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两个女人妩媚可爱,使我的情绪有所缓和,一切本来是可以使我轻松愉快的。但我正在气头上,偏偏这时要发生使人恼火的事情。怒火暗中不断地烧灼我的心。有人拿来一把琴,为我的美人伴奏,全场一片称赞声,我的心碎了。不幸的是,他们要求全场安静。要我也别再说话。这种要求气得我咬牙切齿。极小的火花点燃了炸药的雷管,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这时,女歌手唱完了一支歌,场上响起热烈的掌声,她无比妩媚地朝我瞥了一眼,可惜这目光不能打动我的心。她发现我痛饮了一杯酒以后,又斟满了一杯。她用右手食指妩媚地威胁着朝我指了指。“您要想想,那是酒!”她说话的声音很低,刚好让我听见。“水还是让女水妖喝吧!”我大声说。
“各位女士,”她对我旁边的女人说,“把你们的全部魅力施展出来吧,喝酒莫让酒杯干!“您不要受人指使!”一个女人附着我的耳朵小声说。“那个侏儒想干什么?”我嚷道,激动得把胳膊一挥,撞倒了酒杯。“这儿酒洒了很多呀!”绝代佳人喊道,拨弄了一下琴弦,想在骚乱中把大家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到她身上来。这一着果然有作用,她站起身来,好像要表演得更美一些,并且继续演奏序曲。
我看到红葡萄酒在桌布上流淌,恍然大悟,知道又犯了一个大错误,心中十分懊悔。音乐第一次感动了我。她唱的第一段是友好地向全场观众告别,大家感到暂时还在一起。第二段唱的是全体解散,人人感到孤独,与世无缘,没有人觉得自己还在这里。对最后一段,我怎么说好呢?那是专唱给我听的,述说爱情已受损伤,是粗暴与傲慢将它断送。
我领着她回家,路上一句话也没说,料想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一进房门,她变得又快活又可爱,甚至开起玩笑来,又使我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第二天早上,我自信而亲热地说:“在欢乐的晚会上,你经常应别人请求唱歌,比如昨天晚上,你唱了那支动听的告别歌;现在,趁着良晨美景,你也给我唱一支快乐动听的欢聚歌吧,让我们觉得好像初次相识一样。”
“我的朋友,我不能唱了,”她声调严肃,“昨天晚上我唱的是我们的别离,现在马上要分手了。我只能对你说,违背许诺和誓言给我们俩种下了恶果,你破坏了你莫大的幸福,我也不得不放弃最美好的心愿。”
我恳求她详细解释,她答道:“我可以遗憾地解释给你听,因为这关系到我是否留在你身边。告诉你吧,我本来是可以把这件事隐瞒到底的。你所看到的我在小箱子里的形象,是我的本来面目。我生于埃克瓦尔德国王家里,国王是小人族中最强大的君主,历史上对他的事迹有很多记载。我们的民族仍然像远古时代那样工作和劳动,也就很容易管理。你可不要以为小人族的劳动方式落后。过去,我们制造击出后能跟踪追击敌人的刀剑。看不见的神秘链、穿不透的盾牌以及类似的器具,是我们的杰作。现在,我们主要制造舒适的家庭用品和装饰品,在这些方面远远胜过地球上的其他民族。如果你能到我们的作坊和仓库走上一趟,你一定会大吃一惊。如果不是我们整个民族,特别是王室,发生了一些特殊事情,一切都会非常美好。”
她刚停了一会儿,我就敦促她揭开这个神奇的秘密,她立刻顺从了我。
“大家知道,”她说,“上帝创造出世界后,陆地变干,山岭巍峨耸立。我要说明的是,上帝首先创造的是小人族,目的是让这些聪明的造物在地球内部通道和沟壑里,欣赏和瞻仰他创造的奇迹。大家还知道,后来这个小人族走出了地下,妄想统治世界。为了把小人族赶回山里,上帝创造了龙。但是龙习惯于盘踞在高山深壑之中,有很多龙喷火,使生灵涂炭。小人族不知所措,只得恳求主宰一切的上帝,祈祷把不洁的龙族消灭干净。贤明的上帝虽然不愿下决心铲除他的造物,但很关心灾难深重的、可怜的小人族,立刻创造了巨人,要巨人去跟龙搏斗,虽然不把龙消灭,但一定要减少龙的数目。
“巨人在大体上解决了龙患以后,也骄傲自大起来,有的甚至犯罪,特别是迫害善良的小人族。小人族在灾难中又一次求助上帝,万能的上帝立即创造骑士,要骑士去跟巨人和龙搏斗,并与小人族和睦相处。于是,这些造物终于都安定下来,形成巨人和龙,骑士和小人族和平共处的局面。我的朋友,现在你可以看出,我们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人种,这固然使我们感到光荣,却也给我们带来很大的弱点。
“世界上没有一种东西是永恒的,原来伟大的,势必变小和减少,我们就处在这样一种变化状态中。创世以来,我们的人数一直在减少和缩小,首当其冲的是王族,由于想保持纯粹的血统,这个家族第一个遭到厄运。因此我们的哲人很久之前就设想了一条出路:每隔一段时间派出一个公主,与光荣的骑士成亲,以振兴小人族,避免全族复灭。”
我的美人诚心诚意地说出这么多实话,我还是心怀疑虑地望着她,觉得她是在捉弄我。对于她的高贵出身,我已经不怀疑了;我不大相信是的,她不嫁给骑士而嫁给我。因为我太了解自己了。她好像是要我相信,我的祖先也是上帝直接创造的。
我掩饰住惊讶和怀疑,亲切地问她:“告诉我,我亲爱的孩子,你是怎样获得这样高大而端庄的形体的?在我所认识的女子中,没有几个能与你媲美。”“你要知道,”我的美人儿回答,“古时候,小人国王室会议就作出了一个决定,尽可能不采取那种非常步骤。我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这次的起因是我的弟弟,他生得太小,保姆们从襁褓中就把他丢了,至今下落不明。如果不发生这件事,还是不会这么快地派公主出山来的。小人国的年鉴还没有记载过这样的事。于是,国王把他的智囊团召集起来,经过短时间讨论,一致决定派我出来找一个丈夫。”
“决定!”我大声说,“真是妙不可言。下决心,作决定,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把一个小人变成天仙,你们的智囊团有这种能耐?”
“这一点,”她说,“我们的祖先早就预料到了。在国王的财宝中,有一只大金戒指。我现在说说它是怎样出现在我面前的:我还是孩提的时候,就有人让我看过我现在戴在手指上的戒指。后来人们做了许多工作,把我将要遇到的一切都讲给我听,教育我该作什么,不该作什么。
“按照我父母最喜欢的夏季行宫的式样,建造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一座正殿,几座偏殿,还有大家都喜爱的建筑物。宫殿建造在一个大峡谷的入口处,装饰得无比美丽。在规定的日子里,我父母带着我和全宫廷文武到那里去。军队列队行进,24名祭师用华盖颇为吃力地抬着神奇的金戒指,把它放在正殿门槛上,正好让人们可以跨越。仪式过后,我与大家依依惜别,紧接着就开始工作。我走过去,把手放在戒指上,立刻开始长高,眨眼工夫,就长成现在这么高大。然后我立即把戒指戴在手指上。这时,窗门、房门、大门全部关闭,偏殿也退进正殿,整个宫殿不见了,放在我身边的是一只小箱子。我立刻把它提起来带在身上。我变得高大而强壮,非常惬意。面对树木、山岭、江河和平原,我仍是一个小人儿,但与青草相比,特别是与蚂蚁相比,我已是巨人。我们小人族与蚂蚁的关系并非一直友好,因此我们常常受它们欺侮。
“关于我在遇到你以前的旅途生活,可以讲上几天几夜,现在只能简单地说一说。我考验过一些人,没有一个像你这样能使光荣的埃克瓦尔德家族兴旺和永存。”
她述说时,我并没有想摇头,但是头还是不时地摇。我提出许多问题,没有一个得到满意答复。更糟糕的是,我极为悲伤地得知,她有了这段经历以后,就要回到父母身边去,虽有心再回到我身边,但现在非回去不可,不这样做,她和我都要失去一切。钱包里很快就会掏不出钱来,说不定钱花光以后还会出事。
我听说钱快花光了,就不再问还会出现什么情况,我耸了耸肩膀,不吭声,她好像明白我的意思。
我们收拾好行装,坐进马车,把小箱子放在对面。我还是看不出它是座宫殿。我们的车经过了好几个站,路上顺当地从口袋里掏出钱付车费和小费,并有剩余。我们进山后才下车,我的美人儿走在前面,我遵照她的吩咐,提着小箱子紧随于后。她把我引上一条通往有草坪的狭谷,走上陡峭的羊肠小道,只见清泉喷涌而出,时而飞流直下,时而蜿蜒曲折,静静流淌。她指给我看一块地势高的平地,让我把小箱子放下,说:“再见吧!回去的路,你是容易找到的;别忘记我,我希望能与你再见。”
此时此刻,我实在舍不得离开她。今天的地格外漂亮,此时的她极其美丽。跟这样一个可爱的人儿单独站在绿草地上,四周青草繁茂,鲜花盛开,重峦叠嶂,流水潺潺,谁不为之心动!我想抓住她的手,和她拥抱,但她把我推开,并一往深情地告诫我,要是不马上离开,会很危险。
“难道,”我大声说,“我留在你身边,你把我保护起来的可能性都没有了吗?”说这句话时,我的姿势表现出痛苦,声音中饱含着忧伤,她好像深受感动。思量片刻,她向我承认,我们继续结合的可能性不是一点也没有。
有谁比我更幸福?我越来越强烈的渴望,终于感动得她又说了话。她向我泄露,如果我下决心变得与我见过的她一样小,现在就可以留在她身边,就可以跟她一起走进她的住宅、她的王国、她的家庭。对这个建议,我虽然不十分满意,但是此时我巴不得不离开她。长期来,我习惯于猎奇,便马上下决心走她指出的路,她要我怎样,我就怎样。
我立刻伸出右手小指,她用她的小指顶住,然后用左手轻轻把她自己的戒指取下,套在我的手指上。刚刚套上,我就感到手指剧痛,戒环在收缩,像施毒刑。我拼命喊叫,不自觉地朝她乱抓,她消失了。我找不出适当的话语来描述我当时的心情。这样说吧:我很快变成了小人,在草茎构成的森林里,站在她身边。在短暂而奇特地分别后重逢,如果您愿意,也可以说是未分离而重新结合,其欢乐是无法形容的。我倒在她的脖子上,她报之以亲昵动作,一对小人儿的幸福感与一对大人儿的幸福感完全相同。
现在我们颇为吃力地往山坡上爬;这片草地对我们来说,成了不可穿越的森林。我们好不容易来到一块空地,在那里看到了一个巨大而方正的物体,我惊讶不已。不过我很快认出那是我放的小箱子,样子一点没变。
“我的朋友,过去用戒指敲它一下,你将看到奇迹,”我的爱人说。我走过去,刚刚敲,就真的看到了最了不起的奇迹。两个侧翼向前移动,各个部分像鳞片和木板一样纷纷倒地,只见门、窗、柱以及宫殿所需的一切构件突然梦幻般地出现。
伦琴有一张奇特的写字台,只要按一下钮,发条和机关就活动起来,书桌、文具、文件柜和装钱的抽斗,就会一起或一个个地出现。看见过那个写字台的人,准能想象出,我的亲密伴侣把我带进的宫殿是怎样构成的。在正殿,我一眼认出我从车棚上看到过的壁炉和她坐过的靠椅。顶部真的有一条缝,从前我在马车上就是从这条缝往里面张望的。别的我就不赘述了,一句话,一切都是宽敞的,富丽堂皇的。我惊魂未定,又听见远处传来军乐声。我美丽的妻子欢呼雀跃,兴奋地告诉我,父王来了。我们走到门口,看见一列威武雄壮的队伍从宽阔的大山谷走出来。士兵、仆从、侍卫和群臣鱼贯而入。最后,我们看到,在身着彩装的人群簇拥下,国王本人来了。整个队伍走出宫殿后,国王和他的近臣走过来。他的爱女赶紧拉着我一起迎上去。我们跪倒在国王膝下,国王非常客气地把我扶起,我到他面前时,才发现我在这个小人国是最高大的。我们一起向宫殿走去,国王向群臣发表措辞文雅的演说,说他在这里找到我们感到惊奇,对我们表示热烈欢迎,承认我是他的女婿,并决定明天举行婚礼。
听说要结婚,我大吃一惊。我那时怕结婚胜过怕音乐,认为除结婚外,音乐是人间最讨厌之事。我常说,演奏者们自以为音乐是一致的,和谐的。他们花费很长时间定调,用难听的声音折磨人的耳朵,便武断地认为,他们的事业纯洁高尚,各种乐器浑然一体。乐队指挥也沾沾自喜,一曲刚完又奏一曲,让人们的耳朵长时间受罪。然而,在婚姻中,连这步都达不到。婚姻只不过是二重唱或二重奏。在一般人的想象中,两个声音,或者说两种乐器,至少可以大体上配合默契。但事实上,这种情况极为少见。往往是丈夫起调,妻子立刻升高一度,丈夫又再升高一度。于是,轻音乐变成大合唱,调子越唱越高,最后连吹奏乐也达不到那种高度。因为和谐音乐向来与我无缘,所以不能怪我忍受不了不和谐的音。
关于白天举行的各种仪式,我不愿意也不能讲述,因为我很少注意。山珍野味,上乘美酒,我也没品尝出滋味。我反复思索,究竟该怎么办。我并没有想很多,就决定夜间悄悄逃走,找个地方隐藏起来,我幸运地找到了一道石缝,使劲爬进去,尽量隐蔽好。接着,我想把那个不幸的戒指从手指上取下来,但我怎么也取不下,而且,只要我想往下拉,它就箍得越紧,我的手指就越痛,只要放弃这个念头,疼痛就立刻缓解。
一大早我就醒来了,我这个小人儿睡得很香,正要向四下张望,头上下起雨来。砂石从青草、树叶和鲜花之间纷纷撒落下来,一支看不见尽头的蚂蚁大军从我头上冲下来,一见到我,它们就从四面八方向我进攻,尽管我精神抖擞,勇猛自卫,最后还是寡不敌众,被它们盖住,夹住,折磨。我听到它们喊话要我投降,我喜出望外,真的举起手,投降了。立刻就有一个大个儿蚂蚁客气地,甚至尊敬地走近我,自称是我的忠实奴仆。我得知,这些蚂蚁已经成为我岳父的同盟军,现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