛着笑容,看了她一眼,道:“内子洛氏!”
被作为他的妻子介绍给别人,还是第一次,在17世纪的清朝,来自纽约的她站在一个用York命名的酒店门口作为乔装成艾先生的皇帝的妻子,这情节,她不激动也难。他说的“私奔到你的世界!”原来真有所指。激动之余,她也有些忐忑,他知道些什么?难道已经发现她的来路? York; New York;洋人,这些都是巧合吗?
洋人双脚一并,弯了弯腰,道:“很高兴认识您,鄙人白兰度!”
这名字差点让她笑出来,白兰度,你叫马龙吗?她几乎要问,点头致意道:“很高兴认识您!”
院门洞开,进得院内,迎面是几丈高的喷泉,左右一打量,这院内完全是西式园林设置,林荫道,长椅,池塘,宛如真的到了她的世界。
摸着白色的花式铁椅,她百感交集,离开纽约已经那么久了,她的亲朋好友不知怎样了,思乡情绪油然而生。
白兰度引着他们往一栋灯火通明的西式洋房走去,洛英向前看去,洋房内除了侍应之外,其他闲杂人等一个没有,看样子皇帝是把这饭店包下来了。
不管怎样,他用足了心思。看他循循走在前面与白兰度寒暄,她小跑几步,走到他身边,挽住他的手臂,他回过来看她,她无言地用嘴形说:“谢谢!”
他回了她一个浅笑,转头继续与白兰度聊天,被她挽着的手臂把她的手夹得紧了一些。
圆桌靠着长长的落地窗,一道道地菜送上来,面包,色拉,牛排,餐后甜点居然是冰激凌,她禁不住惊叹起来,一口香草含在嘴里,一丝丝地融化,这味道是她思乡的味道,她眯起了眼睛,努力要把这个味道刻在记忆里。
康熙吃得很少,靠着沙发座椅看她陶醉的样子,道:“这么好吃吗?你喜欢,以后可以常来!”
“真的吗?”,她兴奋极了,看他盘子里的冰激淋基本没动,道:“你觉得不好吃吗?不好给我吃!”
他二话没说,把盘子拿给她,她低下头去,大块朵颐,吃完意犹未尽地托腮回味。
侍应生上前收拾餐具,请他们两人移步花厅,坐在维多利亚式的单人沙发上,随即送上一杯浓缩咖啡供他们消食。
他翘着二郎腿泰然地坐着,长袍马褂地坐在西式座椅上那姿态依然是雍容华贵的,有那么一瞬间,她恍惚起来,仿佛他坐在第五大街丽茲卡尔顿酒店里枝形吊灯映照下的咖啡座里等着与她约会。
“这是你的世界吗?”他呷了一口咖啡,咖啡的苦使他皱起了眉头。
她蜷缩在沙发上,他显然知道些与她相关的东西,是啊,他那么聪明,就是观察她平日言行举止蛛丝马迹的,多半也能了解些一鳞半爪。她心境很坦然,既然他有心带她到这儿来,就是什么都告诉他,也没什么关系。
“很接近我的世界了!”
他笑起来,嘴角弯着,眼睛里或明或暗好似隐隐跳动着星子一般。这么些天,他细细地观察,查了很多资料,问了一些西方人,有了一些设想,今天带她到这北京城洋人汇集的俱乐部来,证实了自己的一部分猜测是对的。
“你若想知道,我可以都告诉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语气有些急促,虽然已经准备好和盘托出,还是不知道17世纪的他是否能接受这天方夜谭般的真相。
他又品尝了一口咖啡,这次眉头舒展开来,不紧不慢地说:“这咖啡刚喝起来很是苦涩,品着品着也觉出隽永的味道来了,有些事情,需要自己慢慢地去发掘。”他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又说道:“如果有足够的时间的话!”
他要慢慢地发现关于她的一切,如果可以和她长长久久,她的心弦怎能不被触动,靠在椅背上看着眼前的他,好的不真实,如果是梦,也是让人不愿醒过来的美梦。
房间内放置着一架真正的三角古典钢琴,她走过去,坐在琴凳上,手指抚弄了几下琴键,莫扎特月光奏鸣曲的曲调在脑子中盘旋,坐了下来,凭着记忆,丁丁冬冬地弹了起来,许久不摸琴,手指生涩,好几个音都弹错了,可籍着悠扬的乐曲,与他相识相知相爱的一幕幕展现在她眼前,掉过头去看坐在窗边凝神聆听音乐的他,端坐着也是堂皇地,就这样与他相守一辈子吧!哪怕长长的等待,总有片刻的欢聚。
这不知名的乐曲让他心潮起伏,她是上天的精灵,飞越千山万水专为了敲动他的心弦而来。他站了起来,走到琴边,她手指举着,颓然地落下,弹出了最后一个音符,这个决定做地不容易。仰望着他,眼里莹莹有泪光闪现。
他坐到琴凳上,她靠了过来,枕着他的肩不出声,诺大地穹顶西式花厅就他们两人互相依偎着,他说道:“怎么又哭了,你这是乐意还是不乐意呢?”
她已经想清楚了,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乐意!只要和你在一起!”
他大力拥紧了她的肩膀,她目眩神迷地看着他:“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他从衣襟中拿出一个檀木小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晶莹滋润深邃俊美的紫云玉镯,他拿在手里,那镯子在烛光中竟似晶莹剔透一般,细看去,镯子内壁刻着“赠爱妻洛英,玄烨”。 那字迹是他的无疑。
拉过她的手,把镯子小心翼翼地套在她的皓腕上,道:“朕听南怀仁讲,西洋人男子倾心与女子,须跪地送戒指求婚,得女子首肯后方可成婚。朕忝位于九五之尊,跪地免过,以此亲自精挑细选之世间罕玉昆仑紫云,赠予心爱之人,望你体朕之意,为朕妻子,卿不负朕,朕断不负卿!”
那镯子戴在她手上,不盈不亏,尺寸正好,显然是他看好了她手腕大小让工匠精制而成。她泪中带笑,笑中带泪,道:“西洋人男女各一戒指,是以信物,拘住彼此的心。我手上有镯子套着,那么你呢,你的心呢。”
他拿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这么持重的人,居然也声音颤抖起来,道:“这里面,拘着一个箍,只住了一个人,旁人谁也进不来!”
她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又听他说:“跟着朕,免不了受点委屈,这镯子上的字,是朕亲自篆刻而成,日日贴着你的手腕,就如同日日朕陪着你一样。”
隔日,一纸圣旨“洛英懿容端庄,淑德彰闻,宫闱式化,著进封为懿贵人",她就真正成为了他名义上的妻子之一,艳冠后宫的懿主子。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儿子,来,这是你新妈。快把你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灭了。
四四:切,你当我傻呀,她又不是我亲妈。
吼吼!
第37章 红颜
看着她踩着花盆底鞋娉娉婷婷地走过来谢恩,他舒了口气。在她身上花了这么多心思,此刻才有尘埃落定的踏实感。虽然对不住老四,也一再违背她自己的意愿,他思来想去,还是定下名份,从此她和老四辈份有别,再也什么想法,总有礼法伦常拘着,多少是种约束。
他一贯秉持着雨露均分的原则,可对她的偏向还是很明显,但凡西洋进贡的奇珍异宝都往她院子里送,什么望眼镜,小火枪之类反正她都玩得转,他每天的乐趣之一,就是得了空去看她,处在一处,总能找着乐子。不能不顾及其他人,别的嫔妃处也得去,以往一视同仁,不觉得有多别扭,现在有了心爱,面对她们心里不仅冷淡,而且还开始厌烦起来,有时他想起起早夭的父亲,天生性情中人,对董颚氏肆无忌惮地爱,虽然两人先后早早离世,总是轰轰烈烈地爱过,不象他,诸多地顾忌。他不止一次地想,万千宠爱在一身又怎样,就把她拔到尖上,让她成日地伴着他,三千弱水他只取一瓢饮。不过转过身,那些贤圣英明的字眼压在他头上,他的体系不是这么运营的,说的重些,后宫与江山社稷一样举足轻重,江山为重人为轻,自小形成的价值观,牢牢地套着他。他纵然爱她,也只能节制地爱。
她倒不以为然,天生的洒脱性子,习惯了,她乐于现状,只要能经常看到他,他和别人的事她可以不去想,不想就没有痛苦,见着他来兴高采烈,见不着他心里也有盼头。
尽管入了后宫,有他替她挡着,但凡有重要集会她才出现点个卯,饶是如此,几十道妒恨的目光让她每次都如坐针毡,集会一结束赶紧逃回自己的小世界,那纷繁芜杂的怨妇社交圈与她无关。
三月底,天气转暖,这年雨水多,那日中午,又下了一场豪雨,雨后天空转晴,天蓝的跟透明似的,新出的树叶翠生生地噙着水珠。路面湿滑,估计那些娇滴滴的闺阁女子这种天气只会坐在屋子里孤芳自赏,这个时候出门,遇着她们的机会不大。新得了意大利进贡的油画彩料,她起了兴致,套上骑马用的鹿皮靴,携了如蝉去御花园写生。
画了一个多时辰,天又变起颜色,没多久,浓云密布,豆大的雨点开始一滴滴地落下来,主仆二人手忙脚乱地收拾画具后紧赶着躲进春秋亭躲雨。
画了一半的画被雨冲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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