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贤本想好好忍耐,不多说、不多问,由著明远来──他想,明远应该有分寸。
然而,当明远毫不犹豫地拉下他的底裤、按住他的肩,扬手,狠狠地往他臀上打时,俞贤再也忍不住了。
「盛明远!你别太过份!」
明远没有立即回话,只是重重地又落下一掌:「啪!」
清亮的响音在夜里,特别明显。
「唔!」
「不过份,你能记得住教训?」明远边说,边压制住俞贤的反抗,实打实地一记接著一记落下。
十数过後,明远放开了俞贤。
俞贤立马站起,拨顺衣裳,盖住袒露在外的下身後,回眸瞪视明远。
他自十岁後,便没再被这麽教训了!俞贤愤想。
藏锋 二十
「生气?觉得失了面子?」明远挑眉,道:「你如果真觉得被我这麽罚丢脸,以後,就给我好好记得自己的承诺。」
「再有第二次,就是二十下;第三次,三十……我看你还会不会『不经心』地忘记。」
「盛明远。」俞贤咬牙切齿地低道:「你最好不会有一日也犯同样的错误。要真有那日,你也得给我脱了裤子趴著!」
「嗤。」明远哼笑了声:「若真有那日,又何妨?」
见明远摆出一副此事绝不可能发生的样子,俞贤气极。
他索性拉起裤子、转身上榻,面朝白壁,一把扯过被子将自己整个人蒙住,来个眼不见为净。
「……擦过身体再去睡。」明远声音懵懵地穿过被子,传入俞贤耳里。
俞贤抿唇不答。
他双股还热辣辣的疼著,时刻提醒他记恨明远,怎还有心思去回答?
「子齐,别拗脾气。」明远坐上床缘,轻拍了拍被中的俞贤。
「谁跟你拗!」俞贤拉下被子,撑起上身、扭过头,语气不善地低声骂到:「你没事就去想想说辞,看三皇子问起那两件事时,你要怎麽回答;或者,想想这两件事还有没有什麽可能性也行。总之,别来招惹我。」
「问我?三皇子就算要问我,也不过是想探口风,能回什麽、不能回什麽,我早已成竹在胸,你不用担心这个。」
担心?谁担心了……不对,探口风?什麽口风?
俞贤蹙眉,暂时抛开恶劣的心情,问到:「等会儿,三皇子要向你探谁的口风?我以为,他常召见你是为了拉拢你?」
「拉拢?」
明远一愣,「他只是想从我这儿,多得些大皇子的口风……子齐,难道你还不知道……」说到这,明远顿了一顿,凑近俞贤,口附俞贤耳边低道:「我明面上,算是大皇子的人?」
俞贤推开明远的头,不满道:「你没说,我怎会知道?」
若是知道,他还用自个儿在那胡乱瞎猜一通麽?
「以前是你总不让我说,後来,你也从未问过,我还以为,你已从两位先生处得知……你可不能怪到我头上。」明远无辜道。
俞贤翻了个身正对明远,「少废──唔。」一不注意,却压到踵著的地方。
「咳,你……还好吧?」
见著明远忍笑的模样,俞贤气从中来,恨恨地侧身躺下,拍了旁边的位置怒道:「让我抬头看你好玩麽?躺下,把该交代的事都交代清楚。」
「这……我怕我忍不住。」明远轻拨俞贤前额的柔丝,调笑到。
「盛明远,你今天存心和我过不去是吧?」俞贤眯眼,寒声道:「你大可不用忍住,看我有没有兴致陪你闹腾。」
明远见俞贤不待见玩笑话,只得歛起不正经的态度,面对著俞贤、躺上了床。「你想知道些什麽?」明远直接问到。
「你什麽时候搭上那边的线?」俞贤单刀直入地问:「你认为,他们对你有多少信任?」
这问题听起来挺是回事,可只有俞贤自己知道,他这麽问大多是为了他自己……
他最想知道的,只是第一个问题的答案──那个他原先怕坏了关系,拒绝过问的问题,如今,成了一个让他大为猜疑的疙瘩。
若明远深得大皇子信任,是否当初,也曾为了大皇子的吩咐,被迫帮著构陷他俞家?
俞贤知道,就算事实真是如此,亦不是明远的过错。
可他就是禁不住……这麽想。
「那位将谋画告诉我时,我便自告奋勇去接近这一边。本来麽,没想过能进行得顺利,只当作是给其他探子打掩护;後来,兴许是定国公府中人的身分给了助益,替我引来大皇子的关注,就这麽糊里糊涂的,进了大皇子的那个圈。」
……那你是否曾将我俞府情况,吐露给大皇子呢?
俞贤沉默了会儿,终究是将这梗在喉里的问话,咽回肚子里。
「今日那两件事,你知道些什麽?」
「我知道的也不多,毕竟,快两年没直接见大皇子了。」明远先给俞贤交了底,省得俞贤以为他什麽都清楚。「不过我能肯定,你说的追击,必定是两边商量出来的一出戏。大皇子和西疆的勾结,由来已久。」
「但四皇子的事,我就不晓得了。大皇子向来疼溺这个胞弟,一旦知此噩耗,必然心情大乱,而後会发生什麽事,谁都说不准。」
「唯一可预见的是……这起波澜,在往後几年只会愈翻愈盛。」明远蹙眉,眼中却无烦恼之色:「而他们争得越凶,将水和的越混,对咱们来说就越有利处,若是他们能再自己斗死几个……」
「停。」俞贤打断明远的臆想。
「想那些没可能的事有什麽意思?光动嘴皮子,谁都会。」
「你说的是。」明远伸手,穿过俞贤颈子和硬榻间的空隙,揽著俞贤的肩道:「那麽,我知道的,就都说完了。」
俞贤没理会明远的举措。
听见明远说,已无其他内情可提供後,他马上沉入思绪之中,他迫切想弄明白,这整出事中究竟有什麽猫腻──尤其是四皇子的死讯。
这是受宠的二皇子为削弱大皇子势力,藉机动的手?还是游离两方之间的三皇子,为加剧两位皇子的矛盾,特意布的局?
又或者……
灵光一现,俞贤脑袋里生出一个荒谬的猜想。
这事,会不会是大皇子故布疑阵,为从中牟取利处而搞出的名堂?
俞贤蹙眉,觉得自己该把这想法先记下。
「子齐?」明远见俞贤突然撑身坐起,似是要跨过他下床时,马上伸手拉住了俞贤。
「你做什麽?」「做什麽?」
两人同时说出了同样的话,而後,又同时一愣。
「我要写些东西。」俞贤说。
「晚了,还写些什麽?」明远使进一拉,将俞贤按回床上:「明天再说,睡吧。」
明远欣赏俞贤认真时的专注,可当俞贤专注过头时,他还是冀望俞贤能懂得休憩。
「会忘。」俞贤翻了个白眼,远离明远:「你去梳洗梳洗,味道太重。」
「咳……这可是今日勇猛的证明。」
「你当我没上过战场,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吗?就算你累得不想动,你也得去。」
「要不,你帮我擦擦?」
「你做大梦吧。你不是让我休息麽?我睡了。」说著,俞贤拉过被子再次把自己盖上。
这回,任凭明远再怎麽打扰,俞贤都没再回话;久了之後,明远自觉无趣,收声。
听著明远下榻,出房的脚步声,俞贤意识渐渐沉入浑沌。
入梦之前,他最後想著的是……
他或许,该恢复中止许久的晨间锻鍊才是。
省得……越来越抵不过明远。
藏锋 二十一
【第七章】
振武三十一年八月,大皇子愤胞弟之亡,上书奏请朝廷细查。
隔月,京中、南荒边境诸城,传出二皇子亲信密往南荒之流言,流言迅速自两处向外扩散,半月不到,便传遍东煌全境。
振武三十一年十月,大皇子感京中调查不力,故诉请回京、督办此事,京中分为两派争执不断,最後却是二皇子方占上风,振武帝书大皇子,令其守好东岭口,待战事歇後方带捷还朝。
闻信,大皇子似郁气勃发,故著装亲上战列,却中西疆诱敌之际,兵败被伏。
振武三十一年冬末,东煌国满朝文武为此焦头烂额之际,北海海寇又兴,往来澜州商船多逢其害,遭逢海寇劫掠,财损家破者众。
五皇子受命领军剿寇,繁忙数月,却尽撞上小股船队,未遇海寇团伙,北海之难迟迟无法解决。
振武三十一年春,两国休兵、放俘之议方谈妥当,正是朝野上下尽松口气之时,北海再传噩耗──北海军陷海寇之计,尽殁,五皇子薨。
东煌举国震惊,振武帝方下令三皇子,接应西疆释还的大皇子速归京城,孰料,大皇子重回东煌境内当晚,遂遇袭杀。
大皇子重伤,昏迷不醒;三皇子遭疑,故先行返京。
振武三十二年春夏之际,东煌北境大水,流民尽往南迁徙,绿林匪乱藉机再起。
振武帝感连年遭变,故命仪官拣定日子,计画已有十数年未行的祭天之礼。
「终於……到时候了。」
是夜,明远低道。
两人正并肩坐在边城东北的一个小丘上,眺望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城池。
城里昏迷不醒的大皇子,终是没走过这一劫,於前几日不治而亡。
而明远正是在今日午後,获得军部文书,上头让他在明日领兵启程,护大皇子灵柩返回朝廷──这自然是荣国公的手笔。
「今日不回去麽?」
俞贤心下其实不太平静,但他没有表现在脸上。
四年,自他眼见亲人丧亡之後,已经过了四年,然而此刻回首,他却突然觉得一切有些不真实。
他俞家的冤仇,这麽快……就能够尽数得报了?
最後这半年多来,离然那儿不断给他送来不具名者提供的消息,这些消息有许多难以辨别真假,可离然确认过的,也不在少数。
其中,俞贤最为重视的,自然是构陷他俞家者的情报。
大皇子一案,便是他确认其中所说,绝大多数栽赃文书,系是大皇子向西疆寻来之情报为真後,才自请的谋策。
其二,则是明远和明礼关系,以及荣国公与昔宁亲王关系的猜想。
不具名所传来的信息里,猜测明礼应是在宁亲王之变当年出生的,宁亲王的嫡子;此外,亦猜测荣国公,应与宁亲王有极好的私交──不为外人知晓的私交。所以当宁亲王变生之时,其两位子嗣才会被安置到荣国公眼皮底下保护,最後,才有收养之事。
这情报,以离然掌握的力量,实在无从查证起。
尽管如此,俞贤还是挺相信的……他收到这情报的那日,甚至回想起四年前被救出的那天,他在囹圄里,意识迷茫时所听到的那几句对话。
当初,他便认为明远後头必定有人。否则区区几个无名小卒,岂敢有熊心豹子胆,去做欺瞒、违逆上意的事?
所以,当明远告诉他,背後有荣国公时,他很快便接受了,更以为那是荣国公的吩咐。那时,他以为荣国公这麽做的理由,是不想他被救出之後,无法被控制。
但收获这意料之外的信息後,俞贤有了其他的想法。
兴许……荣国公这麽做,亦是为了故友之子,使他就算不从明远,亦无力反抗?想到这点,俞贤心情刹时变得不太爽快。
明远极好,待他确实真诚,亦确实尊重,所以他现在对於明远的感觉,自是比当初甘愿上许多……可这不代表,他能接受被强迫著做他不愿做的事情。
他庆幸明远懂他。
若明远在他的疏离和戒惧稍减之後,仍时不时地逼迫他……他想必无法过得像现在这般自在。
心情上想必也无法坦然。
「晚些回去。」明远轻松道:「我和上半夜值班的人通过气,拿了俩令牌,晚点入城不是问题。」
「嗯。」
俞贤随口应了声,却感觉到明远一直盯著他看。「怎麽?」
「子齐,大皇子死了,你心情究竟是好还是不好?」明远问到。
「我有什麽理由心情不好?」俞贤反问。
他确实没有很开心,但……他有表现得那麽明显麽?
「我不知道。」明远耸肩,转开头。「不过我记得,当年,我第一次亲手杀了背叛我父亲的人时,我心里是没有半分高兴的。」
「也不怕你知道,我那时候,只想大哭一场。」明远苦笑一声:「反正就觉得委屈、觉得愤怒、觉得这些人实在可恶,怪他们为何非得害我没有了亲人、没有了家。」
「那时你几岁?」
「六……七岁吧?」
俞贤有些同情明远。
比起明远的境况,他算是好得太多了。
「……然後呢?既然那是第一个,一定还有第二、第三次,甚至是数十次解决了仇人的经验吧?後来,你心里又有什麽感觉?」俞贤追问。
「一次是恨,二次是恨……但久了、年岁长了、心里有了其他记挂之後,幼时无知的恨,也就慢慢地淡了。」
说到记挂两字时,明远还特意回头看著俞贤,令俞贤心突的一跳。
俞贤抬头望著星空,避过明远晶灿的眸光,轻声道:「仇会……淡麽?」
「当仇人死得够多、心里又堆了难以舍弃的东西之後,仇,自然就会慢慢地淡了。」明远挪开目光,跟俞贤一样抬头,仰望。
「贤……」明远头一次,唤了俞贤的名。
「……」
「最後一搏,便在祭天。虽然此次不能带你,但你也清楚荣国公那儿已经都安排好了,和你家之事关连性最深的,都会前往通天之台,进入祭天之局。成,则振武帝崩,你的冤仇得报;败,我们所有人则将难逃一死。」
「到那时,无论成败,我希望你能和我说明白,让我知道,你是否真心接纳了我。行麽?」
俞贤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回覆明远:「行。」
明远问的问题,俞贤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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