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这矿区落后呗,住平房的,屋里没有暖气,靠它连烧炕。”
正说着,猛听得院子里嚓嚓地响,他们扭头看时,只见一个汉子已闪进门来。人穿的虽说很普通,但浑身上下却透射着一股子精干劲。顾凤才看对方时,对方也正打量着他,两人的目光一相遇,不由得都笑了。原来,进来的这位是谢本义。
顾凤才笑着问:“哎,小谢,你还认识我不?上次你们去市总工会……”
“哦,哪能不认识,是顾部长吧?咳,可别提那回的事了。”谢本义有些难堪。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这是我家呀!喏,这是我媳妇。”谢本义一把拉过马桂花,也很疑惑,“你们这是……”
马桂花抢过话说:“当家的,你认识市里工会的人呀,人家是来帮咱找工作的。”
“是吗!”
“没错,这是谢主席派的任务,没想到上的第一家就是你家。”顾凤才一指尹玉,“她是市总工会办公室尹主任。”
这些天来,在他脑子里想得最多的就是工会,特别是谢景新,简直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再看看面前两位和蔼可亲的工会领导,连他自己都觉得运气好。呀呀,满世界的人可有多少啊,偏偏工会领导第一家走进的,就是自己家的门,你说不相信命,能行吗?谢本义心里高兴得感叹一番,嘴上的话就更收不住了。家长里短,国家大事,天南海北……越唠越热乎。
这么一来,也让尹玉和顾凤才自如起来。喝了两口热茶,身上也不那么抖了,尹玉问:“大姐,刚开始不让我们进门,为啥对工会这么反感?”。
马桂花不好意思地笑了:“还不是怨他!”随即向谢本义娇嗔道:“你不说上次你去市里工会讨说法,让人给讪了吗?他回来跟我一学,我也挺来气的。”
谢本义白了媳妇一眼,说:“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嗑瓜子还能嗑出个臭虫呢,工会干部里绝大多数都是好人嘛!”
“那你端详端详,我俩是不是好人?”顾凤才和尹玉故意并排一站,犹如照标准相似的敛起笑容。
马桂花一下被逗乐了,说:“别人咋样,咱不知道,但你们绝对是大好人,咱敢打赌!”看着马桂花一副认认真真的样子,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接着,尹玉把手头掌握的就业信息一一作了详细介绍,很快,马桂花选了一个岗位。
但是,帮马桂花找一个可心的工作并不那么容易。
第一次介绍的岗位,马桂花干了两天就跑回来了,鼻子酸酸地说:“工作还行,但就是离家太远了,而且上班早,不通公交车。”
于是又介绍一个新岗位,可干了两三天她又跑回来了,第三次介绍还是不行。
连谢本义都来气了:“算了吧,工会的心意咱领了,别理她了!”
可尹玉和顾凤才就是不信邪,仍然坚持耐心寻找适合她的岗位。经过一周奔波,终于为马桂花找到了一个满意的岗位——肉联厂的屠宰工。没想到一个女人家好这个!她越是一个劲地点头致谢,反复表示好好干,顾凤才在那边越是哭笑不得,觉得不可思议。
这一典型事例反映到谢景新那儿,立即得到他的充分肯定:“这就是以心对心,以实对实,用热心暖人心,用真心感人心,用诚心换人心!如果我们所有工会干部都能像尹玉和老顾那样实实在在为下岗职工办事,那也没什么困难不可克服了。”
尹玉和顾凤才听了心里美滋滋的。
于是谢景新带头,市总机关干部就这样一家一家地做工作。为了照顾矿区偏远地区的下岗职工,他们还组织用工单位把劳务洽谈会开到了矿区下岗职工家门口,同时设立了职工求职意向的登记台,逐一登记,确定双方联络的途径和方式。针对四五十岁工人担心就业后会取消低保待遇的心理,谢景新在市委常委会上提出了扩大低保面、特困职工临时就业低保待遇保留一年的建议,得到市委、市政府的采纳。谢景新还带着两个酒量大的,到工商、税务、城管等部门一家家地跑,一方面以他的市委常委身份协调各方,一方面碰到扎一锥子都不出血的,就靠喝酒拿下。中国的事情就得以中国的方式办,这样一来融洽了关系,双方感情拉近了,有些看似不行的事情也就行了——最终几个部门联合出台了扶持职工自谋职业的相关优惠政策。此外,市总工会几经周折,帮助市织布厂启动了生产,使200多名下岗职工重新回到生产岗位;雨田县总工会踏破铁鞋,帮助矿山附属企业招商引资,使400多名失业职工重新就业……
人是有情物。工会的这些努力,那些下岗职工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尽管再就业并非易事,但他们清楚,工会是真心实意的呀!这天早上,尹玉和顾凤才带着几个年轻干部刚到矿区,突然发现不远处涌来一群人,举着什么东西,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似的,一眨眼儿就站成了一大片。尹玉定睛一看,竟发现人群的上方横着印有“衷心感谢各级工会组织关怀”的大横幅。看着这拼接得七扭八歪却充满深情的字幅,尹玉心里忽地一阵酸楚,多少天的奔波辛劳终于得到了理解!
“啊,谢谢,谢谢!”
“不,谢谢你们,应当感谢你们!”
这是一句多么平常、又多么凝重的话语啊!尹玉的视线模糊了,一双双眼睛同时湿润了,工会干部也是人啊!
50
这天早晨。
王德勤办公室的门开着,赵永东走进来的时候,王德勤临窗而立,他背后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厚厚几大摞历年的一些资料。
窗外,天很蓝,太阳已经高高升起,给城市的建筑和道路铺上一层金色的光辉。
赵永东站在办公桌前等了一会儿,才谨慎地叫了一声王总。王德勤扭过脸,身体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赵永东把手里的两份材料直接递到王德勤手上,说明亟待过目。王德勤没理会,让赵永东把材料放在桌上。赵永东一声不吭,把材料放好就要朝外走。
“哎,别走啊。”王德勤叫住赵永东,指指窗外问,“你看今天外面景色如何?”
赵永东如实回答:“景色很美。”
“你还看没看出点别的什么?”
赵永东没有马上应话,王德勤的这句话,倒勾出了他的思绪。
赵永东知道全公司上下都说他世故圆滑,见风使舵,但他不这么干行吗?城建二公司创业时他就是办公室主任,当时经理郑荒田是个非常正直的老干部,也就是那个时期,他干得轻松愉快,用不着费太多的心劲。郑荒田走后,王德勤接任,一个纯洁的充满理想的时代就逝去了。赵永东不论是刚开始当工会主席,还是后来兼任党委副书记,上下左右均矛盾重重,要在公司立住脚,就必须终日在复杂的关系和重重矛盾中走钢丝。有人评价他天生是个辅佐别人的一流副职材料。这带有贬义,但他反过来听,这也说明,要当好副职也不容易。现在王德勤既然把话往深处问了一层,赵永东决定也把话往深处讲一层,给王德勤说一些大实话。
赵永东先关上门,然后走到王德勤身边,眼睛望着窗外而不是王德勤,上下嘴唇一动蹦出两个字:“危机。”
王德勤有些僵硬地笑笑,替赵永东解释道:“你的意思是明天早晨当我们从梦中醒来,也许就会发现城建二公司正在轰然倒塌,或者说这个班子已经走进深渊?”
赵永东不动声色,轻轻叹口气:“唉,这恐怕不是幽默吧?”
王德勤不再故作轻松了,想问赵永东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最近风声渐紧,特别是谢景新带着工会的人,四处活动,似乎越来越活跃,没有半点收敛的迹象,可见赵永东写匿名信等等小动作,并没有达到理想的效果。李宝库迫于省市工作组,特别是谢景新这个市委常委头衔的压力,最近好像也变得一副患得患失的样子,在改制的态度上也不那么坚决了,一再让他耐住性子,等待良机。王德勤心里明白,这话显然是托词。年底李宝库这个区长就到站了,一旦离职退了二线,还能有什么良机?现如今上面没了撑腰的,就等于一切都完了,别说企业改制这种改法难以进行下去,就连侵吞、转移资产的问题也可能会拔出萝卜带出泥啊。
赵永东看透了王德勤没说出口的话,说:“有人下台还不是最主要的。”
“那还有比这更邪乎的事吗?”
赵永东不带任何表情地说:“就眼下而言,最为迫在眉睫的问题,就是公司账面上只有9万块钱了。”
王德勤着实吃了一惊,迅速扭过脸盯住赵永东。赵永东一脸的严肃,毫无玩笑之意。
赵永东从来不和别人开玩笑,更不敢和王德勤开这样的玩笑,所以赵永东的这句话对王德勤来说太沉重太严峻,以致王德勤有些不能相信。他当然清楚公司账面上仅有9万块钱意味着什么,这是大大低于资金警戒线的数字,不够公司职工一个月的工资。离月底只有十几天了,到时候发不出工资,就会引发新的风波,弄不好还会把企业一些更大的问题牵扯出来,后果不堪设想。此外,即使不算生产必需周转的资金,水电、车辆、日常办公开支也得一大笔费用,人吃马嚼哪一样没有钱都得停下来,可哪一样都停不得啊!情急之中,王德勤突然想到,如果公司账面出现如此危机,杨慧会及时告诉他的,这几天没跟她联系,怎么就……想到这儿,他不由厉声质问:“城建局欠我们的工程款不是说中旬到账吗?”
赵永东快速回道:“眼下企业改制被停的消息一传出去,人们说啥的都有,还有人说你被警察带走了呢!本来应该按时到账的欠款,都以种种借口拖延。再有我们设立的那个宏瑞公司近来经营不佳,虽然与母公司脱离关系,但其员工的工资、奖金、养老金等支出仍由母公司承担,进出口业务所需资金也由母公司垫付,这您是清楚的。”
王德勤越发火起来:“先把那些农民工工资压下来,啥时资金缓解了再说。对了,你去把杨慧找来。”
赵永东站着没动,提醒道:“杨科长不是已经到省里参加审计培训班去了吗?要下月初才能回来。”
王德勤恍然想起杨慧走时跟他打过招呼,当时赵永东也在场,当时,他们还说起了这次办班的蹊跷。这么看来……王德勤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毕竟这仅仅是一种猜测而已,事情的发展还不至于那么坏吧?
两年前,公司经理办公会研究决定,投资分别设立禄丰、博华、成基三个控股子公司。随后通过一系列的内部股权收购,又实现了禄丰公司对博华和成基两公司的绝对控股,同时使这三家子公司与母公司脱离关系。最后,王德勤、赵永东等高管挪用公司300多万元设立宏瑞公司,由宏瑞公司收购禄丰公司70%的股权。最终,几家公司成为几位高管私人公司的控股子公司。随着城建二公司的部分业务转移到宏瑞公司,该公司的法人代表也开始由自己的“小舅子”——杨慧的弟弟担任了,城建二公司通过各种往来冲抵平账的形式已将大量资金转到几家子公司的账上。
王德勤越想心里越没底,拨叫杨慧的手机,手机关机。一种不祥之兆倏地划过王德勤的脑际,杨慧会不会出事?
赵永东说:“看来要尽快想办法跟杨科长联系上,以备不测。”
闻言,王德勤感到很是恐惧,他想骂人,却一句也没骂出来。他哪里想到,城门失火,还要殃及池鱼呢?
情急之中,他想起了方军。对这个老同学,王德勤既欣赏,又不满。欣赏的是,此人脑袋的确好使,看问题高他一筹;不满的就是太滑,怎么整也整不透他,一个小小的市总工会副主席,还总摆臭架子!真他妈的像块鸡肋,含在嘴里咽不下去,但丢了又可惜。
上周,王德勤和老朋友萧万长在一起喝酒,找到了方军,是在喜来登饭店一个包间,那次见面就不愉快。
王德勤说:为什么企业非得组建工会呢?
方军说:“为什么非得把当前有些工人权益得不到保障的责任完全推到工会头上呢?”
王德勤说:“现行的工会体制存在一些悖论的地方,这很容易导致工会角色的混乱。”
方军说:“工会本身的一些矛盾,并非工会本身可为。”
王德勤说:“悖论最显而易见的一个表现,就是目前很多工会主席都由单位的党委或行政副职兼任,一旦发生劳资纠纷,工会主席应该代表谁?”
方军说:“当前各级工会多是以自上而下的方式组建,工人对工会干部的人选并没有绝对的话语权,其中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就是你们这些老板的主导权干预了工会的组建和运行!”
……
两人都喊累了,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最后不欢而散。
思忖到这儿,王德勤拿起电话拨通了方军的手机:“喂,是老同学吗?是方大主席吗?”
方军大声大腔地说:“我在市里开会呢,王总今天怎么这么有闲心啊?”
王德勤一听,就觉得方军在“装大”,但此时毕竟有求于人,所以只好耐着性子,笑了笑,说:“兄弟,没有闲心就不行给领导打电话吗?你产房传喜讯,升了,也不能忘了老同学吧?”
“咳,一个小小的工会局级干部,既无什么油水又无什么权力,算什么呀?”
王德勤不以为然地说:“那可不能小视,就是省领导、市领导,不都是从小小的科长、处长、局长一步步提起来的吗?你现在的前程已经透亮了。”
方军乐意听这样的话,得意地笑道:“现在是一切交给党,身不由己呀。今天说当就当了,也许哪天说免就免了呢。”
“那哪儿能。你脑瓜够用,现在官场上像你这么有能力的并不多,如果让你当市长,也照样当得咣咣的。”
这句话把方军说得心花怒放,即刻问道:“王总对我这么看好?”
王德勤说:“岂止是对你看好,我对自己也是有信心的嘛!”
“你那恐怕就叫野心了吧?”
“男人嘛,没有野心还能干什么大事?”王德勤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却隐约听出方军的话有些变味。难道他已经听到了什么内幕消息?在脑子里闪过这样的念头,他就再也无心跟方军穷泡了。咽了一口吐沫,直截了当地问道:“兄弟,你知道我们公司的财会科长到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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