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我亲爱的波尔朵斯,请允许我对您说,您的话不合逻辑。”
“总之,我面对一道隔墙板坐着。我试着穿右脚的靴子,用双手拉,用腿蹬,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突然间靴子上的两只耳朵留在我的手里,我的脚象投石器一样朝前冲去。”
“投石器!您对防御工事多么在行啊,亲爱的波尔朵斯!”
“我的脚于是象投石器一样朝前冲去,碰到了隔墙板,一下子把它撞倒了。我的朋友,我当时还以为自己象参孙①一样把大殿摧毁了。油画、瓷器、花瓶、壁毯、挂帘子的棍子全都同时倒了下来,真是闻所未闻。”
“真的!”
① 参孙:基督教《圣经》故事中古代犹太人领袖之一,具超人之力,曾用驴腮骨杀伤一千非利士人。后因爱上非利士女子大利拉,被她探知大力的秘密在于蓄发不剃,她乘其酣睡将其头发剃光,非利士人缚之挖去双目,投人狱中。一日,非利士人给他们的神献大祭,牵其至大殿,加以戏弄,此时发已再生,大力复至,奋力摇动二柱,致使大殿倒塌,和非利士人同被压死。
“还不算隔墙板那一边的一个摆满瓷器的架子。”
“您把它打翻了?”
“我这一脚把它从另一间屋子的这头送到了那头。”
波尔朵斯笑起来了。
“正象您说的,这确是闻所未闻!”
达尔大尼央也象波尔朵斯一样笑起来了。
波尔朵斯立刻笑得比达尔大尼央更厉害了。
“我打碎了,”波尔朵斯越笑越厉害,断断续续地说,“三千多法郎的瓷器,哈!哈!哈!……”
“好!”达尔大尼央说。
“我打碎了四千多法郎的镜子,哈!哈!哈!……”
“好极了!”
“还不算一个分枝吊灯,正好掉在我的头上,砸得粉碎,哈!哈!哈!……”
“掉在头上?,达尔大尼央说,笑得直不起腰来。
“正好掉在头上!”
“那您的头被砸开了?”
“没有,我跟您说过了,恰恰相反,分枝吊灯是玻璃的,砸得粉碎。”
“啊!分枝吊灯是玻璃的?”
“威尼斯玻璃的,一件珍品,我亲爱的,世上少有的,有两百斤重。”
“掉在您头上?”
“掉在……头……上!……您想想看,一个全部镀金的水晶玻璃球,下面全是镶嵌细工,上面烧着香料,有一个个嘴子,点着了会冒出火焰。”
“当然;不过没有点着吧?”
“幸好没有点着,否则我要给烧死了。”
“您仅仅是给砸扁了吧?”
“没有。”
“怎么,没有?”
“没有,分枝灯架掉在我的脑壳上。看来我们的头顶上有一个特别结实的硬壳。”
“谁告诉您的,波尔朵斯?”
“医生。有点象巴黎圣母院顶上的那个圆盖。”
“唔!”
“是的,我们的脑壳看来就是这样构造的。”
“谈您自己,亲爱的朋友,是您的脑壳,而不是别人的脑壳是这样构造的。”
“很可能,”波尔朵斯自鸣得意地说,“因此分枝吊灯落到我们头顶心的那个圆盖上时,那一声响简直就象放炮。水晶玻璃砸碎了,我也浑身湿透地倒了下去。”
“是血,可怜的波尔朵斯!”
“不,是气味象奶油的香料,很好闻,但是太香了,我好象被这股香味熏得昏头昏脑。您有时候也有这种感觉,对不对,达尔大尼央?”
“是的,在闻铃兰花的时候。我可怜的朋友,您就这样被砸倒,同时被香味熏昏了。”
“不过,最奇怪的是,医生也以他的荣誉向我保证,他从来没有见过相同的情况……”
“您至少有一个肿块吧?”达尔大尼央打断他的话说。
“我有五个。”
“为什么五个?”
“别心急。分枝吊灯下端有五个镶金装饰品,非常尖。”
“哎唷!”
“这五个装饰品扎进我的头发,您也看见,我的头发非常厚,”
“幸亏如此。”
“在我的皮肤上留下了痕迹。但是,您看事情怪不怪,这种事也只有我才能遇到!非但没扎出窟窿,反而扎出肿块来了。医生始终不能解释得令我满意。”
“好吧,让我来给您解释解释。”
“那您就帮了我大忙了,”波尔朵斯说着眨眨眼睛,这在他是一个聚精会神仔细听的表示。
“自从您使用您的脑子去从事高级的研究工作,去从事巨大数字的计算以来,您的头也得到了好处。因此您现在有一个装满了科学的脑袋。”
“您这么想吗?”
“我完全可以肯定。其结果是,您那个已经装得太满的骨头盒子,非但不让任何不相干的东西钻进来,反而利用任何一个打开缺口的机会让容纳不下的部分流出去。”
“啊!”波尔朵斯说,这个解释在他看来比医生的解释清楚,
“分枝吊灯的五个装饰品造成的五个隆起物,肯定是外在的力量引起的五个科学知识堆。”
“确实如此,,波尔朵斯说,“证据就是外面疼得比里面厉害。我甚至应该向您承认,在我把帽子戴到头上时,我的拳头以我们这些佩剑的世家子弟都有的那种既优美而又有力的姿势,把帽子压压低,如果我这一下拳头用的力气没有估计好,我就会感到痛得厉害。”
“波尔朵斯,我相信您的话。”
“因此,我的好朋友,”巨人说,“富凯先生看到房子不够结买以后,决定给我换一个住处。结果我就给送到这儿来了。”
“这是一般人严禁入内的花园,是不是?”
“是的。”
“供幽会的花园?是财政总监的那些神秘的故事中的那个如此出名的花园?”
“我不知道。我在这儿既没有幽会.也没有神秘的敌事。但是他们准许我在这儿锻炼我的肌肉,我利用这个许可把一棵棵树拔起来。”
“干什么?”
“为了练手劲,其次是为了掏鸟窝。我觉得这样干比爬上去方便。”
“您和迪尔西斯①一样生性喜爱田园生活,我亲爱的波尔朵斯。”
①迪亦西斯;意大利诗人博纳勒博·德拉·罗维拉(15681608)的田园剧《费利·迪·齐罗》中的主人公。
“是的,我喜欢小个儿的鸟蛋,我喜欢小的远远胜过大的。您想象不到一份用四五百只翠雀蛋、燕雀蛋、椋鸟蛋、乌鸫蛋和斑鸫蛋煎的蛋卷有多么鲜美可口。”
“可是五百只鸟蛋,真骇人!”
“盛在一只生菜盆子里,”波尔朵斯说。
达尔大尼央好象第一次见面似的,把波尔朵斯打量了五分钟之久。
至于波尔朵斯,他在朋友的眼光下,乐得眉开眼笑。
他们就这样待了好一会儿,达尔大尼央望着,波尔朵斯眉开眼笑。
达尔大尼央显然是在寻找新的话题。
“您在这儿有许多消遣,波尔朵斯?”最后他问,毫无疑问他已经找到了他所要找的。
“也不是经常有。”
“我想象得出。不过,等您闷得太房害时,您打算干什么?”
“啊!我不会在这儿待很久。阿拉密斯等我最后一个肿块消掉以后要带我去见国王,他们告诉我,国王见了肿块受不了。”
“这么说阿拉密斯还在巴黎?”
“不。”
“他在哪儿?”
“在枫丹白露。”
“一个人?”
“跟富凯先生在一起。”
“很好。可是您知道一件事吗?”
“不知道请您告诉我,我就可以知道了。”
“我相信阿拉密斯把您给忘了。”
“您这么相信?”
“在那儿,您要知道,又是笑,又是跳舞,又是宴会,又是一瓶接一瓶地开德·马萨林先生的葡萄酒。您知道那儿每天晚上都有芭蕾舞吗?”
“见鬼!见鬼!”
“因此我才对您说,您亲爱的阿拉密斯把您给忘了。”
“这很可能,我自己有时候也这么想。”
“要不然,这个阴险的家伙,他把您出卖了!”
“啊!”
“您也知道,阿拉多斯是个狡猾的老狐狸。”
“是的,不过出卖我……”
“听好,首先他把您隔离起来了。”
“他怎么把我隔离起来了!我,我被隔离起来?”
“当然!”
“我希望您能给我拿出证明来了”
“再容易也没有了。您出去过吗?”
“从来役有。”
“您骑过马吗?”
“从来没有。”
“他们让您的朋友们来看您吗?”
“从来没有。”
“好吧,我的朋友,从来没有出去过,从来没有骑过马,从来没有见过朋友,这就叫做被隔离。”
“阿拉密斯,他为什么要隔离我?”波尔朵斯问。
“好,”达尔大尼央说您可得坦率呀,波尔朵斯。”
“非常坦率。”
“美丽岛防御工事的计划是阿拉密斯订的,是不是?”
波尔朵斯脸红了。
“是的,”他说,“他也只干了这个。”
“对,我的意见是,这也不是一件什么了不起的事。”
“我也是这个意见。”
“好,我很高兴您和我意见一致。”
“他甚至没有到美丽岛来过,”波尔朵斯说。
“您看得很清楚。”
“是我到瓦纳去,您也已经能够看到了。”
“您应该说,我已经看到了。好,问题就在这儿我亲爱的波尔朵斯。阿拉密斯只搞了设计,他希望别人把他当成工程师。而您呢,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筑起了高墙、城堡和棱堡,他却希望把您降到施工人员的地位。”
“施工人员,这就等于说是泥瓦工?”
“泥瓦工,是这样。”
“灰浆拌和工?”
“一点不错。”
“小工?”
“您猜中了。”
“啊!啊!亲爱的阿拉密斯,看来您总以为您还是二十五岁?”
“不仅如此,他以为您己经五十岁了。”
“我倒想看看他怎么干活。”
“对。”
“一个有痛风病的家伙。”
“对。”
“还有肾结石。”
“对。”
“掉了三个牙齿。”
“四个。”
“可我呢,您看!”
“波尔朵斯张开两片厚嘴唇,露出两排牙齿,没有雪那么白,但是跟象牙一样硬,一样完整无缺。”
“波尔朵斯,”达尔大尼央说,“您想象不到国王有多么看重牙齿。您的牙齿使我下定决心,我要带您去见国王。”
“您?”
“为什么不?您以为我在宫廷上地位不如阿拉密斯吗?”
“啊!不。”
“您以为我在美丽岛防御工事这件事上有什么企图吗?”
“啊!当然没有。”
“这么说促使我采取行动的只有您的利益。”
“我不怀疑。”
“好吧,我是国王的密友,证据就是有了什么不愉快的事要对他说,总是由我负责干这件事。”
“不过,亲爱的朋友,如果您带我去见……”
“怎么样?”
“阿拉密斯会生气的。”
“生我的气?”
“不生我的气。”
“得了!既然您应该去见国王,带您去的是他还是我,是一码子事。”
“他们大概在给我做衣服。”
“您眼下的衣服就挺不错。”
“啊!我定做的要漂亮得多了。”
“当心,国王喜欢朴素。”
“那么我就穿得朴素一些。可是富凯先生知道我走了,他会怎么说呢?”
“您是作出保证后假释的囚犯吗?”
“不是,绝对不是。不过我曾经答应他,没有得到允许不离开。”
“等等,我们待会儿再谈这个。您在这儿有什么事要做?”
“我?至少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要做。”
“除非您在什么重要的事上充当阿拉密斯的中间人。”
“绝对不是。”
“我对您说的,您明白,这是为了您的利益。我猜想,譬如说,您负责替阿拉密斯转送消息、信件。”
“啊!转送信件,对了。我把一些信送给他。”
“送到哪儿?”
“枫丹白露。”
“您这儿还有这种信吗?”
“不过……”
“让我说下去。您这儿还有这种信吗?”
“我刚刚收到了一封。”
“有趣吗?”
“我猜想很有趣。”
“这么说您连看也不看?”
“我这个人不好奇。”
波尔朵斯从口袋里掏出土兵送来的信。这封信波尔朵斯没有看过,不过达尔大尼央已经看过了。
“您知道应该怎么办吗?”达尔大尼央说。
“见鬼!跟往常一样,派人把它送去。”
“不行。”
“怎么,把它留下吗?”
“不,也不是。别人不是对您说这封信重要吗?”
“很重要。”
“好,那您就应该亲自送到枫丹白露。”
“交给阿拉密斯。”
“是的。”
“说得对。”
“而且既然国王在那儿……”
“您要利用这个机会?……”
“我要利用这个机会带您去见国王。”
“啊!见鬼!达尔大尼央,您这个人真有办法。”
“因此,我们就不派忠实不忠实还不知道的人去送信给我们的朋友,由我们亲自把信送去。”
“我甚至连想都没有想到,其实这很简单。”
“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亲爱的波尔朵斯,刻不容缓,我们应该马上动身。”
“不错,”波尔朵斯说,“我们越动身得早,阿拉密斯的急件越不至于迟到。”
“波尔朵斯,您的推理很有力量,在您身上逻辑性更助长了想象力。”
“您认为是这样吗?”波尔朵斯说。
“这是扎扎实实做研究工作的结果,”达尔大尼央回答。“好,走吧。”
“不过,”波尔朵斯说,“我对富凯先生许下的诺言呢?”
“什么诺言?”
“不通知他我就不离开圣芒代。”
“啊!我亲爱的波尔朵斯,即达尔大尼央说,“您大年轻了!”
“怎么会?”
“您到的地方是枫丹白露,对不对?”
“对。”
“您在那儿可以碰到富凯先生?”
“是的。”
“也许在国王那里?”
“在国王那里,”波尔朵斯庄严地说。
“您走向前,对他说‘富凯先生,我荣幸地通知您,我刚离开圣芒代。’”
“看见我在枫丹白露国王那儿,”波尔朵斯以同样庄严的口气说,“富凯先生决不会说我在说谎。”
“我亲爱的波尔朵斯,我正想张开嘴对您说这句话;您倒赶在我前面说出来了。啊!波尔朵斯!您真是个有福气的人,年岁对您没有影响。”
“没有太大影响。”
“这么说,一切都算讲定了。”
“我相信是的。”
“您没有顾虑了?”
“我相信没有了。”
“那我就带您走。”
“好得很。我去吩咐把我的那几匹马备上马鞍。”
“您在这儿有好儿匹马?”
“我有五匹。”
“是您从皮埃尔丰弄来的吗?”
“是富凯先生给我的。”
“我亲爱的波尔朵斯,我们两个人不需要五匹马,况且,我在巴黎已经有了三匹,加起来是八匹,太多了。”
“如果我的仆人在这儿,这不算多;但是,唉!他们不在这儿。”
“您怀念您的仆人?”
“我怀念末司革东,我需要末司革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