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快说,”富凯说着顺手把他和阿拉密斯后面的那扇书房门关上。
“是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单独在这儿?”
“是的,只有我们两个人。”
“没有人会听到我们?没有人会听见我们说什么吗?”
“您放心好啦,这里没有人。”
“杜·瓦隆先生来了没有?”
“已经来了。”
“那么,您已经收到我的信了?”
“收到了,看样子事情很严重,因为在那里如此需要您的时候,您不得不亲自到巴黎来。”
“您说得对,情况再严重不过了。”
“谢谢,谢谢!事情究竟怎么样?可是,看在天主份上,您请先别忙,歇一会儿再说,亲爱的朋友,您脸色苍白,叫我害怕!”
“是的,我在气喘,可是,我求您,先别关心我的事,杜·瓦隆先生把我的信交给您的时候,他什么也役说吗?”
“没有。我只听得一声巨响,就连忙奔向窗前,我看见台阶下面好象是一个直挺挺的大理石骑士,我走下台阶,他拿出信来递给我,这时候他的马也倒下死了。”
“他呢?”
“他也随着马倒下来,人们把他扶起,带他到套房里;我看了信,本想上去看他,希望能得到更多的消息;可他睡得烂熟,没办法把他唤醒。我看他怪可怜的,就叫人替他脱掉靴子,让他安安逸逸地睡吧。”
“那好,大人,现在我来告诉您是怎么回事,您是否在巴黎见到过达尔大尼央先生?”
“当然罗,而且我认为他是个有头脑的人,甚至可以说是个有心眼的人,尽管他杀害了我们的朋友利奥多和德·埃默里。”
“唉!是的,我听说了;我在杜尔城遇见信使,他给我送来古尔维尔的信还有佩利松的急件。您有没有认真考虑过这次事件,先生?”
“考虑过了。”
“您不认为,这是对您绝对权力的直接打击吗?”
“您是这样认为的吗?”
“啊!是的,我是这样认为的。”
“喏!我得承认在我头脑里也有这种朦胧的想法。”
“以上苍的名义,请您不要再欺骗自己了,先生!注意听着……我再回头来说达尔大尼央。”
“我听着。”
“您是在怎样的情况下看见他的?”
“他到这儿来领钱。”
“他带了什么凭证来领钱的?”
“带着国王的凭证。”
“直接来自国王的?”
“有陛下的签名。”
“那么,好!喔,达尔大尼央去过美丽岛,他化了装去的;打扮成一个总管的样子,说是主人派他去购买盐田什么的。然而,您也知道,达尔大尼央除了国王之外,没有什么别的主子,也就是说,他是国王派去的,他去看过波尔朵斯。”
“谁是波尔朵斯?”
“请原谅,我说错了。他到美丽岛去看过杜·瓦隆先生,而且,他象您我一样知道美丽岛筑有防御工事。”
“您认为是国王派他去的?”富凯十分紧张地问。
“肯定无疑。”
“达尔大尼央落在国王手中,不就成了危险的工具?”
“比什么都危险。”
“我头一眼看见他时就这样认为。”
“怎么说?”
“我曾经有意想雇用他。”
“如果您断定他是法国最勇猛、最敏锐、最机智的人,那么您的判断算是正确的。”
“那么说,要不惜任何代价把他拉到我们这边来。”
“您指达尔大尼央?”
“您难道不这样认为吗?”
“我认为是这样,不过您得不到他。”
“为什么?”
“因为我们已经失去了时机。他曾对朝廷不满,我们应该利用这一点,自那以后,他去了英国,在那里,他对复辟作出了极大的贡献,获得了钱财;之后,他又重新替国王效劳了,喏!他之所以能替国王效劳,那是因为国王付的报酬优厚。”
“我们可以付给他更优厚的报酬,那不就行啦。”
“啊!先生,请允许我这样说,达尔大尼央是个守信的人,一旦受诺言约束,他就不会违背信约。”
“那么,您打算怎么办?”富凯不安地问道。
“眼前就是要避开这可怕的一击。”
“您说,怎样才能避开呢?”
“别焦急……达尔大尼央就要来向国王汇报他的使命了。”
“啊!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考虑对付。”
“怎么说?”
“我猜想,您一定比他提前好多时间动身的,是吗?”
“差不多十个钟头。”
“那好!在十个钟头里……”
阿拉密斯摇了摇他那苍白的面孔。
“看,那飞渡天际的云朵,那划破晴空的飞燕,可是,达尔大尼央比云朵、比飞燕跑得还快;达尔大尼央简直是卷着云朵、飞燕一起飞的风。”
“够了,别再吹啦!”
“我告诉您,这的确是个不同凡响的超人,先生,他和我年龄相仿,我认识他已有三十五个年头了。”
“那又怎样?”
“喏!我来算给您听,先生,半夜两点钟我派杜·瓦隆先生来找您,杜·瓦隆比我提前八个钟头启程。杜·瓦隆先生是什么时候到达的?”
“大概在四个钟头之前。”
“那么,您看得很清楚,我比他缩短了四个钟头,再说,波尔朵斯也算是个厉害的骑士一路上给他压死了八匹马,我路过的时候接二连三看见马尸。我骑着马跑了五十里,可是我患痛风、肾结石,还有些我也不知道的病;为了怕劳累把我整死,我不得不在杜尔城停下马来;我就改乘由四匹不停蹄狂奔着的马曳着的车子,自那以后,我在车内翻来滚去,半死不活,几次伏倒,时而瘫在车侧,时而靠在车靠背上,我总算到了,比波尔朵斯缩短了四个钟头;但是要知道,达尔大尼央不象波尔朵斯那样有三百斤重,达尔大尼央也不象我那样患痛风和肾结石,他不是一个骑士,而是个半人半马的怪物。达尔大尼央,要知道,我动身来巴黎的时候,他正启程去美丽岛,就是这个达尔大尼央,尽管我比他抢先十个钟头,可他一定会在我到后两个钟头之内到达这里。”
“可是,会不会发生一些意外?”
“对他来说,永远不会碰到什么意外的。”
“也许会因为找不到马而耽搁时间?”
“他比马跑得还快。”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呀,我的天!”
“不错,这是个我喜欢和爱慕的人;我喜欢他,因为他善良,非常正直;我爱慕他,因为对我来说,他体现了人类能力的顶峰;可是,尽管如此,在喜欢他,爱慕他的同时,我又害怕他,提防他。因此,我继续说下去,先生,简而言之:在两个钟头之内,达尔大尼央就会到这儿;您应该抢在他前面,赶快进卢佛宫,赶在国王见到达尔大尼央之前,先晋见国王。”
“我对国王说什么呢?”
“什么也不用说,就把美丽岛献给他。”
“啊!德·埃尔布莱先生,德。埃尔布莱先生!”富凯嚷道,“多少计划一下子全都完啦。”
“放弃一个计划,往往会导致另一个计划成功!我们永远也不应该失望,去吧,先生,快去吧。”
“可是,我那经过精心挑选的驻防军一下子就要被国王全换掉了。”
“先生,这个驻防军在进驻美丽岛时是属于国王的,而今天,它是属于您的,所有的驻防军只要占领了半个月以后都会这样的。让它去吧,先生,难道一年之后您拥有的不是一二个团而是一支军队,您觉得不妥当吗?您没有看到,今天,在您手下的驻防军,将来可以被调到拉罗舍尔、南特、波尔多和图卢兹以及任何一个地方,他们将在那儿拥护您;去见国王吧,先生,快去吧,时间在流逝,那个达尔大尼央,在我们浪费时间的时候,他正象箭一样在大路上飞驰哩。”
“德·埃尔布莱先生,您知道您这番话象萌芽一样正在我脑海里生长、开花、结果;我这就去卢佛宫。”
“即刻就去吗?”
“我只要求换衣服的时间。”
“别忘了,达尔大尼央,他,用不着经过圣芒代,他可以直指卢佛宫,那又得扣除我们比他领先的一小时。”
“达尔大尼央什么都可以有,就是没有我那些英国骏马。二十五分钟之内我就到达卢佛宫。”
一秒钟也投有浪费,富凯下令出发。阿拉密斯只来得及对他说:
“请您回来也象去时一样快,要知道,我在焦急地等您哩。”
五分钟之后,财政总监正飞向巴黎。
这时候,阿拉密斯想知道波尔朵斯在哪里休息。阿拉密斯走到富凯书房门前被佩利松拥在怀里,佩利松刚听说阿拉密斯到达,就连忙离开他的公事房来找他了。
阿拉密斯用他知道得很清楚该采取的既庄重又友好的态度来接受他的恭敬和热情的欢迎,走到楼梯平台上时他倏地止步,问道:
“楼上有什么声音?”
确实听见一阵沉郁的吼声,简直象一只饿虎或一头心烦意乱的雄狮在咆哮。
“喔!这没有什么,”佩利松笑着说。
“可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是杜·瓦隆先生在打呼噜。”
“当然罗,”阿拉密斯说,“也只有他能够发出这祥的声音。佩利松,请您让我去看看,看他是否需要什么?”
“我是否可以陪您一起去?”
“喔,当然可以罗。”
两个人一同进人卧室。
波尔朵斯伸手伸脚地躺在床上,他的脸呈紫铜色,两只眼睛隆起,嘴巴张大,从胸膛深处发出的轰鸣声把窗玻璃都震动了。他脸上绷紧的象雕像一样浮凸的肌肉,他被汗水沾住的头发,他坚韧有力、微微鼓起的下巴和双肩,使人看了难以不激起几分赞美:如此魄力,神仙不如。
波尔朵斯打呼噜时,那赫拉克勒斯般的腿和脚把皮靴也绷裂了;他那庞大躯体的全部力量使他变得坚如磐石。波尔朵斯也象沉睡在阿格里琴托①平原上的花岗石巨人那样纹丝不动。
在佩利松的命令下,一名随身仆从忙着替波尔朵斯剪开皮靴,因为尘世间的任何力量也休想把它脱下。
四名仆人把靴子当绞盘似的想把它拉下来,可是徒劳无功,白费力气。
这一切甚至没能把波尔朵斯弄醒。
他们把皮靴剪成碎片后才算脱了下来,他的腿重新被放在床上,人们又剪开他的衣衫,把他抬去洗个操,让他在水里浸泡一个钟头,然后给他换上洁白的内衣,让他睡在用暖床炉暖过的床上,经过这一番努力和搬动,也许连死人也会感到不对劲,可是没有能够让波尔朵斯睁开一眼或中断一秒钟他那怕人的管风琴般的呼噜声。
①阿格里琴托:意大利西西里西南地名,该处有很多古建筑,如朱庇特神庙、赫拉克勒斯神庙等。
心肠如铁,加上神经过敏的阿拉密斯,尽管勇猛出众,原想不顾疲劳、和古尔维尔、佩利松一起操劳,可是力不从心,终于晕倒在他执意坐着的椅子上。
人们把他扶起,抬到隔壁房间,一躺到床上,他那混乱的头脑顿时平静下来。
第七五章 富凯先生在行动
这时候,富凯先生正乘着他的英国马匹套着的车子,以最快的速度向卢佛宫飞奔。
国王和柯尔培尔在一起工作。
突然间国王陷入凝思。他登基时签署的两份死刑判决书不时在他脑海里浮现。
在他眼睛睁着时,这是两点哀伤的黑斑,在他眼睛闭上时,又变成两滴鲜红的血迹。
“先生,”他蓦地对财政总管说,“有时候我仿佛觉得,那两个您要我处决的人并不犯有太大的罪。”
“陛下,他们是从一群包税者中挑选出来的,他们被抽杀①,这是罪有应得。”
“是谁挑选的?”
“根据需要挑选的,陛下,”柯尔培尔冷静地回答。
“根据需要!真是冠冕堂皇,好大的口气,”年轻的国王咕噜着。
“是好大的神仙,陛下。”
“他们不都是财政总监忠心耿耿的朋友吗?”
“是的,陛下,都是愿意为富凯先生抛头颅洒热血的朋友。”
“他们都已经如愿了,先生,”国王说。
“确实如此,可是毫无价值;幸亏不是出于他们的本意。”
“这些人侵吞了多少钱财?”
“可能一千万,在他们的财产中没收了六百万。”
“这些钱都已存入我的库房了?”国王带着几分反感的口气问。
“陛下,都已入库了,可是,这个没收,尽管威胁了富凯先生,却没有触动他。”
“那么,您的结论是……柯尔培尔先生?”
“我的结论是,如果富凯先生可以煽动一伙叛乱分子企图营救他的朋友免遭杀戮,那么,在必要的时候,他同样也能够鼓动一支军队来营救他自己免受惩处。”
国王用一种仿佛在暴风雨中出现的不祥的闪电似的目光,一种能把心灵深处阴暗角落照亮的目光射向他的心腹。
“这使我吃惊,”他说,“您估计富凯先生会做出那样的事,而您却不来给我出个主意。”
“出什么主意,陛下?”
“柯尔培尔先生,首先,您应该清清楚楚、详详细细地告诉我您的想法。”
“您指的是哪一方面?”
“关于富凯先生的德行。”
“陛下,我想,富凯先生不满足于攫取钱财,象马萨林先生那样,他是以这种手段来篡夺陛下的部分权力,他还想笼络那些养尊处优、寻欢作乐的朋友,即舞文弄墨、吟诗作对、腐化堕落的政治家等一伙游手好闲之辈。我想,他是在用收买陛下一批败类的方法以达到他侵犯君权的目的;如果让事情这样继续下去,不用多久,陛下,您,就会落到软弱可欺、默默无闻者的行列里去了。”
①抽杀:古罗马时一种在每十人中抽杀一人的刑法。
“所有这些策划,您管它叫做什么,柯尔培尔先生?”
“陛下,您指的是富凯先生的策划吗?”
“是啊。”
“叫做犯了危害王权罪。”
“对犯了危害王权罪的罪犯,该怎样对付他们?”
“把他们逮捕审判,然后惩处。”
“您确信富凯先生有您归咎于他的罪行的想法吗?”
“陛下,我可以说得更明确些,他已经付诸行动了。”
“噢!那么,柯尔培尔先生,我还是回到我原来说的话上去。”
“陛下,您是说?”
“您给我出出主意。”
“陛下,请您原谅,不过,首先我还想说几句。”
“您说吧。”
“一个明显的证据,看得见摸得着的危害王权的罪证。”
“什么罪证?”
“我刚刚获得消息,说是富凯先生在海上美丽岛筑了防御工事。”
“噢!真有这事!”
“真有这事,陛下。”
“您肯定吗?”
“完全可以肯定,陛下,您可知道,美丽岛有些什么样的兵吗?”
“不,我确实不知道,您呢?”
“陛下,我也不太清楚;因此,我建议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