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先生,谢谢。”
“我曾经嘱咐布莱索瓦,只要您需要用钱就给您一百皮斯托尔。”
“先生,我一直没见到布莱索瓦呀。”
“那么说,您不需要钱用!”
“先生,我那时还剩下三十个皮斯托尔,那是我卖掉了我在最后一次作战时俘获的马匹所得的钱,另外,三个月以前,在跟大亲王先生赌钱时,多蒙他的雅意,让我赢了两百皮斯托尔。”
“拉乌尔,您赌钱……?我可不喜欢这玩意儿。”
“先生,我从来也不赌钱,在尚蒂利①……大亲王先生要我代他打牌……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晚上,国王陛下那里来了一个信使要找他,我只得遵命,这局牌我赢了,大亲王先生要我收下赢得的钱。”
“拉乌尔,难道说,这是亲王府的习惯吗?”阿多斯皱着眉头问。
“是的,先生,每个星期,大亲王先生都借故做一件对他某个绅士有好处的、诸如此类的事情,象这样的绅士在大亲王殿下那里就有五十个之多,这一回刚巧让我碰上了。”
“那好,您去了一次西班牙?”
“是的,先生,我作了一次非常有趣的旅行。”
“您回来已经一个月啦?”
“是的,先生。”
“而这个月以后呢?”
“这个月以后嘛……”
“您干了些什么?”
“我的公务,先生。”
“您没有到拉费尔去过。”
①尚蒂利:地名,在巴黎以北四十二公里,孔代亲王的府邸在此。
拉乌尔脸色顿时绯红。阿多斯平静地盯着他。
“您不信任我是不对的,”拉乌尔说,“我脸红,这我完全感觉到;我也控制不了。您向我提出的问题使我感到荣幸,也使我无比激动。我的脸红,是因为激动,不是因为说谎。”
“拉乌尔,我知道您从来不说谎。”
“是的,先生。”
“因此,我的年轻朋友,您错啦;我是想说……”
“我知道得很清楚,先生,您是想问我有没有去过布卢瓦。”
“完全正确。”
“我没去过;甚至也没碰到您打算向我提起的那个人。”
说这些话时,拉乌尔的声音也颤抖了。对任何细小事儿都极为敏感的阿多斯立刻补上一句:
“拉乌尔,您回答这个问题时好象很苦恼;您很痛苦。”
“非常痛苦,先生;您不允许我到布卢瓦去,也不让我再和德·拉瓦利埃尔小姐见面。”
讲到这里,年轻人住口了。这个可爱的名字,念起来有多么亲切,不过是甜在嘴上,苦在心里。
“拉乌尔,这我可是做得对的,”阿多斯抢着说。“我可不是个粗野的或不公正的父亲,我尊重真正的爱情;可是我想到您的前程……一个远大的前程。一个新的统治期即将来临,它好象朝霞一样灿烂。战争正在召唤充满骑士思想的年轻国王。这股英勇气概需要有一大群没有牵挂的年轻军官,这些军官将精神振奋地去迎接战斗,他们倒下时嘴里应该呼叫的是‘国王万岁!’而不是‘永别了,我的妻子!’拉乌尔,这些,您都懂得。尽管我的推论看来十分残忍,我请您相信我,把您青春初期那惯于眷恋的眼神移向他处,在那个时期,无忧无虑,舒舒服服,把您的心肠也揉软了,使您不能容纳被人们称之为荣誉和厄运的烈性苦酒。因而,拉乌尔我再重复一遍,您应该知道我的目的,我只是希望对您有好处,只是盼望能看到您茁壮成长,我相信您能够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人。自己走吧,您会走得更好,走得更快。”
“先生,您下命令,”拉乌尔回嘴说,“我只好服从。”
“下命令!”阿多斯嚷道,“您是这样回答我的吗?我向您下命令了!啊!您歪曲我的意思,您根本不理解我的用心!我并没有下命令,我是请求。”
“不,先生,您是下命令,”拉乌尔执拗地说,“即便您只是请求我,您的请求也比命令还有效,我没有再去见德·拉瓦利埃尔小姐。”
“可是您感到痛苦!您感到痛苦啊!”阿多斯强调说。
拉乌尔缄默不语。
“您脸色苍白,我看得出您在忧伤……难道这种感情真有那么强烈吗?”
“这是一种激情,”拉乌尔回答道。
“不……是一种习性。”
“先生,您知道我经常出门,我已经离开她两年。任何习性在这两年的分离中也可能改变,我相信……诺!在我回来后,我对她的爱,不是更强烈,那已不可能,至少也和过去一样,对我来说,德·拉瓦利埃尔小姐是个极好的伴侣,而您,却是我尘世间的天主……为了您,我可以牺牲一切。”
“您这就错啦,”阿多斯说,“我对您已不再有任何权利。您已经到了可以自已作主的年龄了;您甚至可以不需要我的同意。再说,在我听了您刚才对我讲的这些话以后我也不会拒绝您的要求。如果您喜欢,您可以娶德·拉瓦利埃尔小姐做您的妻子。”
拉乌尔跳了一下,可是又突然说道:
“先生,您实在太好了,”他说,“您的让步使我深为感激,然而,我不能接受。”
“那么,现在您拒绝啦!”
“是的,先生。”
“关于这件事,我再也不表示意见了,拉乌尔。”
“可是对这件婚事,您心底里却总是反对的,您没有给我选这门婚事。”
“那倒是真的。”
“那已足够叫我不坚持己见了,我会等待。”
“请注意,拉乌尔,您现在讲的可是真话?”
“我知道得很清楚,先生,我对您说,我会等待。”
“什么!等我死吗?!”阿多斯异常激动地说。
“噢!先生!”拉乌尔带着哭声喊道,“您怎么可以这样伤我的心,我从来也没有做过惹您不高兴的事情。”
“亲爱的孩子,那倒也是,”阿多斯紧紧地抿着嘴唇,尽量按捺住他快无法控制的感情。“不,我根本不想叫您难受,只是我不知道您说的等待是指什么……难道您是等待您不再爱她吗?”
“啊!不是这回事,先生,不,我是等待您改变主意。”
“拉乌尔,我想考验一下,我想看看德·拉瓦利埃尔小姐是否也会象您一样等待。”
“先生,我希望如此。”
“可是,拉乌尔!您可要小心,万一她不等待又怎么办?啊!您这样年轻,这样充满信心,这样正直……而女人全是善变的。”
“先生,您从来不在我面前说女人的坏话;您从来也役有什么要责怪她们的,可为什么对于德·拉瓦利埃尔小姐,您却要为我担心呢?”
“不错,’阿多斯垂下眼睑说,“我从来也没对您说过女人的坏话;我也从来没有什么要指责她们的,德·拉瓦利埃尔小姐也从来没有引起我的怀疑;可是,如果我们要预测未来,就一定得连例外的事,甚至不大可能发生的事都估计进去;假如我说,万一德·拉瓦利埃尔小姐不等您,那您说怎么办?”
“先生,那怎么会呢?”
“如果她转眼看别处呢?”
“您意思是说,她另有所欢?”拉乌尔感到不安而脸色刷白。
“是这个意思。”
“如果这样的话,我会杀死那个人!”拉乌尔斩钉截铁地说,“所有那些被德·拉瓦利埃尔小姐选中的人我都要杀,一直杀到他们中有一个人把我杀死,或者是德·拉瓦利埃尔小姐回心转意。”
阿多斯不觉浑身一颤。
“我记得,您刚才还把我称做您的天主,称做您尘世间的主宰呢。”他用低沉的声音接着说。
“喔!”拉乌尔颤抖着说,“那么您不准我决斗?”
“要是我不准呢,拉乌尔?”
“先生,您可以不给我希望,可是您不能不让我去死。”
阿多斯抬起眼睛望着子爵。
他刚才这些话是以最忧伤的语调,伴随着最忧伤的眼神吐出来的。
“够啦,”经过一阵长时间的沉默,阿多斯说,“我们别再谈论这个令人烦恼的事情吧,而且我们双方又都讲得过分了。我说拉乌尔,过一天算一天,您去干您的差使,爱您的德·拉瓦利埃尔小姐吧;一句话,象一个人那样生活,因为您己经长大成人了,只是别忘了,我是那么深情地爱着您而您也表示过是爱我的。”
“噢,伯爵先生!”拉乌尔一边叫着,一边把阿多斯的手压在自己胸前。
“好啦,亲爱的孩子,让我安静一会儿,我需要休息。我忘了告诉您,达尔大尼央先生和我一起从英国回来了,您该去拜访他一次。”
“先生,我很乐意去拜访他,我非常喜欢达尔大尼央先生。”
“您说得对,他是个耿直的人,是个英勇的骑士。”
“他非常敬爱您!”拉乌尔说。
“我完全相信……您知道他的地址吗?”
“我想他总是在卢佛宫,在王宫里吧,国王陛下在哪里他就在哪里。他不是火枪队的头头吗?”
“不,这一阵达尔大尼央先生在休假,他要休息一下……所以您别到他执勤的哨所去找他。您可以在一个叫做布朗舍的先生那儿打听到他的消息。”
“您说的是他过去的侍从吗?”
“正是他,现在已成了食品杂货铺老板了。”
“这我知道;是不是在隆巴尔街?”
“大概是的……也许是阿尔西街。”
“我会找到的,先生,会找到的。”
“您代我向他问一千个好,在我前往拉费尔之前,您带他来和我一起用午餐。”
“好的,先生。”
“晚安,拉乌尔。”
“先生,我看您胸前佩了一个我从前从来也没有看见过的勋章,请您接受我的祝贺。”
“您指的是金羊毛勋章吗……?不错……这个玩意儿,我的儿子……已经引不起我这个老娃娃的兴趣啦……晚安,拉乌尔!”
第五二章 达尔大尼央的开导
翌日,拉乌尔并没象他希望的那样找到达尔大尼央先生,他只遇到布朗舍。布朗舍和这个年轻人再次见面感到异常兴奋,他对年轻人的战功表示钦佩,一再赞扬,这些赞扬丝毫也没有食品杂货商的气味。但是第二天,当拉乌尔带着大亲王命他率领的五十名龙骑兵从凡森回来时,他在博杜瓦埃广场看见一个人,这个人鼻尖朝天,正在观赏一幢房子,他那副样子活象相马人在看一匹他想买下的马。
这个人,穿着一身老百姓衣服,却又象军人穿的紧身短上装那样扣着钮扣,头上戴着一顶小帽子,腰旁佩着一把镶着轧花皮革的长剑,一听见马蹄声他就回过头来,不再观赏房子,开始注意龙骑兵了。
他不是别人,正是达尔大尼央先生,不是骑马而是步行的达尔大尼央先生。他双手反剪,挨个儿浏览完建筑物之后,现在正在对龙骑兵作一番小小的检阅。没有一个人,没有一条饰带,没有一块马蹄铁能躲过他的审查。
拉乌尔骑着马,走在队伍侧翼,达尔大尼央最后才发现了他。
“喂!喂!真见鬼!”
“我不会看错吧!”拉乌尔一面说,一面策马向他驰来。
“不,您没看错;您好呀!”前任火枪手回答说。
拉乌尔转过去,跟他的老朋友热情地握了握手。
“拉乌尔,留神,”达尔大尼央说,“在到达玛丽桥之前,第五排第二匹马的马蹄铁准会脱落,我看它的前蹄只剩下两枚掌钉啦。”
“您等我一下,我马上就来,”拉乌尔说。
“你能离开你的支队吗?”
“掌旗官在那儿,他可以代我一下。”
“你来陪我一起吃午饭,怎么样?”
“非常乐意,达尔大尼央先生。”
“那就快点,你下马,要不给我一匹马也行。”
“我看还是和你一起步行好!”
拉乌尔连忙去通知掌旗官,请他代为照顾一下队伍,然后跨下马来,把坐骑交给一个龙骑兵,高高兴兴地拉着达尔大尼央的手;在整个过程中,达尔大尼央带着行家的满意心情欣赏着。
“那你是从凡森来的罗?”他先这样问。
“是的,骑士先生。”
“红衣主教大人怎么样啦?”
“病得很厉害;甚至有人说他已经死啦。”
“你跟富凯先生相处得好吗?”达尔大尼央边问边耸耸肩,做了个表示轻蔑的姿态,好象在说马萨林的死对他影响不大。
“您是说跟富凯先生吗?我可不认识他,”拉乌尔回答说。
“倒霉!倒霉!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噢!国王陛下不会亏待我的,”年轻人说。
“我指的不是王冠,而是国王……”达尔大尼央说,“眼下,红衣主教先生一死,国王,就是富凯先生,你一定要设法与富凯先生和睦相处,如果你不愿象我那样一辈子没出息的话……当然你运气还算好,你还有别的保护人。”
“首先是大亲王先生。”
“没用啦,没用啦,我的朋友。”
“拉费尔伯爵怎么样?”
“阿多斯?噢!那可是两码事;是的,阿多斯……如果您想在英国开条路的话,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不是我夸口,本人,在查理二世的宫廷中也还有些声望。他可是个国王,真是太好了!”
拉乌尔象一些出身高贵的年轻人,在听到什么经验之谈和有价值的事情时,会发出既天真又好奇的感叹声,他喊了出来:“啊!”
“不错,是个喜欢吃喝玩乐的国王,可是,他也懂得使剑,器重良才。阿多斯和查理二世相处得很好,就在那里当个差吧,别去理睬那些带学究味的包税人;这些人无论用法国人的手法还是意大利人的窍门都同样是个偷;别去管那个哭鼻子的小国王,他打算象弗朗索瓦二世①那样来统治我们。拉乌尔,你知道这段历史吗?”
“知道,骑士先生。”
“那么,你知道弗朗索瓦二世经常耳朵痛吗?”
“不,这我不知道。”
“可知道查理九世②老是害头痛病吗?”
“噢!”
“还有那个时常闹胃痛的亨利三世③?”
拉乌尔笑了起来。
“喏,我亲爱的朋友,路易十四经常心绞痛,看了真令人难过,一个国王整天唉声叹气;每天不止一次地骂‘畜生!’‘混蛋!’或讲一些叫人生气的话,真叫人心里不痛快。”
①弗朗素瓦二世(1544一1560):法国国王(15591560),亨利二世的长子,登位时年仅十五岁,由吉兹公爵摄政。
②查理九世(1550一1574):法国国王〔1560一1574),亨利二世第四个儿子。未成年时由其母卡特琳·德·梅迪西丝摄政。
③亨利三世:见第37页注①。
“是不是就因为这些,您不愿意给国王陛下当差了,骑士先生?”拉乌尔问道。
“是的。”
“可您自己,亲爱的达尔大尼央先生,您这样心灰意懒,是发不了迹的。”
“噢!我吗?我已经安居乐业了,我继承了一些家庭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