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好极啦!”波尔朵斯说。
“接着,他拔出剑,又是砍,又是刺,就象我们这些人在过去美好的日子里干的那样。”
“怎么会发生骚乱的呢?”波尔朵斯问。
达尔大尼央注意到波尔朵斯提的问题在阿拉密斯脸上完全没有反应。
“噢!”他望着阿拉密斯说,“为了两名包税人,他们是富凯先生的朋友,国王要他们退赃,并把他们绞死。”
高级神职人员的眉头微微一蹙,这就足以说明他听见了达尔大尼央的回答。
“嗬!嗬!”波尔朵斯说,“富凯先生的这些朋友叫什么名字来着?”
“叫德·埃默里先生和利奥多先生,”达尔大尼央说,“阿拉密斯,您听说过这些名字吗?”
“没有,”高级神职人员傲慢地回答,“听起来象是财政家的名字。”
“一点不错。”
“噢!难道富凯先生眼看着他的朋友被绞死而撒手不管吗?”波尔朵斯高声嚷道。
“为什么不可以呢?”阿拉密斯说。
“噢,对我来说,好象是……”
“这些可怜虫被绞死,那也是国王陛下的命令。而富凯先生尽管身为财政总监,我想,生杀大权不在他手中。”
“那也有可能,”波尔朵斯咕噜着,“但是,处于富凯先生这样的地位……”
阿拉密斯知道波尔朵斯又要说出什么蠢话来,连忙把话题岔开。
“您看,”他说,“我亲爱的达尔大尼央,我们尽谈别人的事;让我们来听听您的情况吧。”
“关于我的情况,您早就全都知道了,我还有什么可以告诉您的。相反,亲爱的阿拉密斯,还是谈谈您吧。”
“我的朋友,我已经对您说过,在我身上,原来那个阿拉密斯早已不复存在了。”
“连修道院院长德·埃尔布莱也不复存在了吗?”
“不存在了。您看到的是一个被天主牵着手领到一个他不应该也不敢奢望的位置上去的人。”
“您说是天主?”达尔大尼央问。
“是的。”
“唷!那才怪了,有人对我说,亲口对我说,是富凯先生把您送上这个位置的。”
“谁对您说的?”阿拉密斯问,他使出全部的坚强意志也无法制止他脸颊上微微泛起的红晕。
“还用问!是巴汕说的。”
“这个笨蛋!”
“不错,我不说他是个精灵鬼,可这是他告诉我的,现在我重复他的话。”
“我从来没有见过富凯先生,”阿拉密斯回答,他神态沉静、目光纯正,象个从未说过谎话的修女那样。
“噢!”达尔大尼央回答,“如果您见过他,甚至认识他也没有什么坏处,富凯先生是个很好的人。”
“呵!”
“他是个大政治家。”
阿拉密斯作了个满不在乎的姿势。
“是个权势熏天的大臣。”
“我只颂扬国王和教皇,”阿拉密斯说。
“我的天!您听我说,”达尔大尼央以最自然的口气说,“我,我这样说,是因为这里所有的人对富凯先生都崇拜得五体投地,大地是富凯先生的,我购置的盐田是富凯先生的,波尔朵斯在那里研究地形学的那个海岛是富凯先生的,整个驻军是富凯先生的,那些帆桨战船是富凯先生的,我可以这样说,您附属于他,或者说,您的主教管区也是属于富凯先生的!这,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除了国王之外,他是另一个主宰,和国王有着同样的权力,就是这么回事。”
“谢天谢地!我不附属于任何人,我不属于谁,我完全独立自主,”阿拉密斯回答说,在交谈时,他的眼睛紧跟着达尔大尼央的每一个动作,注视着波尔朵斯的每一个眼神。
但达尔大尼央毫无表情,波尔朵斯纹丝不动;巧妙的进攻被机灵的对手避开,一个也没有击中。
尽管如此,这样的对垒使双方都感到疲劳,用晚餐的通知使大家都乐意接受。
晚餐使话题改变了。诚然,他们都心中有数,象他们这样互相提防,任何一方也休想刺探到更多的消息。
波尔朵斯压根儿不知道事情的底细。他仍然岿然不动,那是因为阿拉密斯示意他不要乱动。对他来说,晚餐只是晚餐而己;这对波尔朵斯已经足够了。
这顿晚餐真是妙极了。
达尔大尼央兴高采烈,喜形于色。
阿拉密斯和蔼可亲得出奇。
波尔朵斯象珀罗普斯①似的狼吞虎咽。
大家海阔天空,谈打仗,谈财政,谈艺术,谈爱情。
每当达尔大尼央大胆地提出有关政治的术语时,阿拉密斯就装出惊讶的样子。这接二连三的惊讶更增加了达尔大尼央的怀疑,正如达尔大尼央的始终不信任引起了阿拉多斯的猜疑一样。
临了,达尔大尼央故意让话题落到柯尔培尔这个名字上。直到最后他才露出这一招。
“柯尔培尔是什么人?”主教问道。
“啊!他这下子,”达尔大尼央暗自说,“可太厉害了。要防他一手,见鬼!要防他一手。”
他说出了阿拉密斯想要知道的有关柯尔培尔的全部情况。
晚餐,或者说是达尔大尼央和阿拉密斯之间的长谈一直延续到凌晨一点钟。
①珀罗普斯:希腊神话中主神宙斯的孙子。曾被他父亲剁成碎块供神食用,后被宙斯复活。
十点正,波尔朵斯已在他的椅子上进入梦乡了,象管风琴那样打着呼噜。
午夜时人们把他叫醒,把他送上床。
“哎唷!”他说,“我好象昏昏沉沉的,可你们谈的全都很有趣。”
一点钟,阿拉密斯把达尔大尼央领到留给他用的房间里,这是主教府最好的一间。
两个仆从供他使唤。
“明天早上八点钟,如果您乐意的话,我们和波尔朵斯一道去骑马,”他和达尔大尼央告辞时这样说。
“八点钟!不太迟了吗?”达尔大尼央说。
“您知道,我需要睡七个钟头,”阿拉密斯说。
“不错。”
“晚安,亲爱的朋友!”
说完,他真心诚意地拥抱了火枪手。
达尔大尼央让他离去。
“好!我五点钟就起床,”阿拉多斯走后,门关上时他这样说。
这样决定之后,他就上床睡觉,并且,象人们说的那样头一着枕就睡着了。
第七三章 波尔朵斯悔不该陪达尔大尼央同来
达尔大尼央刚把烛火吹灭,守在那里的阿拉密斯,透过窗帘看见他朋友房间的烛光一灭,就摄手摄脚地穿过走廊,来到波尔朵斯的卧室。
这个巨人已经睡了差不多一个半钟头,这时候正大模大样地卧在鸭绒压脚被上,沉浸在头一觉的甜蜜酣睡中;这头一觉对波尔朵斯来说,顶得住钟声和炮声的干扰,他的头在轻柔的荡漾中漂浮;此情此景使我们想起一叶随波飘流的轻舟,再过一分钟波尔朵斯就要进入梦乡。
卧室的门在阿拉密斯那只手的微弱压力下被推开了。
主教走近贪睡的人身旁。厚厚的地毯闷住了他的脚步声,再说,波尔朵斯的打鼾声也盖住了所有的声响。
阿拉密斯伸出一只手搁到沉睡的人肩上。
“醒醒,”他叫道,“醒醒,我亲爱的波尔朵斯。”
阿拉密斯的音调柔和而亲切,可它包含的不只是一个通知,而是一道命令。他的手,尽管那样轻柔,却暗示着某种危急。
沉睡中的波尔朵斯听见阿拉密斯的声音并感觉到他的手在他身上触动。
他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谁在这儿?”他发出巨人的声音问。
“嘘!别出声,是我,”阿拉密斯说。
“是您,亲爱的朋友!真见鬼,您干吗把我吵醒?”
“来告诉您,得马上动身。”
“动身?”
“是的。”
“上哪儿去?”
“巴黎。”
波尔朵斯猛地蹦起,接着又跌坐在床上,睁着一双疑惑不解的大眼睛盯着阿拉密斯。
“您说去巴黎?”
“是的。”
“一百里路呀?”他说。
“一百零四,”主教回说。
“啊!我的天主!”波尔朵斯叹了口气又躺下了,象那些为了贪睡一两个钟头而在跟保姆搏斗的孩子一样。
“得骑三十个钟头的马,”阿拉密斯坚定地说,“您知道有好的驿马。”
波尔朵斯伸出一条腿,发出一声呻吟。
“起来,起来!亲爱的朋友,”主教有点不耐烦地催促。
波尔朵斯又把另一条腿伸出床外。
“我一定得去吗?”他说。
“很有必要。”
波尔朵斯站起来,象大理石塑像那样沉的脚步把地板和墙壁都震动了。
“嘘!嘘!看在天主面上,别出声!亲爱的波尔朵斯!”阿拉密斯说;“您快把别人吵醒了。”
“噢!您说得对!”波尔朵斯以雷鸣般的声音回答,“我忘了,但您可以放心,我当心点就是了。”
话刚落音,他一失手把腰带落在地上了,腰带上吊着佩剑和几支枪,还有一个钱袋,里面的埃居泻下来,发出一阵久久不息的叮噹声。
这响声惹得阿拉密斯怒火中烧,却引起波尔朵斯一阵震耳欲聋的大笑。
“真是怪事!”他用同样的声调说。
“低声点,波尔朵斯,低声点,看您!”
“对,对!”于是他把嗓音降低了半个音阶。
“我说,”波尔朵斯说,“真是怪事,越是想快越是慢,真象俗语说的:欲速则不达,越是想静越是不得安静。”
“不错,是这样;不过,让俗语见鬼去吧,波尔朵斯,快点,别再嚷嚷了。”
“您看,我不是在尽力而为吗?”波尔朵斯边说,边穿上紧身裤。
“这样很好。”
“看样子,有什么急事?”
“非但急,而且严重,波尔朵斯。”
“嗬!嗬!”
“达尔大尼央有没有盘问过您?”
“盘问我?”
“是的,在美丽岛的时候?”
“丝毫也没有。”
“您肯定是这样吗,波尔朵斯?”
“当然罗!”
“这不可能,您好好地给我想想。”
“他问我在做什么,我对他说,‘研究地形学’。我本来想用有一天您用过的那个字。”
“您是想说‘设营术’?”
“对对,不过,我总是记不起这个词。”
“那太好了!他还问您什么?”
“热塔尔先生是谁?”
“还有呢?”
“朱普内先生又是谁?”
“比方说,他没有看见过我们的防御工程设计图吧?”
“看见啦!”
“见鬼!”
“不过,请您放心,我用橡皮把您的字迹擦掉了。他不可能疑心您在这项工程上给我提出过什么意见的。”
“嗳,可我们的朋友有一双敏锐的眼睛。”
“您担心什么?”
“我担心一切都暴露了,波尔朵斯,现在的问题是,要防止出大漏子。我已经下命令,把所有的门和通道都关闭了。决不能让达尔大尼央在天亮之前溜出去。您的马已经装上鞍缰,您可以抢先一站,在清晨五点钟,您已经赢了十五里路。来吧!”
阿拉密斯帮助波尔朵斯一件件地穿上衣服,其麻利程度与最灵活的随身仆人相比也毫不逊色。波尔朵斯给搞得又是尴尬,又是昏头转向的,连声不迭地赔不是。
等他准备停当,阿拉密斯拉着他的手,领着他,每走一级梯级都要十分小心不让他撞着门框,领着他东转西转,仿佛他,阿拉密斯是巨人,而波尔朵斯倒成了矮子似的。
心灵起了作用,物体开始行动。
一匹套好鞍缰的马早已候在院子里。
波尔朵斯跨上马鞍。
阿拉密斯亲自拉着缰绳,把它牵过撒满粪便的院子,其用心显然是为了减轻声音。他同时掐住马的鼻孔免得它嘶叫……
一到外面的大门口,他急忙把连为什么要动身也不问个清楚的波尔朵斯拉到自己身旁,叮嘱他说:
“现在,波尔朵斯,我的朋友,听我说,在到达巴黎之前,您千万不要放下马缰绳,”他在他耳边轻声说,“在马背上吃,在马背上喝,在马背上睡,不要损失一分钟。”
“说定了,我会马不停蹄。”
“要不惜任何代价,在后天中午之前,把这封信送到富凯先生手里。”
“他会收到的。”
“要记住一件事,亲爱的朋友。”
“什么事?”
“您是去追求您的公爵爵位和爵位敕书的。”
“啊!啊!”波尔朵斯眼睛滴溜溜地闪烁着,“这样的话,我二十四个钟头就可以赶到。”
“您争取吧!”
“那就放开缰绳吧;歌利亚,前进!”
阿拉密斯放手了,他放的不是缰绳而是马鼻子。波尔朵斯放松马缰,双脚用马刺刺马,狂怒的畜生立刻纵蹄飞驰。
夜色迷离中还能看得见波尔朵斯的身影,阿拉密斯用眼睛追随着他,直到他从视野中消失,才转回院子。
在达尔大尼央卧室里,毫无动静。
守在门口监视的仆人没有看见一丝亮光,也没有听见一点声音。
阿拉密斯小心翼翼地重又把门关上,遣走仆从去睡,自己也匆匆上床就寝。
达尔大尼央果真什么也不怀疑,还一心以为胜券在握,他睡到清晨四点半钟左右才醒。
他穿着内衣奔到窗前去张望。这扇窗对着院子。天开始亮了。
庭院空荡荡的,连鸡群也还没有离开鸡棚。
还没有一个仆从露面。
所有的门都紧闭着。
“好呀!万籁俱寂,”达尔大尼央自言自语,“别管它,这里我头一个起床。让我先穿衣,这得花一些工夫。”
于是达尔大尼央穿戴起来。
这一回,他不象前次那样着力于把大尼央先生乔装得平凡朴实近乎教士的样子,他设法把腰带束紧些,把衣服上的扣子换一个式样扣起来,帽子稍微歪戴一些,恢复他那固有的军人气质,失掉这种气质,已经引起了阿拉密斯的惊奇。
打扮好之后,他就放肆地,或者说故意做出放肆的样子,不顾礼节擅自闯入了主人的套房。
阿拉密斯在睡觉,或者是装做在睡觉。
在一张供他夜读的斜面阅书台上放着一本打开的大书,银托盘上的烛光仍亮着。用这些来向达尔大尼央表明高级神职人员昨夜睡前的清清白白,以及今朝醒来的好心好意,真是画蛇添足!
火枪手对主教做的与主教对波尔朵斯做的如出一辙。
他轻轻拍着主教的肩膀。
很明显阿拉密斯是佯装睡着,象他那样一碰就醒的人,这时却故弄玄虚,还烦人家一叫再叫。
“噢!噢!原来是您呀,”他边说边伸懒腰,“真是!实在想不到!我困得忘了我有幸还有您在我这儿。现在几点钟了?”
“我不知道,”达尔大尼央有点尴尬地说,“我想还早着哩。可您知道,我还保持着那见鬼的、一清早就爬起来的士兵习惯。”
“也许,您是否想要我立即就出去?”阿拉密斯问道,“我想,还早哩。”
“随您的便吧。”
“我想,我们已经约好了,要到八点钟再上马。”
“可能是的,不过我有一个很大的欲望,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