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为离得远,一时之间看不出两个人到底谁占上风,忍不住对杨瓒说道:“三公子还是去劝劝吧。”
杨瓒道:“我看不用,田弘明显让了他两分。一会儿乙弗政就会明白过来。”我点了点头,果然瞧见乙弗政的节奏也慢了一些,到后边干脆停下手看着田弘,田弘一掌挥出,在离乙弗政只有半米处停住收手。
我松了一口气,正要赶过去,却见乙弗政的身体忽然笔挺得像一株树一般倒了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茅草亭中的所有人再站不住,哗啦啦全部冲了过去,走到近处一瞧,乙弗政的两只眼珠子暴突出来,瞳孔已经渐渐扩大,杨瓒伸出手来往他的鼻下一探,愤怒地望向田弘,“已经没气了。”
田弘面色如土,下意识地就往背后退了两步,所有人都与杨瓒一样,剑拔弩张,指斥田弘,“你居然把乙弗政杀了!田弘,你当真是要造反不成!”
田弘拿眼看我,“娘娘,我真的不知情。”他正欲走近我,见杨瓒已经不由分说挡在了我面前,田弘忽然之间长啸一声,“哼,什么不计较。根本就是有意陷害我!”他袖口一抖,手里头已经多了一道长鞭,那长鞭乃是用金刚铁丝缠绕而成,一甩出来,呼呼生风,他向着茅草屋方向大吼一声,“姜儿还不快跑!”
田姜本来还没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眼见田弘的长鞭已经毫不留情地甩向人群,他如何能还不明白,当即趁这些人都被田弘吸引住,撒开脚丫子就往相反的方向跑。
他这一逃跑,众人立马就有人追了出去,余下大部分则将田弘紧紧围住,尤其是与乙弗政亲厚者,一瞧见乙弗政死不瞑目的样子,立马脑血往上一冲,没带刀的赤手空拳,带了兵器的统统拔了出来,二话不说就直刺田弘。
正所谓刀剑无眼,我还没有开腔就被众人自觉地护着往后退出了好远,田弘当着众人的面行凶杀人。这便是赤luo裸地挑衅,是公然地与众人为敌,哪怕是之前与他相亲厚之人,此刻也恨不能立马和他划清界限。
于是一时之间,田弘凭着一根单鞭,与所有人为敌。他的敌人都是统领先锋,武功不弱,就连杨瓒也按捺不住持剑上前,就算田弘手中的钢鞭再硬朗,却也无法抵挡住这么多人的攻势。
我站在一旁,只觉得这形势实在有些不对劲,明明是对乙弗政手下留情的田弘怎么突然之间就下了杀手,直接以隔空一掌将乙弗政给击毙了?
“滋——哧——”田弘的背后已经被利剑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殷红的血液汩汩地往外直冒。田弘狂笑一声,“果然是想要我的命!好啊!果然是沆瀣一气!”他的双目也像是被血染红了一样,手中的鞭子如同狂舞的龙蛇,若是被这吃人的铁鞭沾上,不断手断脚也要被带走一块血肉。
我听得他的话,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正想对杨瓒说“留活口!”,田弘的左边腋下与前胸几乎同时被人刺穿,田弘眼里头的怨怒汇集起来,“想不到田某人也会有天真的一天……”他自嘲着,没有等两个人把剑拔出来,身体里头的血就像是没关紧的水龙头一样,几滴几滴地往下漏着,不一会儿,他的浑身上下就像是被掏空了一样,瞬间成了一滩软泥。除了那一双合不拢,闭不上的眼睛还咄咄地望着所有人。
没想到田弘就这样死了。
他临死前说的话,实在是让我觉得蹊跷。众人帮乙弗政讨回了公道,眼见田弘死得面目狰狞,也都出了一口恶气一般。杨瓒也是松了一口气,转而想起我刚才好像对他说了句什么话,转头问我,“小……娘娘说什么?”
人都已经死了,他现在才问,还有什么意义。我只得摇了摇头。
一时去追田姜的人已经回来了几个,不无遗憾道:“让他给跑了。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已经将田家围了。”
“千万不要伤害他们的家眷。”我只怕这些人擅作主张,就把田弘和田姜的家人都给杀了,“既然田弘已经伏法,这件事便到此为止,他的家人也不要太为难。今后还望诸位能够摒弃前嫌,团结一心,不要再发生今日这样的事情。”
死者已矣,不论如何,田弘被杀这件事已经把伤害减到了最小,现在我必须给所有人吃一颗定心丸,不会让他们担忧会因田弘而波及自己。
“娘娘。我等再四处仔细搜搜,晾田弘也不至于大胆到已经把帅印拿出太平寨了。”有人建议道。
我点了点头,事到如今,能做的事就是把两个人安葬,把帅印找到,再出太平寨与杨坚会合。
当下众人便分头去找帅印,只不过半个时辰就有人兴奋地说道:“娘娘,找到帅印,也找到大公子啦!”那个人扯着嗓子喊着,因为立了一桩大功而把嗓子都要喊破了。
我心里头打了个突,大公子?杨坚?他不是没有进山寨吗?正不解中。却见几个人已经簇拥着杨坚往这边过来,杨坚面色惨白,双目无神,一看就是被人下了药,药劲还没有过去,他手中捧着那枚帅印,但是双手无力,帅印都有些拿不稳,摇摇欲坠了。
“这是怎么回事?”杨瓒对杨坚心存愧疚,忍不住上前询问,“大哥,你没事吧?”
“我们是在练剑塔里头找到大公子的。原来田弘这个叛徒把大公子绑在塔顶,把帅印藏在塔中央的柱子里。”那个立功之人沙哑着声音说道,“幸亏我们眼尖,发现这座废弃的练剑塔居然有脚印,否则大公子不知道挨不挨得住……”此时此刻还不忘再表露一下功绩。
我连忙问道:“可有大夫?赶紧给大公子瞧瞧。”
杨瓒不像宇文邕,只是探了探杨坚的脉搏,看他的表情,倒是让我心里的石头放了下来,杨坚强撑着想要抬起手把帅印交给我,我连忙过去扶他,他只是笑着朝我说了一句,“有劳娘娘了……”
我的心一抖,他这句话只让我觉得浑身冰凉,再看他时,杨坚已经支撑不住,昏厥过去,那沉甸甸的帅印就这样交到了我的手中。
太平寨里头的大夫给杨坚扎了针后,他的面色已经红润了许多,我独自陪着杨坚坐在房间里头,眼见他悠悠转转地醒过来,我马上回给了他一个笑脸,“公子,醒了?”
张开眼睛的他,下意识地就拉住我的手, “我们成功了!”他把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心中的兴奋。
我说道:“那都是多亏公子机智聪明。先一步把帅印拿到手,不仅顺利掌握兵权,还将自己的死对头一并除去,一箭双雕,果然当得狡诈二字呵。”
杨坚的那一句“有劳娘娘”彻底地出卖了他自己,他若不是在场,知道我是假冒元胡摩,又怎么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称呼我为“娘娘”?他既然刚才在场,那么后来的被绑练剑塔,中毒以及被其他人找到他和帅印,也都只是他一个人自导自演的戏罢了。
不止如此,只怕田弘的的确确是将帅印藏在自己的书房里,杨坚只是先乙弗政一步,将帅印拿走,顺便再在放帅印的盒子上下了毒,好栽赃嫁祸给田弘。
想到田弘临死前对我说他不知情的模样,想到他说自己“天真”,再联想到乙弗政突然的死,我不禁有些心寒,田弘既然一直对乙弗政手下留情,又怎么会在乙弗政有意收手的时候痛下杀手?只怕乙弗政的死,根本就不是他造成的。
田弘东张西望的样子,至今还留在我的脑海里,只有他心里头清楚他是被人算计了,乙弗政的死不过是为了除掉他罢了。
“乙弗政的死,是公子做的对不对?”我定定地望着杨坚,等着他的答案。
杨坚的嘴角下意识地往下拉了拉,我的问题显然让他尴尬,而这尴尬也恰恰证实了我的猜测,我实在忍不住说道:“公子,不管怎么说,乙弗政也是拥护公子的,公子就算要除掉田弘,也没有必要杀他,不是吗?”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这表白
“乙弗政的死,是比较可惜。但他若不死,田弘又如何除去?田弘在太平寨的势力不容小觑,若非乙弗政的死激起民愤,他在众叛亲离之下,又怎么会这么快被诛杀?太平寨又怎么能这么快团结一心?”杨坚既然被我说中,便也不再掩饰,直接说出他心中所想。
“只是,田弘既然已经知错,公子又何不给他一个机会?……”我话还没有说完,杨坚就嗤笑道:“姑娘就这么天真?田弘与我之间的仇怨,岂是一朝一夕间能化解的?就算暂时地一笑泯恩仇,那也只是迫于形势罢了。斩草总是要除根的。”
这才是杨坚,奸猾狠辣,对待敌人绝不心慈手软。或许也正是他这样的性格,才能够取代北周,一步步登上皇帝的宝座。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不该心慈手软。这句话宇文护告诫过我,现在杨坚也是这样做的,事实证明,杨坚这样的做法。的确是聚拢人心,除掉死敌,掌握兵权地最有效最快捷的途径,只是我终究成不了他那样的人。
“别想那么多了,别忘了,你跟我都是拿着命再做同一件事情。”杨坚勾了勾我的鼻尖,“如今帅印和虎符已经具备,就差东风了。还是想想,接下来要做的事吧。”
他这番话倒是让我还真是说不出任何辩驳的话来,殊途同归,诚如他所言,我与他今次都是冒着生命危险只为同一个目标,“公子所说的东风是什么?”
“要入京勤王,光有太平寨这五万人,当然是不够的,别忘了,咱们还有独孤太师手札上的名录,现在要做的是按图索骥,把独孤太师散于各地的亲兵们一一召集起来,才好做图谋。”杨坚的眼睛里头放着精光,他虽然才刚刚醒来,却也猜得到一出门,太平寨里头的人都将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他,听从他的指挥。
直到今日,太平寨的统帅之职才真正地落到他的手中,而他的成功之路,也即将起航。教他如何能不振奋?
杨坚显然也想把他的喜悦传达给我分享。他拉着我的手道:“今日辛苦你了,若非你冒险潜入太平寨,机智之下以元氏之名号令所有人,只怕现在的局面就截然相反了。”
“公子谬赞了。诚如公子所说,你我皆是为着共同的目标,阮陌该当如此。”我把手抽了出来,从颈脖间取下一枚虎符,递还到杨坚的手里,“感谢公子对我的信任,如今该物归原主了。”
我将虎符搁在了杨坚的手心里,挪了挪身子准备站起来,“公子,事不宜迟,太平寨里头的人都正等着他们的统帅出去呢。”
只是我还没有站起来,就被杨坚顺势往下一拉,整个身子就往他身上倒去,我吓了一跳,不明白杨坚这是要做什么,狐疑地扭转头看他,却对上他那双黑漆如夜的眸子,他的脸上荡漾着魅惑的笑容。“原来你心里头这么关心我。是不是害怕我出事?”
我一愣,觉得杨坚的思维跳跃还真是有些大,不知怎么就将不相干的这些事给提了出来,他太靠近我,姿态有些撩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暧昧的气氛,倒让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付,我尴尬地说道:“我与公子同舟共济,如何会不关心?”
杨坚当然能理解我这番打哈哈的话是想敷衍他,他敛了笑意,只是认真地看着我,唤了一声我的名字,郑重地说道:“我不管你是怎样想的,但于我而言,杨坚今日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随你一起辛苦得来的,我希望你能够一直陪在我身旁,共享这一切。”
我极少看到杨坚露出这样认真的表情,认真到他那张素来媚态横生的脸也如霜打一般。他的唇离我很近,说话时的热气吹到我脸上,直让我的心怦怦直跳。
倘若对我说这样一番话的人另有其人,或许我会心动,但他是杨坚,他日后只会有一位独孤皇后,一想到这样的现实,这样有些慷慨激昂的“情话”性质的豪言壮语,就只会让我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窘迫得只想快些逃离,正好房门在这个时候被推开了,我如逢大赦地往门边看去。只见杨瓒愕然地站在门口,狠狠地吞了一口口水。
从他那个角度看来,我斜倚在杨坚的身上,杨坚两手紧紧地怀抱着我,我好像正在和他耳鬓厮磨着。当然,事实上也是。
我只推了杨坚一下,杨坚就立即直起了身子,我也趁机从床上狼狈地爬起来,杨坚被杨瓒打扰,颇有些不痛快,忍不住问他,“有什么事?”
杨瓒已经反应过来,脸上还是那样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笑着说道:“哦,大夫说你应该醒了,所以我进来瞧瞧。好像进来的有些不是时候?”
我不喜欢听杨瓒轻佻的语气,扔了句,“大公子,那我在外边等你们好了。”便一个人开门走了,只听背后传来杨瓒压低音量却又明显亢奋的声音,“大哥,没想到你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小弟甘拜……”他后边的话戛然而止,想必是被杨坚的双目给瞪了回去,我摇了摇头,假装没有听见,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按照独孤信手札所示,除太平寨之外,另有十来处独孤信藏兵聚集地。而这十来处,除去一处比太平寨规模略大之外,其余规模都稍小一些。杨坚掌帅印之后,一边将太平寨中可用之兵整理调教,另一边则以独孤信虎符的名义。派人前往各处,命各处首领前往太平寨,共商大计。
如此过了月余,出去的人都陆陆续续地回来了,有些首领亲自过来,也有些首领则遣人带信前往,到底是忠于独孤信的亲兵,一见虎符和帅印,无不服从,一番洽谈也是极为顺利,合计起来更是有近十五万之众。各部间也约定好,直等着太平寨杨坚发号施令,他们便好趁势揭竿而起,相互呼应。
然而,却有一处派出去的使者无功而返,正是与太平寨相平齐的另一处由韩褒统领的颍军。这韩褒原本在北魏时期,宇文泰为丞相时,他就是一个录事参军,其后成为独孤信的亲信,据说与独孤信还有姻亲关系,之后在独孤信的安排下,他以年事高而向宇文泰请求告老还乡,于是光明正大地带着他的家属离开长安城,回到他的老家颍川。
他的颖军与太平寨不同,太平寨是以草寇的形势藏于秦岭,韩褒则是光明正大地留在颍川安享晚年。因为这个原因,即便韩褒的功劳也不小,算得上是个元老级别的人物,但独孤信却也没有将帅印交给他,毕竟他在明处,这私募征兵之事还是交给杨忠暗中进行,不为人知才好。
然而,韩褒虽在明处,他暗自招纳的颖军,期盘踞于南阳一带,加上他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