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个姑娘送回到她的家乡去,”玛丽泰莱丝温柔地说,“可以给她一笔年金。”
“从我的金库里支出!”王太弟失人连忙叫起来。
“不,不,夫人,”奥地利安娜打断她的话,“不要闹得人人知道。国王不喜欢听见有人说女人的坏话。您设法让一切都在私下里了结。夫人,劳您的驾打发人把这个姑娘叫到这儿来。您呢,我的女儿,请您暂时回到您的屋里去。”
老太后的要求就是命令。玛丽泰莱丝站起来回到她的套房去,王太弟夫人站起来,打发一个年轻侍从去传唤拉瓦利埃尔。
第一六三章 第一次争吵
拉瓦利埃尔走进王太后的套房时,再怎么也没有料到有一个针对她的危险的密谋已经策划好了。
她以为是有什么事情叫她去做,过去在类似的惰况下,王太后从来没有对她冷淡过。况且,她不在奥地利安娜的直接管辖之下,两人之间只可能发生非正式的关系。她自己的随和性格,再加上可敬的王太弟夫人的身分,使得奥地利安娜尽可能客客气气,对她另眼相待。
因此她带着平静、温柔的笑容朝王太后走过去。这种笑容正是她主要的美点。
因为她离得还不够近,奥地利安娜向她做了个手势,要她到跟前来。
这时候王太弟夫人回来了,静静地在她婆婆的旁边坐下,拿起玛丽泰莱丝的绒绣活儿,继续做下去。
拉瓦利埃尔没有得到她原来预料会立即得到的命令,反而发现了这些过门儿,于是即使不是不安地,至少也是好奇地望着太后和王太弟夫人的脸。
安娜在考虑。
王太弟夫人装模作样,保持着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即使是胆子没有拉瓦利埃尔小的人见了也会感到惊慌。
“小姐,”王太后突然说,她并不打算掩饰自己的西班牙口音,而掩饰西班牙口音是她一向不会忘掉的事,除非是在她发脾气的时候。“再走近一点,好,让我们谈谈您,既然人人都在谈。”
“谈谈我?”拉瓦利埃尔脸色发白,叫了起来。
“您就假装不知道吧,美人儿,您知道德·吉什先生和德·瓦尔德先生的决斗吗?”
“我的天主!夫人,昨天就耳闻了,”拉瓦利埃年双手十指交叉紧握在一起。
“您事先没有料到吗?”
“为什么我会料到呢,夫人?”
“因为两个男人不会无缘无故决斗,而您一定知道这两个对手产生仇恨的原因。”
“我完全不知道,夫人。”
“矢口否认,这是一种相当俗气的辩护方法,而您是个聪明人,小姐,您应该避免做这些俗气的事。换个说法吧。”
“我的天主!太后陛下,您这种冷冰冰的态度使我感到害怕。难道我这样不幸,竟失宠于您了吗?”
王太弟夫人笑起来了。拉瓦利埃尔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安娜又说:
“失宠于我!……失宠于我!您不想想您在说什么,德·拉瓦利埃尔小姐,我要让人失宠于我,还得先让我想到他才成。我想到您,仅仅是因为别人谈您谈得有点太多了,我不喜欢别人谈我宫廷里的年轻姑娘。”
“承蒙陛下告诉我,非常荣幸,”拉瓦利埃尔惊慌失措地说,“不过我不明白别人可能在什么事上对我感兴趣。”
“我来告诉您。德·吉什先生不得不为您辩护。”
“我?”
“正是您。他是一个骑士,而容貌美丽的女冒险家们都喜欢骑士们为她们举起长矛。我恨决斗,因此我特别恨冒险事儿……您应该好好记住。”
拉瓦利埃尔跪倒在太后脚下,太后不理睬她。她朝王太弟夫人伸出双手,王太弟夫人当面笑她。
她的自尊心使她又站了起来。
“两位夫人,”她说,“我已经问了我犯的是什么罪。太后陛下应该告诉我;我注意到太后陛下已经定我有罪,不容许我替自己辩护。”
“哟!”奥地利安娜叫了起来,“您倒是看看,多么漂亮的话,王太弟夫人,多么高尚的感情。这个女孩子是个公主,是居鲁士大帝①的追求者之一……这是个多情种子,而且满嘴的豪言壮语。一看就知道,我的美人儿,我们是在跟戴王冠的人的交往中培养了我们的智力。”
拉瓦利埃尔感到心如刀绞。她的脸色不是变得更加苍白,而是变得象百合花一样白,浑身的力气一点也没有了。
“我是希望告诉您,”太后鄙薄地说下去,“如果您再继续怀有这样的感情,就会使我们这些女人感到丢脸,甚至我们会不好意思和您待在一起。要变得单纯一些,小姐。顺便问一问,我听人说,您订过婚?”
拉瓦利埃尔按住自己的心口,一阵剧痛刚刚撕碎了她的心。
“有人和您说话,要回答!”
“是的,夫人。”
“跟一位世家子弟订婚?”
“是的,夫人。”
① 居鲁士大帝:一十七世纪法国贵族沙龙文学作品、长篇小说《阿尔塔梅纳,或名居鲁士大帝》中的主人公。作者为法国女作家斯居代里小姐。
“叫什么名字?”
“德·布拉热洛纳子爵先生。”
“您要知道,这对您说来,小姐,是很大的幸运;没有财产,没有地位……自身也没有特殊的优点,您应该感谢上苍给您创造了这样的一个美好的未来。”
拉瓦利埃尔没有回嘴。
“这位德·布拉热洛纳子爵现在在哪儿?”太后继续问。
“在英国,”王太弟夫人说,“这位小姐获得成功的消息不会不传到他那儿去。”
“天啊!”心情烦乱的拉瓦利埃尔低声说。
“好吧,小姐,”奥地利安娜说,“让我们召回这个年轻人,然后把您和他送到什么地方去。如果您有不同意见,年轻姑娘都有古怪的打算的,那相信我好了,我会把您送到正道上去的。有许多不如您的姑娘,都已经被我送上了正道。”
拉瓦利埃尔已经不听了。残酷无情的太后接着又说:
“我要把您一个人单独送到某个地方,您可以在那儿认真思考。思考可以使沸腾的血液冷静下来,可以把年轻人的种种幻想消灭干净。我猜想,您懂得我的意思?”
“夫人,夫人!”
“话说到此为止。”
“陛下,我是无辜的,您可能猜想出的那些错误我都投有犯。陛下,请您看看我有多么绝望。我是那么爱陛下,那么尊敬陛下啊!”
“最好您还是不要尊敬我,”太后用冷酷的讽刺口气说。“最好您不是无辜的。是不是您以为,如果您犯了错误,我会装着没看见?”
“啊!夫人,您不让我活下去了。”
“请您别演戏啦,否则我要安排结局了。走吧,回到您自己的屋里去,但愿我的教训对您有用。”
“夫人,”拉瓦利埃尔握住德奥尔良公爵夫人的双手,对她说,“您是那么仁慈,请您替我求求情吧!”
“我!”德·奥尔良公爵夫人带着侮辱性的高兴神情说,“我,仁慈?……啊!小姐,连您自己也不相信!”
她毫不客气地把年轻姑娘的手推开。
太后和王太弟夫人看到她的苍白脸色和眼泪,料想她一定会屈服,谁知她非但没有屈服,反而忽然间恢复了镇静和尊严,深深地行了一个屈膝礼退了出去。
“噢,”奥地利安娜对王太弟夫人说,“您看她还会再继续这么干吗?”
“我不相信性格温柔和有耐心的人,”王太弟夫人回答。“再没有比有耐心的人更勇敢的了,再没有比性格温柔的人更自信的了。”
“我向您保证,她在朝玛斯神看以前要三思而行了。”
“那要看她是不是得到他的盾牌的保护,”王太弟夫人反驳了一句。
太后用傲慢的眼光回答这个相当机灵的反对意见。两位夫人对她们的胜利几乎可以说完全有了把握,她们去找玛丽泰莱丝。她正掩盖着自己焦急的心情,等候她们。
这时候是晚上六点半钟,国王来吃点心。他没有浪费时间,点心吃完,事请办好,就拉着圣埃尼昂的胳膊,要他领他到拉瓦利埃尔的套房去。这位廷臣发出一声惊叫。
“有什么好奇怪的?”国王说,“这是一个需要养成的习惯;要养成一个习惯,有时候就得有个开头”
“可是,陛下,侍从女伴的套房在这儿就跟一盏灯笼一样,进进出出的人谁都看得见。我看得有一个借口……譬如说这样……”
“说说看。”
“是不是陛下愿意等王太弟夫人回到她自己的套房。”
“再不要什么借口!再不要什么等候!什么不方便,要守秘密,我已经听腻了,我看不出法国国王跟一个聪明的姑娘谈话有什么丢脸的。朝坏的方面去想的人才是可耻的!”
“陛下陛下,请原谅我过分热心……”
“说吧。”
“王后呢?”
“不错了一点不错!我希望王后永远受人尊重。好吧,今天晚上我到德·拉瓦利埃尔小姐那儿去一趟,过了今天,您喜欢用什么借口我就用什么借口。明天我们再找吧,今天晚上我没有时间。”
德圣埃尼昂没有再说什么,他在国王前面走下台阶,怀着羞愧的心情穿过院子,充当国王的左右手的这种莫大荣幸也没能消除他的羞愧心情。
这是因为德·圣埃尼昂希望得到王太弟夫人和太后王后的好感。同时他又不希望使德·拉瓦利埃尔感到不愉快,要两面俱到,这就难免要碰到困难了。
况且,王后的窗子,王太后的窗子,甚至连王太弟夫人的窗子,都朝向侍从女伴们的院子。让她们看见他领着国王,这就是为了得到一个情妇短暂的权力能带来的一点好处,跟三位尊贵的后妃——三位具有终身权力的女人——关系破裂。
这个不幸的德·圣埃尼昂,他曾经在梅花形花坛的树木下或者说在枫丹白露的花园里,那么勇敢地保护过拉瓦利埃尔,但是在光天化日下却感到自己没有一点勇气了,面且他发现这个姑娘有无数缺点,恨不得一股脑儿都告诉国王。
但是他的苦难总算过去了,院子已经穿过,没有一幅窗帘撩起来,没有一扇窗子打开。国王走得很快,首先是因为他心急如焚,其次是因为走在他前面的德·圣埃尼昂腿很长。
到了门口,德·圣埃尼昂想走开,国王把他留住。
这样体贴的对待,一个当廷臣的最好能免掉。
他只好跟着路易走进拉瓦利埃尔的屋子。
国王来到的时候,年轻姑娘正在擦眼睛,她擦得那么匆忙,引起了国王的注意。他象关心的情人那样问她,一定要她回答。
“我没有什么,”她说,“陛下。”
“可是您哭过了。”
“啊!没有,陛下。”
“您瞧瞧,德·圣埃尼昂,难道是我弄错了?”
德·圣埃尼昂应该回答,但是他感到十分为难。
“可是您的两只眼睛还红着,小姐,”国王说。
“路上的灰尘吹进去了,陛下。”
“不对,不对,您脸上没有了使您显得如此美丽、如此迷人的那种心满意足的神情。您连看都不看我。”
“陛下。”
“岂止是不看我!您在避开我的目光。”
她确实是把脸转过去。
“看在天主的份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呀?”路易问,他已经不耐烦了.
“再说一遍,什么事也没有,陛下,我准备向陛下证明,我正象陛下所希望的那样没有一点儿心事。”
“您没有一点心事,可我看见您的全身,甚至连您的手势,都显得心神不安,会不会有人欺侮您,惹您生气了?”
“没有,没有,陛下。”
“啊!应该讲给我听!”年轻的国君说,两眼冒着火星。
“没有人,陛下,确实没有人冒犯我。”
“那好吧,您就恢复今天早上我喜欢的您那种沉入梦想之中的快乐表情,或者说,那种快乐的忧郁表情;哦……求求您吧!”
“好的,陛下,好的!”
国王跺着脚。
“简直没法解释,”他说,“会有这样的变化!”
他望望德·圣埃尼昂。德·圣埃尼昂也清清楚楚地看出拉瓦利埃尔郁郁不乐,同时还看出国王不耐烦。
不管路易怎么请求,不管他怎么想办法和这种不幸的心情作斗争,都没有用处,年轻的姑娘已经垮了。即使是面对死亡也不能使她振作起来。
这种一再否认,不讲实话的态度使国王想到一定有什么会使人不快的秘密。他开始疑心重重地朝四周围张望。
在拉瓦利埃尔的房间里正好有阿多斯的一幅肖像细密画。
国王看着这幅肖像,他和布拉热洛纳非常象,因为这幅肖像是在伯爵年轻时画的。
他用威胁的眼光盯着这幅画像
拉瓦利埃尔当时心情沉重,根本没有想到这幅画像,她不可能猜到国王的心思。
然而国王陷在一个可怕的回忆之中,这个回忆曾经不止一次地缠住他的心灵,但是他每一次都把它赶开。
他记起了这两个年轻人从小亲密无间。
他记起了这亲密关系的后果是订婚。
他记起了阿多斯来求他答应把拉瓦利埃尔嫁给拉乌尔。有他猜想拉瓦利埃尔回到巴黎以后,得到伦敦来的消息,这些消息抵消了他可能在她心里产生的影响。
他几平立刻感到我们叫做嫉妒的牛蛇在鳌他的太阳穴。
他重新又怀着苦痛的心情盘问。
拉瓦利埃尔不能回答,要回答就得全盘托出,就得控告王太后,就得控告王太弟夫人。
其结果将是跟这两位有权有势的后妃进行一场公开的斗争。
她首先觉得,既然她完全不打算掩盖自己心里所想的,国王就应该能够透过她的沉默看到她的内心。
如果他真的爱她,他就应该什么都明白,什么都能猜到。
如果爱情不是一种会照亮心灵的神圣火焰,使真正的情人们可以不必使用语言,那又是什么呢?
因此她保持沉默,光是叹气,流泪,用双手捂住脸。
这些叹气和眼泪,起初便路易十四感动,接着使他惊恐,现在使他恼怒。
他不能忍受任何反对,哪怕这反对是用叹气和眼泪表示出来的。
他的话变得尖刻、坚决和咄咄逼人了。
这是在年轻姑娘原有的那些痛苦之外,又加上一种新的痛苦。
她认为她的情人这样做是不公正的,她不仅要集中力量忍受原有的那些痛苦,还要鼓起勇气来忍受这种新的痛苦。
国王开始直接地指责她。
拉瓦利埃尔甚至不想为自己辩护,她承受着他所有的指责,什么也不回答,只是摇头,什么话也不说,只有从无限悲痛的内心深处发出下面这几个字:
“我的天主!我的天主!”
但是,这痛苦的呼声非但不能平息国王的怒火,反而使他的怒火越烧越旺。她这是在向比他强大的一股力量发出呼吁,是向能够保护她不受他侵犯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