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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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不语-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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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寝殿里,只有奴仆们来来回回的奔走声,一盆盆沾满鲜血的水被侍女们连串般送出寝殿,她们每个人都低垂着头加快着脚步,生怕再晚一些就会耽误医师们的回天之术。
地上的雪豹皮沾满了斑驳血迹,紫衣锦袍的宗主坐在床榻旁静静的望着在梦魇中挣扎的人,冷漠轻蔑的眼神中竟似有了些只属于老人的沧桑,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有些颤抖,然而当即将触到那张布满汗珠的脸时,他却突然好似有些惧怕的,将手停在了半空。

“逐梦,你说……她长的像我么?”许是太久没有言语,洛无天的声音异常沙哑。

他身后静立的,正是纳罗新任命的杀手统领江逐梦,然而此刻的他,却俯首贴耳的靠在洛无天身边低声道:“景姑娘的眉眼处,的确有几分宗主的神韵。”久在主子身旁伺候的他自然明白,一名小小的婢女,能躺在宗主的寝殿治伤,自是有些别样的原由。

洛无天重重的叹了口气,“逐梦,这些年你一直秘密为我效力,如今若不是你博得纳罗信任,进入了星辰宫的内部,我还当真无法相信,这阑珊竟是我和莫怜的骨肉。”
江逐梦微微颔首,“圣女的野心,宗主早有防范,逐梦能为宗主分忧,自是荣幸。”他没有再说下去,身为一个下属,他懂得什么叫点到即止。
似是被提醒到了什么,洛无天陡然回过头去,眼睛冷冽如鹰的直啄向跪在一旁施救的医师,“本座让你验的事,你可验明了?”
那年逾六旬的医师回答道:“验明了。景姑娘确是宗主的血脉至亲。”
高高在上的人望向窗外,深邃的眸子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他方才转身望向身旁的江逐梦,“吩咐你的事呢?”
“办妥了。十二金衣已经尽数锁紧刑狱大牢,少宗主则单独关押在刑狱的巨蟒小岛。景姑娘的事也已经安排妥当,那一日参与在内的侍卫皆尽数处死,没有人会再乱说话。”
数十条人命,换密宗一份安宁——值得。
洛无天缓缓点头,颇为满意他的决定,转身望向床榻上的人,他抬手轻轻掠过她得发丝,“婆陀宫已然乱成一团了吧?”
“是,少宗主很会收买人心。”江逐梦淡淡答。
洛无天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传我教令,让阿诺暂代婆陀宫宫主一职。”
“阿诺?”显然对这样的决定,江逐梦也有些诧异。
“对于我的命令,你不该有太多疑问。”洛无天冷冷抬起眼,刚刚的混沌一扫而光,那样的尖锐顿时将人逼到了绝处。
江逐梦立刻半跪下身,沉着答道:“属下知罪,这就去办。”
“慢着。”洛无天淡淡将目光转向了床榻上的人,“封景阑珊为迦叶圣使,直属本座麾下,地位在三宫宫主之上,她的寝殿从今日起便搬至这里,任何妄论此事者便腰斩示众。你去吧。”
短暂的犹豫,江逐梦笃定的垂首答:“是。”随即便大步退向了屋外。

灯火通明的寝殿内再度恢复了平静,奉命诊治的医师跪满了一地,眼见床榻上的人紧蹙着眉忍受着剧痛,洛无天竟觉得前所未有的痛心,“她的身子怎样了?”
最为年迈的那位医师拱手道:“禀宗主……”
他话尚未说完,床榻上的人突然动了动身子,她紧蹙着眉,喉咙间发出了一声低哼。
洛无天忙抬手止住了医师的话,屏气望向渐渐转醒的人。
阑珊缓缓睁开眼,身体痛得似要从中间断裂开,小腹因为失血过多已然有些麻痹,然而偶尔传来的剧痛仍旧提醒着她自己如今还活着。
躺在血与汗交织的床榻上,她得身体燥热的仿若在经受烈火的炙烤,屋顶模糊的光渐渐明晰,她看到了那张映入眼帘的脸。
然而,却似看到了特别恐惧的东西,她陡然清醒了起来,“洛……无天……”咬着惨白的唇,阑珊本能想直起身,然而疲惫不堪的体质却由不得她折腾下去。
洛无天忙抬手扶住她,即便那殷红的血染红了锦衣也丝毫不在意,“别怕,我不会伤你。”

这样的话出口,所有伺候的侍从也微微一怔,他们的宗主随口一句话就可让人万劫不复,又何曾这般柔声的对人说过话?

阑珊警惕的望着他,头疼欲裂的脑子里回想起了沐然最后的话。看着床单上大片的血迹和跪了一地的医师,她意识到,那个跟随在她腹中的孩子已然不在了。
画面在脑海中不住倒映,她的意识也从混沌中逐渐清醒过来,望着面前那张慈爱和善的脸,阑珊的眼中只留下浓浓的恨意,“沐然在哪里。”她冰冷的声音,使得洛无天顿时清醒了过来。
他缓缓直起身,淡淡望着她,“他很好。你只要安心调养好身子,本座和你保证,你康复的时候,一定可以看到他。”
“身子?”她嘴角的笑透着无尽的嘲讽,望着遍地鲜血,她冷冷道:“我如今……还有什么身子可担忧的……”想着腹中鲜活的生命化成一滩滩刺目猩红的血,她的眼眶便不觉再度湿润起来。
“胡说!”洛无天赫然起身,宗主固有的威仪使得所有人皆惊得跪倒下去。
阑珊却没有丝毫畏惧,她只静静望着他,眼中满是冷漠。
屋内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跪在地上的医师颤巍巍的斜眼打量着,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个。
“本座还要去处理些事情,你刚醒来,要好好歇着,别的便不要费神去想。”他的语气再度缓和了下来,低沉的话音却掩盖不住心底的那份关切。他对跪在一旁的老医师使了个眼色,便负手向外走去。
那医师会意,忙起身快步跟上。
阑珊这才真的松了口气,重重的靠回了温热的被褥里。
她绝望的闭上双眼——这样残暴的一教之主,当真是她的生身父亲么?

寝殿外的石道是无尽的长阶,这过道的尽头就是密宗的大殿。洛无天在壁灯下缓缓停住了脚步,“珊儿的身子……”
身后跟随的医师自然知道宗主要问什么,忙垂首答道:“那一掌……震碎了孩子,也伤到了迦叶圣使的精元,导致……下体破裂……她……从今往后已然绝对不可能再怀上孩子了……”他小心翼翼的说着,生怕一句不周到的话会使自己丢掉老命,“如今……她体内的淤血仍未能全部清除,随时会有伤势加重的危险。总之,还要等熬过了这三日,她才能算真正保住了性命。”
洛无天的眸子隐在阴暗处,老医师无法看到他的神情,他兀自吞了口吐沫,心中暗暗忐忑着。
良久的沉默后,洛无天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宁静,“这件事不要告诉她。救活她,否则——你们便尽数去陪葬。”他冷冷拂袖而去,那缓慢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远。
淡淡的一句话,却让老医师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他望着甬道前方远去的人躬身道:“老朽一定竭尽全力,定不负宗主所托。”
一滴汗水自额头滑落,石道两旁的侍卫直立的仿若石头一般,空旷的长阶只余下老医师重重的叹息。

*****

阑珊不住的咳着,喉咙总有浓浓的血腥味儿翻滚着,一旁的侍女忙上来为她盖上被褥,生怕她冻着似地,“景姑娘不必担心,宗主说,您一定会康复如初的。”
“如初?”阑珊拭去嘴角的血渍,她自然看出来刚刚洛无天把老医师叫出去的用意,嘴角浮起一抹苦笑。他又何必费神瞒她,她行医一生,自己身体的状况,又怎会不知道。
这时一旁另一位侍奉的侍女听到了,忙过来纠正道:“怎么还能叫景姑娘,是迦叶圣使!”
“对,是迦叶圣使。”那侍婢忙回过神来,“奴婢一时糊涂,险些忘了圣使的封号。还请圣使不要见怪?”
“什么圣使?”景阑珊一头雾水。
“是宗主新封的职位,奴婢以前也没听说过。但是宗主说了,您的地位在三宫宫主之上,那在密宗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少宗主和圣女,也要让您比下去了……”
那侍婢见景阑珊面善,便多说了几句,一旁年长的忙推了她一把,让她不要多话。
侍婢回过神来,忙捂住嘴谨慎的垂下了头。

阑珊冷冷的望着她,目光似是要看到她眼里去,那侍婢有些惧怕的后退了两步,却不料床榻上的人突然推开被褥摇晃着站了起来,“沐然在哪里?”
“奴婢不知……”
“我问你沐然在哪里!”她才懒得听那些搪塞傻子的话,阑珊抬手死死抓住她,浑身的力气都加在手臂上,尖利的指甲几乎刺到了肉里。
她的身子仍旧虚弱,一旁煎药的医师们吓了一跳,忙大呼着跪了下来,“姑娘,快上床歇息!您刚流了孩子,折腾不得啊!”
惊呼声一片,然而眼见她这般模样,众人也不敢上前拉扯。
阑珊却恍然听不到这些话,她只抓着那刚刚说话的婢女,一字一顿的咬着牙关道:“你若不说,我便有一万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那样狠辣的模样,竟像极了宗主。
那侍婢脑海顿时一片空白,忙支吾着开了口,“听宗主谈话说……好像……是在……在刑狱的巨蟒小岛……”

是那里!
得到结果的人身子不由微微一晃,险些摔倒在地上。侍女忙上前去扶,她却硬是自己拄着床栏倔强的站起了身。
“圣使!快躺下!您身子会熬不住的!”
“滚开!”阑珊猛然转身斥向喋喋不休的人,那模样像极了受伤的野兽。

“我要去找沐然……找他……”低声呢喃着含糊不清的话,阑珊胡乱披上了一旁的银狐长裘,扶着触手可及的一切东西,努力的向门口挪去。






第65章   十五 【醉不悔】
然而,她尚未踏出门,两把雪亮的长戟便已交织在面前挡住了去路。
门外的锦衣侍卫齐声道:“迦月圣使,宗主令您在此养病,不得出行。恕属下不能放行。”
脸色苍白的阑珊缓缓抬起了瘦削的脸颊,冷冽的眸子泛着猩红的血丝,“圣使之令仅在宗主之下……你们小小侍卫……也配拦我!”
屋内的侍婢不禁一怔,这景阑珊学的到快,要知道,密宗这种地方不讲人情只讲权势。她拿权力来压他,那侍卫自然不得不顾虑。
“带我去刑狱,一切后果我自会负责……否则……腰斩之刑只会是你最好的下场!”纵然说话的人面上已毫无血色,但她得威仪却全然不像说笑的。
阑珊冷哼一声,不屑的垂下眼帘,向前走去,那两柄挡在面前的刀竟本能的缩了回去。锦衣侍卫面面相觑,最终只得顺从道:“迦叶圣使稍等,属下这便去着手准备。”

***

鹅毛般的雪花在狂风中翻飞,厚厚的垂帘将寒冬刺骨的风隔绝在外,帘内的人抱着一方暖暖的小炉,冰冷的身子却仍比这大雪还要凉。

任由身体随着步撵轻轻摇晃,她努力睁开清澈的眼不让自己睡下去,摸向腰间的二十四枚金针,她熟稔的刺在了自己的身上——她不要自己成为他的负累,更不要他看到自己这幅虚弱的模样。

“禀圣使,到了。”步撵外传来侍从的声音。

她在侍婢的搀扶下,勉强支撑着走了下去,然而步撵中雪白的绒毯,那她刚刚坐卧过的地方却余下了一滩刺目的殷红……

***

刚迈入刑狱的第一个台阶,她便已然感觉到了无尽的冰冷,虽然她在这里不过待了短短数日,可是这地方的残酷却足矣让她永世不忘。
江逐梦的做事效率着实不低,不过片刻工夫,迦叶圣使的身份已然遍喘了整个密宗,没有人知道原由,也没有人敢追问原由,但是从建教以来,她是第一个能与宗主同殿而住的人,谁又敢去招惹?
看守刑狱的狱卒不敢怠慢景阑珊的命令,纵然千般为难,却也只得引她过去。
食人鱼在水池下暗暗觊觎着岸上的人,相随的侍婢许多都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早已吓得不由暗暗哆嗦。
阑珊轻轻的推开搀扶着自己的人,摇摇晃晃的走上了通往巨蟒小岛的石桥,“你们都在这候着。”
有人想去扶,却又不敢去扶,听着食人鱼暗暗在水下磨牙的声响,连狱卒都敛住了脚步。
手中的灯笼隐隐照亮了前行的路,她脚下一时一虚的走着,看的岸边的人一阵惊心动魄,水下的食人鱼也紧紧跟随着她,似是只待她失足落水,便可上前瓜分干净。
然,她终是这样跌跌撞撞的到了岛上,望着面前那只盘桓在黑暗中的巨蟒,阑珊幽幽的举起了手中的山河令。
令牌在灯光下发出了莹莹微光,巨蟒慵懒的睁开了猩黄的眼,沙沙的声响随之响起,蛇身转动,终于将围在里面的人让出了一道出口。

沐然盘膝而坐,衣衫上的斑驳血迹早已干涸,他缓缓睁开眼,看到面前那摇摇欲坠的身影,却并不感到意外,“咳咳……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可是……你不该来。”
虽然他竭力压制自己的咳声,然而阴冷的空气仍旧引起了肺部的一阵剧痛。
看着这个伤痕累累的身影,她明白他不过是在硬撑。他不敢动,因为只要一动,他的伪装便会顷刻间被拆穿。
可是她是医师,他伤重如此,又如何瞒的过她?
她摇晃着蹲下身,冰冷的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他身上海妖留下的伤痕仍旧历历在目,丑陋的伤疤蜿蜒在古铜色的肌肤上,滚烫的身体预示着他仍旧在发热,她的声音颤抖着,眼角的泪晶莹晃动,“他们不给你药……不给你水……在这样的鬼地方……你怎么撑的下去……”
沐然抿了抿干涸的嘴唇,沾满血迹的脸颊上却仍旧勾起了一如既往邪魅的笑,“别忘了,咳咳……我可是洛少主,没有人敢对我不敬,也没有人杀得死我。”他抬手,扶住她的脸,“倒是你,看样子,着实不怎么好。如今,你也看过我了,该回去安心修养身子了。”他语声轻柔,仿若在哄孩子。
她再听不下去这样叮嘱的话,低垂着头,声音颤抖“孩子……没有了。”
那样细小的声音,却格外刺耳,沐然闭上眼,勉力维持着声音的平静,“我知道。”
“孩子……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啪嗒——她低垂着头,眼泪珠帘般打湿了冰冷的石板。

瘦削的肩膀不住颤抖,她努力压抑着哽咽的声音,然而那啪嗒啪嗒的声响却出卖了她。
他喉咙微微滚动,竟心疼的有些说不出话。宽大的掌心轻轻拂过她得发丝,他用力将她紧紧的拥入怀中,抵在她耳边,他的声音仿若咒语,“不重要,都不重要。你没事,才最重要。”
她终是再也按捺不住,泪水顺着脸颊泉涌而出,打湿了他血迹斑斑的衣衫。
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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