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粗粝麻绳紧紧捆绑着的身体已经麻木僵硬,那个冻是下了狠劲的,丝毫没有碧玦的手下留情。她已经两天滴水未进了,嘴唇干涩得厉害,她却已没有津液可以润泽。然而比之身体上的不适更为难受的是心里的疼痛,那疼痛犹如细细的丝线将她的心房缠成了一个蛹,无法呼吸,滞涩不已。
来人慢慢走到蜷缩于一角的冰雪的面前,她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毫无所觉。或许是被这样的环境折磨得麻木,已不想再对外界的一切做出反应。直到那人蹲下身靠近,一股清冷淡雅的幽香飘入她的鼻腔,给她混沌的大脑带来一丝清明。
她缓缓抬起头,在黑暗中看清了来人的脸,瞳孔不由收缩,一时怔愣在原地。
来人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怜爱地抚了抚她的头发,说话的语气如同叹息,静静飘散:“冰雪,你受苦了。”
冰雪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她垂下眼帘,泪水划出的痕迹在黑暗中反射着淡淡的光,更显得娇弱可怜。她低低地嗫嚅道:“宫主……”
听了她这样委委屈屈的呼喊,雪蝶滟心里更是一酸一软。她轻轻拭去冰雪脸上的泪痕,望着她的眼神渐渐凝重沉肃:“冰雪,你告诉我,把你关在这里,和陷害碎玉阁的,是谁?”她的声音很轻,缭缭绕绕,如同轻烟,却带着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
冰雪逐渐止住了哭,抽噎着、哀戚地、用虚弱的嗓音道:“是表公子……都是表公子做的……”
雪蝶滟的身躯微不可见地晃了晃,然后,她在昏暗中,缓缓地、疲惫般闭上了眼睛。
***
敲门声响起,清脆又规律,就像他的人一样,清爽儒雅、隽朗有礼。雪蝶滟起身,走到门边缓缓拉开了门,迎着门外那胜似月华的清雅笑颜,她淡漠着脸,面无表情。
冷亦凡因她这样的神色微微愣了愣,但很快便不以为意地笑了,他走进房中,见窗户又是开着的,便上前关了窗,照常查看了火炉,然后将她床榻上的锦衾铺好,坐到床的一边,拍了拍身侧的空位,用眼神示意她过来。
多么自然流畅又亲昵无比的动作啊,如今雪蝶滟才看出来,这一番动作已远远超出了表兄妹之间应有的范畴,更像是有情人,甚至是夫妻之间才有的举动。
她默然上前,却没有理会冷亦凡的示意,径直坐到了桌边的凳子上。冷亦凡看了她须臾,将床上散着的裘皮收拢,走到她身边轻柔地披在了她肩上,还细心地将系带系好。做完这些,他才一掀袍角,端正地在另一张凳子上坐下,举止间轻袍缓带,行云流水,俊逸无双,贵气天成。
“怎么了?”他微微倾身往雪蝶滟身边靠去,笑容还是那样如流光般浅淡却璀璨,语气轻柔无比。
雪蝶滟没有躲,她抬起那双晶莹剔透如玛瑙般黝黑深邃的眼眸,就那么直直地与近在咫尺的冷亦凡的双眼对视,那双美目中没有情绪,淡漠深沉得似两汪幽潭,深不见底。
冷亦凡也没有躲。两人如此相对了片刻,直到雪蝶滟终于沉静地开了口:“表哥,不要骗我,我只问你一句话,”她顿了顿,红唇轻启,像只是从口中吐出了一口气,语音很快就飘散在了空气里,“是不是你做的?”
冷亦凡面上的笑容缓缓地敛了,他的眸光渐渐幽冷,点点寒芒犹如天边最亮也最危险的那颗星,却没有让直视着他的雪蝶滟有半点退缩。
就在气氛越发沉冷的时候,他眸中凝聚起的寒气忽的散开,脸上的笑容也瞬乎绽放,刹那犹如月色倾洒,流辉遍地,整个房间仿佛都被他的笑容照得更加明亮了一些,雪蝶滟的神情却依旧不动,只是淡淡地、漠然地看着,不言不语,执着又无声,等待着要的那个答案。
“是。”冷亦凡悠悠开口了,轻描淡写的仿佛只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帮派灭门案是我做的,陷害碎玉阁是我做的,绑架冰雪,也是我做的。”
他白皙纤长的手指屈起,轻轻扣着桌面,眸光清淡,看着雪蝶滟的眼中却盈满了笑意:“滟滟既然知道了,又何必多次一问?”
雪蝶滟的神色此时方终于有了些波动,她闭了一下眼睛,又缓缓睁开,看向冷亦凡的目光在刹那间闪过一抹痛意,掺杂着自嘲、悔恨、疑惑、不敢置信以及……哀痛,却在瞬间便平复,只余一片疏离的冷漠,再无情绪。
见此,冷亦凡的神情黯淡了一瞬。
雪蝶滟站了起来,俯视着冷亦凡清隽的眉眼毫无感情地说道:“表哥,你让我很失望。”说完,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却在迈出了半步之后浑身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倒,跌到了身后一个原本宽厚温暖的怀抱里。
雪蝶滟听到头顶传来冷亦凡的一声轻笑,听不出什么感情,却意味深长:“滟滟,我真的,让你很失望吗?”
他俯下头,用薄唇缓缓摩挲着她的发顶,湿热的气息吐在她的头皮上,语调轻柔,却如这气息一般灼烫无比:“可是你知道吗?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刚回,所以有些不在状态,也发迟了……
第37章 海棠西府落几重
“我要统一武林,自是要将绊脚石都清除干净。之前本想借萧凉之手铲除劲敌,便以主顾的身份与他合作。我知他此人狂妄自大、又喜欢挑战,必会应承,却低估了他的能力,让他识破了我的计划,甚至猜到了我的身份,居然还特意上门来挑衅试探。这些都罢了,我本可以忍,谁知他居然对你欲图不轨。既然如此,他,连同整个碎玉阁都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
冷亦凡搂着雪蝶滟,轻声细语地述说着,仿佛只是在讲一个哄她入睡的故事,却让雪蝶滟越听越心寒。她面上始终没有表情,清冷得犹如寒冰。
冷亦凡伸手,轻捏住雪蝶滟尖细的下颔,转动她的脸庞面向自己,黝黑的瞳仁明亮又深邃,其中饱含着毫不掩饰的浓厚情谊,这样的眼神她曾见过,彼时觉得自己无法承受,现在更是觉得疲惫而沉重。
“滟滟,不要用这种表情面对我。你知道吗?我最喜欢你小时候的样子,那时你天真无邪,仰脸看我的模样就像一朵盛开的葵花……从那时起你就住在了我心里,再也不曾离去。滟滟,你可知我有多喜欢你……”
他呢喃着慢慢俯下身,语句模糊而热烈,灼烫的气息喷薄在她脸上,柔软的薄唇眼看就要挨到她同样柔软的嫣红唇瓣。雪蝶滟浑身无力,不能伸手推拒,也不能起身逃离,只能在他即将亲吻到她时将头一偏,那吻便如蜻蜓点水般落到了她的颊上。
冷亦凡睁开双眸,眼底的寒芒一扫而过,很快又变得柔情似水。他启唇,依旧是那样轻声细语地对雪蝶滟说道:“我知道你见过冰雪了,现在冰雪和冰清都被我藏到了一个更加隐秘的地方,你不会再那么容易找到她们。这几天我在你房中的熏香里增加了一种成分,它可以抑制你体内的真气运行,还会让你浑身虚软,丧失自主行动的能力。从今天开始我会派一批护卫守卫在这个院子里,没有我的准许,你不能迈出这个房间一步。”
雪蝶滟一直微垂的眼眸倏然睁开,淡漠无痕的眸光此刻凌厉似剑,直射向冷亦凡。冷亦凡不在意地微微笑了,他的语气甚至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自得和满足:“滟滟,你看,我清楚你所有的弱点,我是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
***
冷亦凡说到做到,冰清冰雪都不见了踪影,伺候她的侍女都换了,一个个低眉顺目,连抬头看她一眼都不敢,每次只匆匆来,做完事后又匆匆离去。院子里多了一队护卫,守卫在各个角落,将她这个院落弄得固若金汤,连只蚊子也无法自由来去。
冷亦凡每天都会在她的房里呆至少三个时辰。自从撕破脸皮后他的举动越来越肆无忌惮。因为雪蝶滟身子虚软,他会亲自侍候她洗漱、换衣和吃饭。雪蝶滟每天不是躺在床上就是躺在他怀里,他还不时会亲吻她的脸颊。对此,雪蝶滟没有任何表态,就像个木偶一般随他搂抱,毫无反应。不过,除此之外,冷亦凡便没有再做出更逾越的举动了。
冷亦凡最喜欢搂着她说些小时候的事情,他说得很高兴,面上笑意清浅动人,完全沉浸在回忆里。而雪蝶滟面无表情,一句话也不说。事实上,那天以后雪蝶滟再也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尽管如此,冷亦凡还是自说自话得很愉悦。
他从来没有要求雪蝶滟接受他安排的一切,他能感受到她的冷面和不语是对这般不平等对待的抗争。他了解她就如了解自己,所以他不勉强,不勉强她对他笑,不勉强她和他说话、一起回忆小时候的美好时光。他觉得,这样很好,虽然她怨他、恼他甚至恨他,但是她只能依靠他,他们不仅是世上最亲的亲人,他还是她唯一的男人。这样独自拥有她的愿望,从多少年前就深埋心底,如今终于实现了。
冷亦凡原本以为雪蝶滟迟早会是他的,这样的认知一方面包含了对自己的自信,另一方面则包含了对她身世的了解。他是她最亲近的玩伴,他们有血缘的联系还有情感的基础,加上彼此相似的家庭背景,他觉得,只有自己才能与她相配。所以他不急。
再次见到她,尽管她与以前大不相同,不再是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却善良依旧、单纯依旧、美好依旧,甚至比从前更多了种让男人心动的魅力和气质。他想得到她的愿望越发强烈,但依旧只是在旁淡淡看着,因为他不急,他仍相信自己一定会是那个陪伴在她身边的唯一的人选。
直到姚云天的出现。
姚云天和萧凉不一样,这样的不一样体现在雪蝶滟对他俩的态度上。其实在姚云天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他就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紧张,好像面对一个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强大的对手,并且你清楚他拥有与你不相上下的实力,你头一次对自己能否取得最后的胜利产生了迷茫和疑惑。这样的情绪让他很不安,但他还是坚信自己才是对于雪蝶滟来说最特别、最不可替代的存在。
这种想法支持着他,因而在眼看着姚云天与雪蝶滟之间愈加亲密时他没有横加阻止,直至目睹他们相拥而吻。
冷亦凡永远无法忘记那个画面,一旦心中便会涌起一股如浪潮般汹涌无法抑制的痛,瞬间淹没他的理智和意识。他不能容忍,不能容忍自己思念了那么多年、怀想了那么多年、珍爱了那么多年的滟滟在别人的怀里承欢羞怯,她的唇、她的身体、她的羞涩和顺从、她的一切都应该是他的!
他为她做了那么多,虽然血腥残忍,却无一不是源于他对她默然无声又深沉热烈的爱。统一武林其实从来都不是他的志向,他想要的,是给心爱的女子应有的一切。她那么的圣洁、高贵、美好,理应享有世上最尊贵的身份和最崇高的地位,混乱肮脏、充满了血腥和仇恨的江湖,从来都不是她的归宿。
然而,在实现这些之前,他不能让本属于他的滟滟被别人夺走,否则,他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不管用什么办法,哪怕阴险、恶毒,哪怕让滟滟讨厌他,他都必须要把她留在身边。她只能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
冷亦凡搂着雪蝶滟的手臂加大了力道,将她紧紧箍在自己的臂膀内,清华如霜的脸上缓缓浮现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形状优美的薄唇轻轻吻了吻她近在咫尺的光洁的额头,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雪蝶滟神色毫无波动,只微微垂下了眼帘。
***
密牢。这里的环境比之前那间密室还糟,不仅暗,还脏。鼻间萦绕的是血液和尸骨的味道,不知有多少人在这里丧命,亡魂于黑暗中不怀好意、充满怨念地看着她们。
冰清和冰雪是被锁链捆绑在墙上的,她们面对着面,却无法看见对方的脸,只能凭耳朵听到从对面传来的声音,这让弥漫在四周的诡异寂静退散了一些,恐惧感也因为知道彼此的存在而变得没有那么强烈。
一开始冰雪还会哭,抽抽搭搭的,让冰清既心安又心烦。想到一向信任的表公子居然是所有事件的幕后主使,而自己因为疏忽大意再次让宫主陷入险境,她就懊恼不已,连带着对对面一片黑暗中传来的冰雪的啜泣声感到一阵烦躁和不耐,不由低吼:“别哭了!”哭又有什么用?她们现在被困在这里,虽然没有遭到刑罚,却没有吃食也没有饮水,身体还被捆绑着无法动作,不能救宫主,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支持不住,也许就这么命丧于此,哭只是白白浪费体力罢了。
冰雪一向怕冰清,此时即使是在这种境况之下也不例外,被吼了一句之后就消了声,但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委屈。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逃出生天,然后就能跟着宫主回雪魄宫,再也不愿踏入这丑恶的江湖。谁知不仅没有,反而还落到更加险恶的境地里。虽然已经被表公子伤透了心,但被晾着这么多天,冰雪还是感到一阵失落和心寒。不管怎么说,她们与表公子都多少有些情谊在,而表公子当真如此心狠,居然把她们丢到这种地方不管不顾,想把她们活活饿死。想起自己先前还以为他温和儒雅、清俊如玉,甚至托付了一片痴心,她就更加感到委屈,同时还有深深的懊悔。
但此时再多的情绪都没用,不论是她还是冰清,都只能在这样的黑暗里默默消耗着体力,什么都做不了。
意识越来越模糊,冰雪先前在密室中就被关了两天,体力也不如冰清好,早已陷入一片混沌之中,浑浑噩噩,几近昏厥。当密牢门被打开的时候,冰清尚能警觉地抬头喝一声:“谁?”而冰雪则毫无所觉。
一道人影在门打开后洒进来的月色中一闪而过,却只是倏忽一瞬,冰清警惕的竖着耳朵,能听到那人的脚步声越发接近,在朝她们走来。她紧绷着身体,不知道这个人意欲何为,只听一声锁芯转动的轻响,她们这个牢房的门便开了。
那人似乎在黑暗中静立了一瞬,然后朝她对面的冰雪走去,冰清想要开口呼唤冰雪让她注意,却听到了锁链被解开的声音。
冰雪的手腕一松,整个人跌进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里,她的意识恢复了些许清明,懵懂地抬头看去。来人的脸在黑暗中不甚分明,却能依稀见得那俊挺如刀削般深刻的五官,冰雪瞬间泪盈于睫,虚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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