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儿帮助,即使它并不真诚,我需要一点儿同情,即使它并不坦率。您把您自己关在所谓的一无所知里,这使我无法动一动……啊!不是为了您自以为的理由,因为,不管您多么一无所知,或者不管您装做是多么无动于衷,您依然是您,大人,任凭什么,您要明白,都不会使您变成不是您。”
“我答应您耐心听您说,”犯人回答说,“不过,我好象有权利向您重复这个我已经对您提出过的间题:您是谁?”
“您记得不记得十五年或许十八年以前,在诺瓦西勒塞克看见过一个骑马的人?他是和一位夫人一起来的,那位夫人穿的是普通的黑绸衣服,头发上系着火红色的饰带。”
“记得,”年轻人说,“有一次我问这位骑马的人的姓名,别人对我说,他叫德·埃尔布莱神父。这位神父的神态非常象军人,我十分惊奇,别人回答我说对这一点丝毫也不用惊奇,因为他曾经做过路易十三国王的火枪手。”
“是的,”阿拉密斯说,“这个从前的火枪手,后来的神父,再后来的瓦纳主教,今天的您的听忏悔的神父,就是我!”
“我知道。我已经认出您来了。”
“那好,大人,如果您知道了这些,那我应该补充一件您不知道的事情,那就是这个火枪手,这个神父,这个主教,这个听忏悔的神父来到这儿,如果今天晚上被国王知道了,那么,明天,这个冒着一切危险到您身边来的人,将要在一间比您的牢房还要阴暗还要偏僻的牢房里看见刽子手的斧头发亮。”
年轻人听到这几句特别加强语气的话,从床上挺直身子,他的越来越充满热望的眼光凝视着阿拉密斯。
仔细观看的结果就是这个犯人仿佛产生了一点儿信任。
“是的,”他喃喃地说,“是的,我全都记起来了。您说到的那个女人有一次是和您来的,另外两次是和那个女人……”
他不再说下去了。
“和那个每个月都来看您的女人一起来的,对不对,大人?”
“对。”
“您知道不知道这位夫人是谁?”
从犯人的眼里好象快要冒出一道火光似的。
“我知道这是一位宫廷中的贵妇,”他说。
“您对这位夫人还记得十分清楚吗?”
“啊!我的记忆在这方面不会是十分模糊的,”年轻的犯人说,“有一次,我看到这位夫人和一个大约四十五岁左右的男人在一起。有一次,我看到这位夫人和您,还有一位身穿黑连衣裙、有火红色饰带的夫人,以后我又有两次看到她,和同样的人在一起。这四个人,还有我的教师和老佩隆内特,我的看守和典狱长,是仅有的我对他们说过话的人,事实上,我也仅仅见过他们。”
“可是您已经在监狱里了呀?”
“如果我现在是在这儿的监狱里,相对来说,我以前在那儿是自由的,虽然我的自由受到很大的限制。一幢我不能走出去的房子,一座四周围着我无法越过的高墙的大花园,这便是我的住宅。您认识那座住宅,因为您到过那儿。尽管如此,我习惯了在这些高墙的范围当中生活,也从来没有想到要出去。所以,您知道,先生,我没有看见过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物,我就什么也不能想望,如果您要对我讲一件什么事情,您将不得不对我解释所有的事情。”
“我会这祥做的,大人,”阿拉密斯鞠着躬说,“因为这是我的责任。”
“那好,请先对我说说我的教师。”
“是一位好心的绅士,大人,更是一位正直的绅士,既是您的肉体也是您的灵魂的导师。您有什么理由抱怨他吗?”
“啊,不!先生,完全相反,可是这位绅士常常对我说我的父母亲都已经死了,这位绅士是在说谎呢,还是讲的是事实?”
“他不得不服从别人给他的命令。”
“那他是在说谎了?”
“只在一点上说了谎。您的父亲是死了。”
“我的母亲呢?”
“她对您来说是死了。”
“可是,对于别人来说,她活着,是不是?”
“是。”
“而我,”年轻人望着阿拉密斯,“我,我却被判处在监狱的黑暗中生活?”
“天哪!我相信是这样。”
“看来,”年轻人继续说下去,“是因为我在这个世界上会泄露一个巨大的秘密。”
“是的,一件巨大的秘密。”
“为了把一个象我这样的孩子关在巴士底狱里面,我的敌人应该是十分有权力的了。”
“他是十分有权力。”
“比我的母亲更有权力吗?”
“为什么您这么说?”
“因为我的母亲保护了我。”
阿拉密斯犹豫了一下。
“是的,比您的母亲更有权力,大人。”
“我的奶妈和那个绅士被带走了,使我和他们这样分离开了,对我的敌人来说,我或者他们是非常大的威胁吗?”
“是的,是一个威胁,您的敌人使绅士和奶妈失踪就是为了摆脱这个威胁,”阿拉密斯平静地回答道。
“失踪?”犯人问,“但是,他们是怎样失踪的呢?”
“用的是最妥当的方法,”阿拉密斯回答道,“他们死了。”
年轻人的脸色有点发白,用一只发抖的手掠过他的面孔。
“是用的毒药?”他问。
“是用的毒药。”
犯人沉思了片刻。
“这两个无辜的人,”他又说,“我的仅有的支柱,在同一天里遭到杀害,我的敌人这样做,那他一定是极其残酷的人,或者是由于需要而迫不得已这样做,因为这个可敬的绅士和这个可怜的女人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在您的家庭中,需要是无情的,大人。因此,我感到非常遗憾的是,一种需要也使我不得不告诉您这个绅士和这个奶妈都给杀害了。”
“啊!您告诉我的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情,”犯人皱着眉头说。
“怎么回事?”
“我早就怀疑到这一点了。”
“为什么?”
“我会告诉您的。”
这时候,年轻人支着两肘,凑近阿拉密斯的脸他的表情是那样庄严,那样克制,甚至满不在乎,使得主教觉得热情象电流一样,带着毁灭性的闪光,从他的沮丧的心升到了他的象钢铁一样坚硬的脑袋里。
“大人,说吧。我已经对您说过,我和您说话是冒着生命危险的。尽管我的生命算不了什么,我还是请求您作为您的生命的赎金接受它。”
“好的,,年轻人说,“这就是为什么我怀疑有人杀害了我的奶妈和我的老师的原因。”
“您一直称他为您的父亲。”
“是的,我称他为我的父亲,可是我知道得很清楚我不是他的儿子。”
“谁让您这样猜想的?……”
“正和您一样,作为一个朋友,您对我太恭敬了,作为一个父亲,他对我太恭敬了。”
“我,”阿拉密斯说,“我不打算把自己伪装起来。”
年轻人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
“当然,我并没有注定要在监狱里关一辈子,现在特别使我相信的,那就是人们很关心使我成为一个尽可能十全十美的骑士。在我身边的绅士把他知道的一切都教了我:数学,少量的几何,少量的天文学,剑术,驯马术。每天早上,我在一间低矮的教练厅里舞刀弄剑,在花园里骑马。嗯,有一天早上,那是在夏天,因为天非常热,我在那间低矮的教练厅里睡着了。一直到那个时候,除掉我的教师对我的尊敬以外,没有人引起过我或者激起过我的怀疑。我象孩子一样,象小鸟一样,象树木一样,靠空气和阳光生活。我那时刚刚十五岁。”
“那么,那是八年以前的事情?”
“是的,差不多八年,我已经无法计算时间了。”
“请原谅,可是您的老师对您说些什么鼓励您工作呢?”
“他对我说,一个人应该在世界上为自己挣得一笔他诞生的时候天主拒绝给他的财产。他又说,我是一个孤儿,贫穷,微贱,我只能依靠自己,没有一个人过去和将来会关心我这个人。我待在那间低矮的教练厅里,因为剑术课而疲累不堪,我睡着了。我的老师在二楼他的房间里,正在我的上面。突然,我听见好象我的老师发出的一声短促的叫喊声。接着,他呼唤道‘佩隆内特!佩隆内特!’他呼唤的是我的奶妈。”
“是的,我知道,”阿拉密斯说,“说下去,大人,说下去。”
“她肯定是在花园里,因为我的老师急匆匆地从楼梯上走下来。我站起来,看到他不安我很担心。他打开前厅通向花园的门,嘴里一直喊着:‘佩隆内特!佩隆内特!’低矮的教练厅的窗子面向院子,都关闭着,但是,我从百叶窗的缝里看到我的老师走近几乎就在他的工作室的窗下的一口大井。他向石井栏俯下身去,朝井里望,一面又发出一声叫喊,一面做出一些惊慌失措的手势。从我待的地方我不但能看见,而且能够听见。我见到了,我也听到了。”
“说下去,大人,我请求您,”阿拉密斯说。
“听到我的老师的叫喊声,佩隆内特夫人奔了过来。他向她走过去,抓住她的胳膊迅速地把她往石井栏那边拉,然后,他和她一同向井底弯下身子,他对她说:
“‘看呀,看呀,多么不幸啊!’
“‘好啦,好啦,您冷静一下,’佩隆内特夫人说,‘怎么回事?’
“‘这封信,’我的老师喊道,‘您看到这封信吗?’
“他向井底伸出手去。
“‘什么信呀?’奶妈问。
“‘您在那里面看到的这封信,是王后最近的一封信。’
“听到这句话,我全身哆嗦起来。我的老师,我当做父亲的人,他不断地叮嘱我谦逊虚心,竟和王后通信!’
“‘王后最近的一封信?’佩隆内特夫人嚷道,她看到在井底的那封信,十分吃惊。‘它怎么会在那儿的?’
“‘一种巧合,佩隆内特夫人,一种奇怪的巧合!我回到家里去,进屋的时候,我推开了门,那边的窗户是开着的,穿堂风吹了起来,我看到一张纸在飞来飞去,我认出这张纸,这是王后的信。我跑到窗口,发出一声叫喊声。纸在空中飘了一会儿,然后落到井里。’
“‘好呀,’佩隆内特夫人说,‘如果信落到井里,那它就好象给烧掉了一样,因为王后把她全部的信都烧掉了,每次她来……’
“每次她来的时候!这么说,每个月来的那个女人就是王后啦?”犯人说。
“是的,”阿拉密斯点头说。
“‘当然,当然,’年老的绅士继续说,‘可是这封信里有一些指示。我该怎么遵从这些指示呢?’
“‘赶快写信给王后,把事情老老实实地告诉她,王后将会给您写第二封信,来代替这一封信。”
“啊!王后将不会相信这件事情的,’那个老好人摇着头说,‘她将想到我本来是打算保留住这封信,好当做一样武器,而不是象其它的信那样交给她。她是那么多疑,而马萨林先生是那么一这个意大利恶魔只要一起疑心,就能叫人毒死我们!’”
阿拉密斯的头非常轻微地动了动,露出了微笑。
“‘您知道,佩隆内特夫人,在关系到菲力浦的问题上,他们两人都一样多疑!’
“菲力浦,这是别人给我的名字,”犯人说。
“那么,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佩隆内特夫人说,‘应该派人下到井里去。’
“‘是呀,好让拿到那张纸的人在爬上井来的时候可以看它。’
“‘让我们在村子里找一个不识字的人,这样您就放心了。’
“‘好吧,可是下到井里去的人难道猜不到一张为了它我们会使一个人遭到生命危险的纸头的重要性吗?不过,您刚才倒使我想到一个主意,佩隆内特夫人,是的,有一个人要下到井里去,这个人将是我。’
“可是佩隆内特夫人听到这个建议后,开始又哭又叫,泪流满面地向老绅士苦苦哀求,结果他只好答应她去寻找一把很长的梯子,好一直下到井底。这时候,她便到农场去找一个勇敢的小伙子,要使他相信有一件贵重首饰掉到井里去了,这件饰物外面包着一层纸,我的老师解释说,因为包的纸在水里散开了,他只找到了这张打开的信纸是没有什么可以奇怪的。
“‘也许时间长了,信上的字都看不清楚了,’佩隆内特夫人说。
“‘只要我们拿到信,那就没有什么关系。把信送给王后,她看到我们没有背叛她,因此,我们就不会引起马萨林先生的怀疑,我们也就丝毫不用怕他了。’
“这样决定以后,他们就分手了。我推开百叶窗,看到我的老师打算进来,我扑到我的靠垫上,头脑里因为刚才我听到的那些话在嗡嗡地响着。
“我的老师在我扑到我的靠垫上面以后,把门微微打开了一会儿,他以为我睡着了,就轻轻地又关上了门。
“他一关上门,我就站起来。我注意地听着,听到脚步声渐渐走远了。接着我又回到窗口,我看到我的老师和佩隆内特夫人走了出去。
“就我一个人待在房子里了。
“他们刚刚把门关上,我没有穿前厅走,而是从窗口跳了出去,向那口井奔过去。
“这时候,就象我的老师曾经做过的那样,我也在井口俯下身去。
“我不知道在暗绿色的水的颤抖的波纹里是一件什么微白色的和发光的东西。那个闪光的圆东西吸引住我,使我着迷。我的眼睛发呆,我的呼吸急促。这口井用张开的大嘴和冰凉的气息拉住我,我仿佛看到在井底的纸上的火红色的字,王后曾经摸过那张纸。
“这时候,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受到一种本能的冲动的推动,这种力量会使人走到致命的斜坡上。我把绳子的一头绕在井架的脚上,让它吊着水桶落到水里,大约有三尺深,我这样做的时候,费了很大的劲,不去碰到那张珍贵的纸,那张纸开始由微白色变成暗绿色,证明它在往下沉,接着,我双手握住一块湿麻布,自己向深渊滑下去
“当我吊在深暗的水面上的时候,当我看到天空在狡头上变小的时候,我全身发冷,头发晕,头发直竖,可是我的意志控制了一切,控制住恐惧和不适。我到了水面,一下子沉到水里,我用一只手撑住自己,伸出另一只手,我抓到了那张珍贵的纸,在我手指当中,它碎成了两半。“我把这两片纸藏在我的紧身外衣里面,靠着双脚顶住井壁,用手向上爬,我使足劲,敏捷地,特别是心急火燎地爬上了井栏。我下半个身子全淌着水,把井栏都淋湿了。
“我带着我的战利品一出了井,就跑到太阳底下,我一直跑到花园深处一个小树丛里面。我打算在那儿躲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