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哪儿去?”
“上巴黎。”
“怎么,上巴黎,您说上巴黎?”
“国王不是在巴黎吗?”
“当然罗。”
“那么,难道我们不该去那儿?我说,您头脑是否清醒?”
“可是,先生,我不敢这样惊动您,我只希望有一封信……”拉乌尔说,他被父亲的这种屈尊态度几乎惊呆了。
“拉乌尔,您过高地估计我的地位了,象我这样一个普通贵族直接写信给国王陛下是不恭敬的。我希望也应该亲自向陛下面奏,我准备这样做,拉乌尔,我们一起去吧。”
“噢!您待我过分仁爱了,先生。”
“您认为陛下会施加什么影响?”
“是指对我的婚事吗,先生?”
“是啊。”
“噢!一定是最妥善的处理。”
“陛下跟您谈起过呜?”
“是他亲口说的。”
“在什么情况下说的?”
“在一次达尔大尼央先生向陛下禀告有关沙滩广场事件时,说我也曾有幸拔剑为陛下出过力,效过劳,因此我相信国王陛下是很器重我的。”
“那太好了!”
“可是,我恳求您,”拉乌尔接着说,“请您别对我这样严肃,不可通融,我以前感受过的是比任何一切都强烈的感情,请别让我抱恨终身。”
“这是您第二次对我这样说了,拉乌尔,其实完全没有必要;您要的是我的正式同意,而且,您已得到了我的同意,我们就不必再谈了。还是去看看我的新花草品种吧,拉乌尔。”
年轻人很知道伯爵的脾气,一经表态,就再也不用和他争辩了。
他聋拉着脑袋,跟着父亲向花园走去。
阿多斯慢条斯理地指给他看各种嫁接、刚绽出来的嫩枝和按梅花形栽植的花木。
阿多斯这种从容不迫的态度使拉乌尔越来越感到别扭,他心中充满了爱情,看来再也容纳不下天地万物了。怎么他父亲的心竟会如此空空如也,无动于衷呢?
于是布拉热洛纳鼓足勇气,突然提高嗓门,嚷道:
“您没有什么理由拒绝拉瓦利埃尔小姐,先生,她是那样善良、那样温柔、那样纯洁,象您这样思维敏锐的人,应该懂得欣赏她的品质。看在天主份上!请您告诉我,在您和她的家族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隐蔽的仇恨,世袭的宿怨?”
“拉乌尔,您看,多美的铃兰,”阿多斯说,“您看,浓荫和潮湿对它有多适宜,特别是那棵埃及无花果树的荫影,使温暖的日光透过树叶那半月形的缺口漏下来,却挡住了烈日的暴晒。”
拉乌尔止步不前了,只见他咬着嘴唇,一阵热血涌上他的太阳穴。
“先生,”他鼓起勇气说,“我求求您,请解释一下,您不能忽视您的儿子是一个人。”
“既然这样,”阿多斯恢复了原来的严肃,回答说,“那么,请给我证实一下,说明您是一个人,因为您并没有表现出您是一个儿子。我曾要求您等有机会联上一门显赫的婚姻,我会给您在最富有的贵族中找一门亲事;我希望您荣华富贵,光耀门楣,要知道,您本来就出身于名门望族。”
“先生,”拉乌尔一时冲动脱口而出,“那天,有人指摘我,说我连自己的母亲是谁也不知道。”
阿多斯脸色煞白;随后,紧蹙着眉头象至高无上的神明一样。
“我想知道您是怎么回答的,先生,”他以傲慢的态度询问。
“噢!请原谅……请您原谅我……!”年轻人一下子改变了他的激昂态度。
“您是怎么回答的,先生?”伯爵跺着脚继续盘问。
“先生,我立即抽出剑来,那个侮辱我的人也拔剑招架,我把他的剑挑出栏杆,接着把他的人也摔出去了。”
“您怎么不杀了他?”
“国王陛下是禁止决斗的,先生,再说,当时我是陛下的使者。”
“好极了,”阿多斯说,“那么,我就更应该去谒见国王陛下了。”
“您打算向国王陛下请求什么,先生?”
“请求国王陛下准许我用剑来处置那个敢于冒犯我们的人。”
“先生,如果我没有采取我该采取的行动,我恳求您原谅。”
“我责怪您了,拉乌尔?”
“您不是打算去请求国王陛下的准许吗?”
“我是去请求国王陛下签署您的婚约的,拉乌尔。”
“先生……”
“可得有个条件。”
“得有条件?那就请吩咐吧,先生,我一定服从。”
“这个条件是,”阿多斯继续说,“您得把这个提到您母亲的人的姓名告诉我。”
“您为什么要知道他的姓名,先生?他这样做是对我的侮辱,一旦获得国王陛下准许,复仇雪耻就是我的事了。”
“他叫什么名字,先生?”
“我不能让您遭受危险。”
“您把我当做堂·迪埃格①啦?他叫什么名字?”
“您一定要知道?”
“我一定要知道。”
“是德·瓦尔德子爵。”
“噢!”阿多斯平静地说,“那很好,我认识他。您看,先生,我们的马都准备好了,与其推迟两个钟头动身,还不如说走就走。上马,先生,上马吧!”
①堂·迪埃格:法国古典主义作家高乃依的名作《熙德》中之人物。堂·迪埃格被人侮辱,因自己年老体衰,要求他儿子堂·罗狄克为他复仇。
第九一章 王太弟妒忌白金汉公爵
正当拉乌尔陪着拉费尔伯爵前往巴黎的时候,王宫里恰巧在上演一出莫里哀称之为喜剧的好戏。
这是婚后的第四天,王太弟急急忙忙用过早餐,撅起嘴,锁着眉,走进候见厅。
早餐吃得并不愉快。王太弟夫人在自己的内室用餐。
王太弟是跟两个人在一起用餐的。
陪他用餐的也只是洛林骑士和马尼康两个,这顿早餐吃了三刻钟光景,谁也没有开口讲过半句话。
马尼康不象洛林骑士那样对亲王殿下的内心世界了解得那么透彻,他想从亲王的神色中探出使他情绪不好的原因,但是白费力气。
洛林骑士可不用揣度,因为他什么都清楚,别人越是苦闷烦恼,他越是食欲大增,他异乎寻常地在狼吞虎咽,同时拿王太弟的闷闷不乐和马尼康的迷惑不解来取乐。
他看来兴致很高,在那儿不停嘴地大吃大喝,王太弟却象热锅上的蚂蚁,极不耐烦,一心只想早点离开餐桌。
有时候,王太弟会后悔不该让洛林骑士占上风爬到自己头上,不该怂恿他在自己面前可免去一切礼节。
这时候,王太弟正陷于这样一种心情。只是,因为他惧怕洛林骑士的程度不亚干喜爱,因而只好把满腔怒火埋藏在心底。
王太弟不时抬起眼睛望着天花板,然后又垂下眼睑盯着洛林骑士猛烈进攻的那盘肉糜。临了,仍然不敢冒失流露他的愤怒,只好表演连阿尔勒甘①看了也要甘拜下风的哑剧。
最后,王太弟实在熬不住了,在吃甜食时,他佛然不悦地站起身来,象我们说过的那样,让洛林骑士随心所欲地吃完他的早餐。
看见王太弟站起身来,马尼康也连忙跟着站起,手里还拿着餐巾。
王太弟连奔带跑似的走向候见厅,碰到一个掌门官,就低声吩咐了几句。
然后,他又转回来,为了避免经过餐厅,一连穿过好几间房,想到祈祷室去找太后,他知道这个时候太后多半会在那里。
这大约是上午十点钟。
王太弟进屋时,奥地利安娜正在写字。
太后很宠爱这个儿子,他人品好,性情温和。
说实在的,王太弟比国王更富干感情,也就是说更女人气。
他之所以得到母亲的疼爱,是因为他纤弱细腻,多愁善感,容易讨妇女喜欢;奥地利安娜一心想要个女儿,因此,她对这个钟爱的儿子就象看待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那样关心他,悬念他,抚慰他。
因而,每当王太弟到他母亲那儿,总忘不了要赞美太后那双手,对她的化妆品提些建议,教给她一些炼香膏的秘诀,而太后对此也是很讲究的,随后,他又带着迷人的稚气,吻母亲的眼睛,经常送一些糖果给太后,或向太后介绍一些新颖的服装式样。
奥地利安娜疼爱国王,说得确切些是爱她长子拥有的王权,对她来说,路易十四代表着正统的神圣权利;奥地利安娜与国王之间是母后与君王的关系;与菲力浦之间才纯属母与子的关系。
①阿尔勒甘:见第553页注。
后者也知道,所有的庇护所,要算母亲的怀抱最温存、最可靠。
在小时候,每当生活中掀起风暴,他和哥哥之间发生争吵时,他总是逃到母亲怀里去躲避;常常因为打了哥哥一拳,构成他犯有亵渎君王罪;或是在国王和他的桀骜不驯的臣民都穿着睡袍,把床当战场,叫随身男仆拉波尔特做仲裁人,拳打脚踢地开战过后,菲力浦即便是个战胜者,可仍对自己的胜利惶恐不安,只好躲到母亲那里去求援;要不,至少也要得到宽恕的保证才能安心,而路易十四往往不会轻易饶恕他的,并且要过一段时间才肯同意。
安娜惯于用息事宁人的办法来进行干预,她成功地斡旋了儿子之间的纷争,同时也从中了解到他们的全部秘密。
国王对母亲偏爱弟弟多少有些妒忌,感到应该对奥地利安娜表现得比他固有的性格更顺从、更体贴些。
奥地利安娜也采取这样的策略,尤其在对待年轻的王后方面。
她就是抱着这样的态度,近乎专横地控制着王室,同时也策划了种种计谋,以便用同样的专制主义来治理次子的王府。
每当奥地利安娜看到有人哭丧着脸走进她的内室,不是脸色煞白就是眼睛通红,她立刻意识到这是个最懦弱的人或者最倔强的人前来请求援助时,她会感到十分自负。
我们说过,当王太弟跨进太后的祈祷室时,太后正在写字,见王太弟脸色既不煞白,眼睛也不通红,只是惶惑不安,郁郁寡欢,有点愤愤然的样子。
他心不在焉地吻了母亲的手,接着,在没有得到母亲的准许就坐了下来。
在奥地利安娜的宫廷中,礼节规矩很严,如果有谁忽视这些规矩,就被看作是失魂落魄的信号,尤其发生在这个一向拘泥于礼节的菲力浦身上。
如果他这样不注意遵守礼节的话,那就说明一定出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出了什么事,菲力浦?”奥地利安娜转过身来问儿子。
“噢!夫人,事情很多,”亲王带着忧郁的神色喃喃地说。
“您看来象个忙人,”太后把笔放回文具盒里,说。
菲力浦愁眉深锁,不言不语。
“在您脑子里那很多事情中,”奥地利安娜说,“该有一件使您特别烦心吧?”
“是的,夫人,确实有一件使我特别烦心。”
“噢!什么事?告诉我。”
菲力浦张着嘴,似乎在给脑子里所有的烦恼找一个出口,而这些烦恼也象是在等待时机喷出来似的。
可是他又沉默了,把满腔的忧伤凝成一声长叹。
“唉!菲力浦,您坚强一点,”太后说,“一个人如果有什么要埋怨,一般说来都和某一个人有关,我说得可对?”
“我不是这个意思,夫人。”
“那么您说谁呢?说吧,简短一些!”
“说实话,夫人,我要说的这件事请您一定要保守秘密。”
“噢!我的天主!”
“因为牵涉到一个女人……”
“噢!您说的是公主?”太后带着强烈的好奇心问。
“您怎么说,公主?”
“总而言之,是您的妻子。”
“是的,正是她。”
“那好!如果您想谈的是公主,我的儿,您就不必犹豫不决了。我是您的母亲,对我来说,公主只不过是个外人。然而,因为她是我的儿媳妇,您放心,我会感兴趣的,即使是为了您的缘故我也愿意听您讲。”
“我想,应该由您说,夫人,”菲力浦说,“请您告诉我,难道您没看出些什么来吗?”
“看出些什么,菲力浦?您的话儿含糊得怕人……看出些什么,您说的看出些什么,是什么意思?”
“当然罗,公主很漂亮。”
“那还用说。”
“可也算不上是绝世的美人。”
“算不上,可是随着年华的增长,她会出落得越发美丽动人。您一定发现近几年来,她已有了明显的变化,她会越长越美。现在她只不过十六岁。我十五岁时也一样,很瘦弱;不过即使象她现在的模样也已经算是够美的了。”
“所以也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那是不用说的,一个普通的女人也会引起人们注意,更何况是公主。”
“我想,她受过很好的教育,不是吗,夫人?”
“她母亲昂利埃特夫人,是个冷漠的女人,有点自命不凡,但她有高尚的情操。年轻公主的教育可能被忽视,可她的本性,我想还是好的,至少这是我在她旅居法国时对她的看法,自从她回到英国后,我就不清楚出了什么事情了。”
“您这是指什么?”
“噢!我的天,我是说有些人天性轻率,容易被荣华富贵所迷惑。”
“是呀,夫人,您说到点子上了,实话告诉您,我看公主就是有点轻佻。”
“我们不要言过其实,菲力浦,公主又聪明又机灵,难免也跟别的少女一样,喜欢打情骂俏;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的孩子,在上层和有地位的人物中,有这种缺点倒反而对宫廷有利。一个公主带点风情常常会使宫廷增光添彩,她的一笑能激起奢华,唤起情趣,甚至鼓起勇气,对满朝臣子来说也一样,他们会为有位漂亮妻子的亲王而战斗得更出色。”
“太感谢您了,夫人,”菲力浦带点情绪地说,“您确实给我描绘了一幅令人十分不安的画面,我的母亲。”
“您指的是哪一方面?”太后故意装着不懂的样子问。
“您知道,夫人,”菲力浦哭丧着脸说,“您可知道我的婚事多么勉强。”
“唷,这一回,可是您令我不安了。难道您掌握了足以指责公主的重大事件了吗?”
“我没有说重大事件。”
“既然这样,那么,您就不要愁眉苦脸的。如果您在宫里也摆出这副样子,可就要当心,人家会把您当作是个极其不幸的丈夫了。”
“事实也正是如此,”菲力浦回答说,“作为一个丈夫,我全然是不满意的,而且我也乐于让人家知道。”
“菲力浦!菲力浦!”
“我发誓!夫人,我要坦率地告诉您,我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
“您这是什么意思?说明白点。”
“说真的,我的妻子看来并不属于我,她常常借各种理由避开我。早上,不是探亲访友就是写信梳妆;晚上,又是跳舞会、音乐会的。”
“您准是妒忌了,菲力浦。”
“我妒忌,天主保佑!让别人去扮演妒忌的傻丈夫吧,我可不会。但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