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只是普通的命令,达尔大尼央明确地下达了他命令他的部下准备好出发去海牙②,一部分人的路线是沿着海边直到布雷斯肯斯,另一部分人的路线是沿着大路到安特卫普。
他计算了每天的行程,约定半个月以后,在海牙的大广场上会面。
达尔大尼央叮嘱他的部下随他们自己喜欢,两个两个结伴同行。他自己在这些家伙中挑选了两个长相不那么凶恶的士兵,这两人过去他认识,他们唯一的缺点就是爱赌、酗酒。这两人过去受的教养并未丢失,而且在穿上了干净的衣服以后,他们又恢复了过去的模样。为了不引起别人的猜疑,达尔大尼央让其他人在前面先过去。他留住他喜欢的两个人,让他们穿上他自己的干净衣服后同他们一起出发了。
①拉修塔:法国南部离马赛不远的地中海港口。
②海牙:荷兰城市。
那两个人看来完全值得信赖,达尔大尼央没对他们说出真情以保证探险旅行的成功。他向他们承认说,他们并不是去查看英国的走私对法国商业有多大损害,相反是去查看一下法国的走私对英国的商业有多大损害。这两个人似乎很相信,他们事实上也相信了。达尔大尼央知道,一旦他们狂饮大嚼、喝得酩配大醉时,他们两人中有一人便会向大伙儿泄露这个重要秘密。他觉得他这个花招是肯定有效的。
在我们刚才看到的在加来发生的事后的半个月,全队人马在海牙汇合了。
这时候,达尔大尼央发现他的部下人人都聪明巧妙地化装成了或多或少地被大海折磨过的水手。
达尔大尼央让他们睡在新盖尔克街的一间破屋里,而他,舒舒服服地住在船上。
他打听到英国国王回到了他的同盟者、荷兰总督拿骚的吉约姆二世①的身边。他还听说,国王路易十四的拒绝使他以往受到的保护现在有点不保险了,因此他一直幽居在一个叫斯赫维宁根村庄的一幢小房子里,这个村庄坐落在大海边,离海牙一里路的沙丘上。
听说这个不幸的流亡者,经常在那儿带着他那世袭的君主特有的忧郁情绪,瞧着北方茫茫的大海来安慰自己,大海把他和他的英国隔开,就象过去把玛丽·斯图亚特②和法国隔开一样。那儿,在斯赫维宁根美丽的树林里的几棵树后而,在生长着被沙丘映成金黄色的欧石南的细沙地上,查理二世象这些树和欧石南一样,甚至比它们更不幸地过着无声无息的生活,他过的是有思想的生活,他时而抱有希望,时而感到失望。
①拿骚的吉约姆二世(16261650):荷兰总督(16471650)。
②玛丽·斯图亚特(15421687):苏格兰国王雅克五世的女儿,一五五八年嫁与法王弗朗索瓦二世为王后。
为了证实人们传播的关于这位君王的事,达尔大尼央有一次一直来到了斯赫维宁根,果然他看见查理二世在沉思,独自一人从一扇朝着树林的小门出来,在夕阳照射下的海滩上散步,甚至没有引起渔民们的注意。渔民们傍晚归来,就象爱琴海①中群岛上的老水手一样,在沙滩上拖着他们的小船。
达尔大尼央认出了国王。他看到国王忧郁地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在黑黑的地平线上只剩下了半个太阳,这落日的余辉照射在他苍白的脸上。接着查理二世,还是一个人,慢吞吞地,优愁地走回到那间孤零零的屋子,一面作为消遣,踩着脚下疏松的流沙,窸窸窣窣地响。
就在当晚,达尔大尼央花了一千利弗尔租了一条价值四千利弗尔的渔船。他付了一千利弗尔的现款,把另外三千利弗尔存放在市长家。做完这些事,他在漆黑的夜晚,神不知鬼不觉地让组成他地面部队的六个人上了船。然后在半夜三点涨潮时,他出海了,他大胆地和另外四个人一起驾驶着船,他就象信赖港内第一流引水员的技能一样,信赖他手下苦役犯的技能。
①爱琴海:地中海东面,位于希腊和土耳其之间的海,此海中群岛众多。
第二三章 作者不得不简单地叙述一下历史
英国正在自个儿治理自己,这应该称颂几句,可它的统治从未象现在这样糟糕过,当所有的国王和所有的人如此关注它时,天主把目光停留在一个人身上,把手指指向他,这个人生来就是为了把他的名字光辉地记载在历史上的,他正在公开地进行一项非常神秘、非常大胆的事业。他在行走,可没有人知道他要去哪里,虽然不仅是英国,还有法国、欧洲都在看着他昂首阔步地行进着。关于这个人,人们所知道的一切,我们马上就要叙述。
蒙克刚刚声明赞成给Rump parliament①——或者我们喜欢的话,就照我们的称呼来称呼它,叫做残余议会——以自由,兰伯特将军,过去是克伦威尔手下的队官,效法克伦威尔,刚刚非常严密地封锁了议会,为了使它听从自己的意愿,在整个封锁期间,任何议员都不能走出议会,唯有彼得·温德瓦特一人可以进去。
在兰伯特和蒙克这两个人身上集中了一切:前者代表军事专制主义,后者代表正统的共和主义。这两人是这次革命的唯一两个政治代表人物,在这次革命中,查理一世先是丢失王冠,后是丢掉脑袋。此外,兰伯特并不隐瞒自己的见解;他处心积虑想建立一个军人政府,并且设法成为这个政府的首脑。
①英文:残余议会。
有些人说蒙克是强硬的共和派,他想维持残余议会这个共和主义的明显标志,尽管它已蜕化变质。另一些人说蒙克是个机智的野心家,他看上去似乎是在保护这个残余议会,其实只是想把它作为向上爬的一个牢靠的阶梯,为了使自己能一直登上因克伦威尔之死而空缺,他自己又不敢坐上去的宝座.
因此,兰伯特使残余议会不得安宁,蒙克却声称赞成残余议会,他们彼此成了公开的死对头。
同样,蒙克和兰伯特首先都想到了要组织一支自己的军队:蒙克在苏格兰,那地方全是长老会信徒和保皇党人,也就是说是些不满分子,兰伯特在伦敦,那儿总有最强大的反对派在反对现政权。
蒙克平定了苏格兰,在那里拉起一支队伍,并将苏格兰变成他的避难所:军队保护着他的避难所;蒙克知道天主注定要天翻地覆的那一天还没到来,因此他的剑看来还不能出鞘。他勇猛坚定,在群山起伏的苏格兰是个专制的将军,一支拥有一万一千名老兵的军队的国王,他不止一次地带领这些老兵取得过胜利,他和驻扎在旧伦敦城的兰伯特同样强大,而且对伦敦发生的事情比兰伯特还要消息灵通,这就是蒙克在离伦敦一百里之外声称他支持残余议会时的情况。兰伯特,恰好相反,正如我们已说过的,他住在首都.伦敦是他整个行动计划的中心,他把他所有的朋友和下层人民都聚集在自己周围,老百姓永远倾向于喜欢现政权的敌人。
因此兰伯特是在伦敦获悉蒙克在苏格兰边境向残余议会提供了支持。他认为不能再拖延时间,认为特威德河离泰晤士河并不十分远,一支军队完全可以从一条河跨到另一条河,尤其是在这支军队指挥得当的时候。此外他知道,蒙克的士兵进入英国,一路上他们就会象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壮大,而这个雪球又是一个幸运之球,对野心家来说,它只是一道不停升高的阶梯以便达到他的目的。所以他在集合他的军队,规模和数目都很惊人,并且正在向蒙克迎去,蒙克好象一个在暗礁中航行的小心翼翼的航海家,每天缓慢地逆风前进,一面倾听着声音,嗅着从伦敦方向吹来的风。
这两支军队出现在纽卡斯尔的高地上,兰伯特首先到达,在城里扎营。
蒙克总是谨慎的,他就地停下,并且把他的司令部设在特威德河畔的科尔斯特里姆。
蒙克的部队看到兰伯特都很高兴,而相反,兰伯特的部队看见蒙克却惶惶不安。别人见了还以为这些在伦敦大街上大吵大闹的勇士们不希望在路上遇到任何人,而现在看到他们碰到了一支军队,并且这支军队在他们面前显示的不仅有一面军旗,而且还有一个目标和原则。人们还可以认为这些勇士已经在开始考虑,他们不象蒙克的士兵那样是坚定的共和派,因为蒙克的士兵支持残余议会,而兰伯特他什么也不支持,甚至不支持议会。
至于蒙克,如果他要考虑什么,或是如果他在考虑什么,那一定也是在考虑令人非常伤心的事情,因为历史—这位腼腆的夫人,我们知道,是从来不撒谎的,历史告诉我们,在他到达科尔斯特里姆那天,整座城里找不到一只羊。
如果蒙克统帅的是一支英国军队,这已足够使全体官兵开小差跑得无影无踪了。但是苏格兰人和英国人迥然不同,英国人少不了要有荤腥吃。可是苏格当人是个贫穷、俭朴的民族,他们有一点大麦就可以生活,他们把大麦放在两块石头间压碎后,用泉水搅和,放在染红的陶罐于里煮熟就吃了。
苏格兰人只要有大麦吃就行。他们丝毫也不会去操心在科尔斯特里姆有没有肉食。
还不太习质吃大麦饼的蒙克肚子饿了,参谋部里的人至少也和他一样饿了,他们焦躁不安地在东张西望,想知道晚餐准备的是什么。
蒙克派人去打听情况,他的侦察兵到达时发现城里人都走光了,食橱空空,利尔斯特里姆根本谈不上有什么肉店老板和面包师傅。将军的餐桌上连一丁点儿面包屑也找不到。
汇报一个接着一个,没有一个可以使人感到安心;蒙克看到那些人脸上流露出来恐惧和沮丧的神色,便说自己一点儿也不饿。再说,既然兰伯特似乎想在那儿开战,那么明天他们就有东西可吃。因为,如果他在纽卡斯尔被打败,他就要交出他的食物,如果他打胜了,那蒙克的士兵将永远不会挨饿了。
这个安慰只是对一小部分人有效,蒙克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蒙克外表虽然十分温和,其实很专制。
因此每个人只得表示满意,或者至少在表面上如此。蒙克和他的部下同样在挨饿,不过他对找不到一头绵羊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他在随从人员中从一个班长的一卷烟叶上割下一段半寸长的烟叶,开始咀嚼起来,同时告诉他的队官们说,饥俄肯定是一种幻想;只要嘴里有东西嚼,就永远不会感到饿。
岗哨已设好,巡逻队开始巡逻,将军在敞开的帐篷下继续吃他那顿菲薄的晚餐。
在他的营地和敌人的营地之间耸立着一座古老的修道院,这座修道院在今天只留下几堆废墟,可当时它挺立着,人们管它叫纽卡斯尔修道院。它建筑在与平原和河流不相衔接的一大片土地上,这片土地几乎是一块由雨水供给水源的沼泽地,然而在这覆盖着茂密的杂草、灯心草和芦苇的水洼地中,人们可以看见过去曾作过菜园、公园,供人消遣娱乐的花园和修道院的其他院产的一块块坚实的土地在向前伸展开去,就象一只蜘蛛蟹,身体圆滚滚的,它的爪子则从它那滚圆的身体向四面八方伸展开去。
菜园是修道院向外伸得最远的一只爪子,一直伸到蒙克的营地。很不幸,正如我们说过的,这时候正是六月初,再说,这个菜园也已经荒芜了,提供不了什么东西。
蒙克已经派人看守这个菜园,仿佛它是一个最容易遭到突然袭击的地方。在修道院的那一边,敌方将军的灯火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在这些灯火和修道院中间,在几棵绿色的大橡树的浓荫下,横着一条水波粼粼的特威德河。
蒙克十分熟悉这里的地形,纽卡斯尔和它周围曾不止一次被他用来作为他司令部的驻地。他知道白天他的敌人肯定会派些侦察兵去这片废墟挑起一些小冲突。但是在夜间,他们是不敢冒险去那里的,现在他是安全的。
因此,在那顿被他称为丰盛的晚餐之后,就是我们在本章开始叙述过的咀嚼锻炼之后,他的士兵看到他象在奥斯特里茨战役前夕的拿破仑一样,坐在灯心草编的椅子上睡着了,这时月亮已开始升起,灯光和月光同时照着他。
这表明差不多已是晚上九点半了。
突然一群士兵高兴地呼喊着跑来,踢着蒙克帐篷的木桩,一面低声说着话想吵醒他,蒙克从迷迷糊糊中醒来,也许他是很装睡着的。
根本用不到这么大的声音他也会醒来。将军睁开了眼睛。
“喂!我的孩子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将军问。
“将军,”好几个声音回答,“将军,您可以吃晚餐了。”
“我已经吃过了,先生们,”蒙克平静地回答,“正如你们看到的,我正在安静地消化。不过,请进来吧,告诉我什么事把你们引来的。”
“将军,一个好消息。”
“哈!是兰伯特派人告诉我们,明天他要打仗吗?”
“不是,我们刚才截获了一艘要去纽卡斯尔营地送鱼的渔船。”
“那你们就错了,我的朋友们。这些伦敦的先生们娇生惯养得很,对他们第一顿饭很重视;你们这样做会惹恼他们的,今晚和明天他们将变得残酷无情。请相信我,最好还是把鱼和渔夫送回给兰伯特,除非……”
将军沉思了片刻。
“请告诉我,”他继续说,“这些渔夫是什么人?”
“是些庇卡底的水手,他们在法兰西或荷兰的海岸打鱼,后来被一阵大风刮到了我们的海岸。”
“他们中有人会讲我们的语言吗?”
“领头的对我们说了几个英文字。”
将军听到这些情况,疑心越来越重了。
“好吧,”他说,“我想看看这些人,把他们带到我这儿来。”
一个军官立即走出去线他们。
“他们有几个人,”蒙克继续问道,“他们乘的是什么船?”
“他们不是十个人就是十二个人,我的将军,他们乘的是一条沿海航行的三桅帆船,他们是这样叫的,在我们看来这条船象是荷兰造的。”
“你们说他们正把鱼送到兰伯特先生的营地去吗?”
“是的,将军。看来他们捕了好多鱼。”
“好,我们去看看。”蒙克说。
事实上,这时军官带着这些渔夫的头领正好回来,头领的年纪在五十到五十五岁之间,但气色很好。他中等身材,穿着一件粗羊毛的齐膝紧身外衣,戴着一顶压得很低遮住了眼睛的帽子,腰间插着一把大刀,他走起路来带着水手们特有的那种迟疑不决的神情,由于习惯了船上的晃动,他们从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