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把亲王夫人带到一面镜子前,她从里面看到了自己能使一个圣人都抵挡不住的红艳艳的美丽的面孔。
“这不相干,”她喃喃地说,“这一点也不能保证一个非常牢固的联盟。”
“要发誓吗?”国王问,他己由于整个交谈中激起情火的言词兴奋得要发狂了。
“我不拒绝一次真正的起誓,”亲王夫人说,“这好象总还是一种保证。”
国王跪在一块方砖上,抓住亲王夫人的手。
她带着一种画家画不出、诗人也只能想象的微笑把两只手伸给他,他把他滚烫的面孔埋在她的手掌里。
不管他还是她,都找不出一句话来说。
国王感到亲王夫人在抽回她的手的时候轻轻地碰了碰他的面颊。
他马上站起来从房间里走出去。
廷臣们注意到他的脸红,由此推断房间里的场面是很激烈的。
但德·洛林骑士赶紧说:
“哎哟!不会的,先生们,请放心。当国王发怒的时候,他的脸是发白的。”
第一〇八章 出主意的人
国王在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激动不安的情绪下离开了亲王夫人。
他确实无法解释这种突然莫名其妙产生的好感的内在奥秘,在极其平静地过了许多年之后,两颗本应相爱的心相爱起来了。
为什么过去路易蔑视,甚至于厌恶亲王夫人?为什么现在同样是这个女人他却觉得这么美这么诱人?为什么他不仅是关心,而且简直是一刻也忘不了她?最后还有,为什么亲王夫人—她的眼睛和思想被另一方面撩拨着—一星期以来,对他好象有一种似乎是十分亲切的垂青呢?
别以为路易有一个勾引她的计划:亲王夫人和他弟弟之间的关系,或者至少在他看来,是一个无法逾越的障碍;他甚至距离这道障碍还非常之远,因此还没有发现它的存在。他现在就在这情欲的斜坡上被青春的活力推动着喜滋滋地往前走,没有任何人—甚至预先估计过各种成功或失败可能的人—能说出他将走到哪一步为止。
至于王太弟夫人,人们很容易解释她对国王的爱慕:她年轻、风流,她的多情是为了引起人家的崇拜。
这是一个感情容易冲动的人,她如果在舞台上,会跳过燃烧着的炽烈的炭火,以博取观众们的一次喝彩。
因此,这样不断地逐级上升并不使人感到意外,在受到白金汉和吉什的热爱以后(吉什超过了白金汉,即使他只是由于不落俗套才特别受到女人们的喜爱),亲王夫人把她的野心提高到受国王的崇拜,我们说,这也就不足为奇了,因为国王不仅是王国中的第一号人物,而且也是最聪明最漂亮的人物中的一个。
至于路易对他弟媳妇的这种突如其来的情欲,生理学会用一些平庸的观点和某些神秘的亲缘关系的天性来给予解答。亲王夫人有最美丽的黑眼睛,路易则有着世间最漂亮的蓝眼睛。亲王夫人是爱笑和感情外露的,路易则是忧郁和内向的。第一次在某一个共同感兴趣、共同感到好奇的地方相遇后,这两种相反的性格就由于他们相互间的矛盾而燃烧起来。路易回去后,感到亲王夫人是宫廷中最迷人的女人。亲王夫人仍旧一个人呆着,遐想着,由于她能在国王身上产生一种强烈的影响而非常快活。
但在亲王夫人身上的这种意识可能是被动的,而在国王身上,他的行动就非常激烈,这完全符合一个年轻人、一个习惯于颐指气使的年轻人的冲动性格的。
国王首先告诉亲王一切已经平息了,亲王夫人对他是极其尊敬的,是完全真心爱他的,但她性格高傲,甚至多疑,必须小心谨慎地对待这样敏感的人。亲王用他通常对他哥哥讲话时又酸又甜的腔调回答说,他不太理解一个女人的这些敏感,这个女人的行为据他看来,会引起别人的指责,而假如某个人的权利被损害,这就是他—亲王的权利,他的这种权利是无可争议的。
但是这时候国王用一种相当激烈的声调来回答,这种声调说明了他对他弟媳妇的关心。
“幸好亲王夫人是不受指责的!”
“对别人的指责来说,是的,我同意是这样,”亲王说,“但不包括我的指责,我这样想。”
“哎哟,”国王说,“对您,我的弟弟,我要说亲王夫人的行为是不应该引起您指责的。是的,这无疑是一个非常漫不经心、非常特别的年轻女人,不过她自称有最纯真的感情。英国人的脾气在法国并不总是能被充分理解的,我的弟弟,而英国人自由的风气有时会使得那些不知道这种自由再加上天真会变成什么样子的人吃惊。”
“哦!”越来越激动的亲王说,“我所指责的我的妻子一经陛下宽恕,她就无罪了,而我也就不再有任何话可说了。”
“我的弟弟,”国王赶紧又说,他感到良心的声音在他心里悄悄地告诉他,亲王并非是完全没有道理的,“我的弟弟,我讲的这些,尤其是我做的这些,都是为了您好。我知道您可能埋怨从亲王夫人方面得不到信赖和尊重,而我决不希望您的不安拖得很长久。我有责任注意您的家庭,就象我注意我最卑微的臣下的家庭一样。因此我怀着极大的愉快看到您的不安是没有任何根据的。”
“这么说,”亲王带着疑问的口气,眼睛盯住他的哥哥说,“陛下对亲王夫人已经了解清楚了,我在您至高无上的圣明前面屈服.您对这些我控诉的丢脸的事的原因也查对过了吗?”
“您是有道理的,”国王说,“我再考虑一下。”
这些话包含着一个命令,同时也包含着一种安慰的意思。亲王感到这一点,于是就退出了。
至于路易,他又去我他的母亲,他感到他需要一种比他刚才从他弟弟那儿接受的宽恕更全面的宽恕。
奥地利安娜对德·吉什先生没有对白金汉那样的同样宽容的理由。
她从路易开头的一些话语里,就看出他不打算严厉地对待这件事,她就严肃起来了。
这是善良的王后为了达到了解真相的目的常用的一种计策。
但是路易已经不是当初的幼稚的路易了,他已经做了将近一年的国王,在这一年里他有的是时间来学习装聋作哑。
为了让她把她的看法完全暴露出来,他在听奥地利安娜讲话时只用眼色和手势表示同意她的话。在某些意味深长的一瞥里,在某些巧妙的暗示里,他深信,对风流艳事十分内行的王太后如果不是猜中,至少也怀疑到他对亲王夫人的偏爱。
就所有能帮助他的人来说,奥地利安娜可能是最重要的;就所有和他敌对的人来说,奥地利安娜是最危险的。
路易于是更换了手段。
他加重亲王夫人的罪名,原谅亲王,顺从他母亲对德·吉什的看法,就象他过去顺从她对德·白金汉的看法一样。
然后,当他看到她相信已经在他身上取得完全胜利以后,他离开了她。
整个宫廷,也就是说所有宠臣亲信和所有王亲国戚,人数是相当多的—因为已经有五位主人—都在晚上聚集起来排练芭蕾舞。对于可怜的德·吉什来说,在这段时间里他接待了几次来访。
在这些来访中,有一次来访是他既盼望又害怕的—这两种感情几乎是同等程度—这就是德·洛林骑土的来访。下午三点钟光景,德·洛林骑士来到德·吉什家。
他的样子非常叫人放心。他对德·吉什说,亲王的情绪很好,夫妻间似乎没有发生过一点不和的迹象。
尤其是,亲王很不记仇!
德·洛林骑士来到宫廷有很长时间了,他已经断定,路易十三的两个儿子中,亲王继承了父亲的脾气,他优柔寡断,犹豫不决,感情容易冲动,骨子里很狡猾。不过对他的朋友倒确实是没有什么的。
他特别给德·吉什打气,向他指出王太弟夫人不久之后就可能牵着她丈夫的鼻子走,因此,能控制王太弟夫人的人也将能左右王太弟。
对此,德·吉什满腹狐疑。他机智地回答说:
“是的,骑士。不过我认为亲王夫人是非常危险的。”
“在哪方面?”
“当她看到亲王的性格并不是对女人非常多情时。”
“这倒是真的,”德·洛林骑士微笑着说.
“到那时……”
“怎么呢?”
“是这样!亲王夫人就随便挑一个人来做她偏爱的对象,用嫉妒来重新支配她的丈未。”
“深刻!深刻!”骑士叫起来。
“这是真的!”德·吉什回答。
两个人都没有讲出自己的真实思想。
德·吉什在他这样攻击亲王夫人的性格时,在心底默默地请求她原谅。
骑士在称赞德·吉什的见解深刻时,也就是蒙着他的眼睛把他引向悬崖绝壁。
德·吉什于是直截了当地询问他早上那件事产生的结果,以及午饭时更严重的那场风波产生的结果。
“我不是已经跟您讲了,人家对这件事一笑置之,”德·洛林骑士回答,“亲王头一个没有把这当作一回事。”
“不过,”德·吉什大着胆子说,“有人跟我谈到过国王去看过一次亲王夫人。”
“是的,正是这样,亲王夫人是唯一不高兴的人。国王到她那儿去是为了使她高兴起来。
“结果呢?”
“结果一点也没有改变她白天的心情。”
“今天晚上排练芭蕾舞吗?”
“那当然。”
“您有把握吗?”
“非常有把握。”
就在这两个年轻人交谈的时候,拉乌尔神色不安地走进来。
一看见他,骑士就站起来。—他对拉乌尔如同对所有品格高尚的人一样,怀着一种隐蔽的仇恨。
“那么,您劝我?……”德·吉什问骑士。
“我劝您安心睡觉,我亲爱的伯爵。”
“而我,德·吉什,”拉乌尔说,“我对您有一个完全相反的劝告。”
“什么劝告,朋友?”
“骑上马,动身到您的随便哪一处田庄上去。到了那儿以后,将一切顺利,假如您愿意听从骑士的劝告,您就可以安心睡觉,您在那儿要睡多长时间就睡多长时间,要多安心就多安心。”
“怎么?走掉?”骑士装出吃惊的样子说,“为什么德·吉什要走?”
“因为—您不应该不知道,特别是您—因为大家都已经对亲王和德·吉什之间将要发生的一场争吵在议论纷纷了。”
德·吉什脸色发白了。
“决没有这回事,”骑士回答,“决没有这回事.您了解的情况不对头,德·布拉热洛纳先生。”
“我已经了解得很清楚,和您说的相反,先生,”拉乌尔回答.“我对德·吉什的劝告是朋友的劝告。”
在争辩时,德·吉什有点吓呆了,轮流望着这一个和那一个向他出主意的人。
他自己感到,对于他未来的生活,他现在玩的牌是十分重要的。
“不是吗?”骑士冲着伯爵本人问道,“不是吗?德·吉什,争吵并不象德·布拉热洛纳子爵想象的那样激烈,何况当时他又不在场。”
“先生,”拉乌尔坚持说,“不管激烈不激烈,我讲的根本不是这次争吵本身,而是争吵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我知道亲王发过狠,我知道亲王夫人哭过。”
“亲王夫人哭了?”德·吉什合起双手冒冒失失地叫起来。
“噢,有这回事?”骑士笑着说,“这倒是一个我不知道的细节。您显然比我情况了解得多,德·布拉热洛纳先生。”
“正因为我比您了解情况,骑士,所以我坚决主张德·吉什离开。”
“不过,不,我再一次说‘不’,我很遗憾和您意见相反,子爵先生,而且,离开是不必要的。”
“应该马上离开。”
“但是为什么他要离开呢,嗯?”
“不过国王呢?国王?”
“国王!”德·吉什叫起来。
“唉!是的,我跟你讲,国王把事情记在心里了。”
“啊,”骑士说,“国王喜欢德·吉什,尤其爱他的父亲。您想想看,假如伯爵走了,这不就是承认他做了某些应该受到指摘的事情了吗?”
“这怎么讲?”
“当然罗,当一个人逃走时,这就说明他有罪,要不就是他害怕了。”
“或者这个人象一个被错怪的人那样,赌气了呢?”布拉热洛纳说,“把他出走的原因归之于赌气,没有比这更容易的事了。我们可以说我们两个已经尽了我们一切可能让他留下来,但没有用;不过,请您至少不要撒谎。算了!算了!德·吉什,您是无辜的;今天的争吵对您必定不利。走吧,走吧,德·吉什。”
“哎哟!不,德·吉什,留下来,”骑士说,“留下来,恰恰因为您是无辜的,正如德·布拉热洛纳先生说的那样。对不起,又一次不同意您,子爵,可是我的意见和您的截然相反。”
“听您的便,先生。不过请注意,德·吉什先生的自愿流放将是一次时间很短的流放。他什么时候愿意就可以中止它,当他从自愿流放的地方回来时,他会发现大家脸上都是笑嘻嘻的。如果不是这样,国王脾气发作起来就会引起一场暴风雨,结果如何没有一个人敢预测。”
骑士笑了。
“说真话!这正是我希望的,”他低声喃喃地自言自语。
同时,他耸了耸肩膀。
这个动作丝毫没有逃过伯爵的眼睛。他害怕假如他离开宫廷,会显得他胆小怕事。
“不,不,”他叫道,“决定了,我不走,布拉热洛纳。”
“我是能未卜先知的,”拉乌尔忧虑地说,“你要大祸临头了,德·吉什,大祸临头!”
“我,我也是能未卜先知的,但我预见的不是大祸临头;相反地,伯爵,我跟您讲:留下来,留下来。”
“芭蕾舞还是照常排练吗?”德·吉什问道:“您有把握吗?”
“完全有把握。”
“那么,你看,拉乌尔,”德·吉什勉强笑着说道,“你看,一个对跳舞怀着这样大兴趣的宫廷不会是一个阴沉沉的,正在准备内讧的宫廷。嗯,您得承认这点,拉乌尔。”
拉乌尔摇摇头。
“我没有什么话好说了,”他回答。
“不过,”骑士渴望知道拉乌尔是从哪儿打听到他内心不得不承认是非常准确的消息的,他问道,“您自称消息非常灵通,子爵先生,我和亲王这么亲近,您怎么会比我消息更灵通呢?”
“先生,”拉乌尔回答道,“对这样一种说法,我无话可说。是的,您当然是消息十分灵通的,我承认这点,但是作为一个重视荣誉的人是不能掩盖真相的,也不能口是心非的。我不说了,我承认失败,我退出战斗。”
说着,拉乌尔果然象一个一心只想休息的人那样,投身到一只宽大的扶手椅里。就在这同时,伯爵招呼他的手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