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劝了,我真的劝了。他听了我的话,越是执意要去了,我拉不住,我怎么也拉不住……他说,要我看着,要我亲眼看着他是怎么拿生命爱的……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要他回来!我要他回来!”
欧杨心痛地搂过她,按着她的头埋入胸前,不一会儿功夫,胸前的衬衫被濡湿,黏在肌肤上,冰冰凉的不舒服。怀里的人渐渐小了声息,怕是哭累了,睡了。他小动作地打横抱起蓝尔欣,哭着胀着通红的脸粘着几根发丝,模样比平常多了几分凌乱,又是妩媚的。
他置她在床上,娇小的身躯脱离了温暖的怀抱便不适应地扭动着,连续翻身,欧杨猜测她是不习惯床的冰冷,于是掀开棉被,将双腿放入其内,蓝尔欣本能地侧过身,寻求着更温暖的地方。
温煦的午后日光驱散了初冬的严寒,透过玻璃窗洒进屋内,金色的光映在欧杨的脸上,却难入得了他的心。
颜清墨参与的这次活动自是赢得了全球人的关注。独独一份生死状,更是引起众说纷坛。数以千计的旁观者对此评头论足,其中不乏讥嘲,讽刺之辈,嗤笑他们的愚蠢,大胆,还有人批判他们在践踏薄凉的生命。
他们终是一群过客,那些人的生与死,那些亲朋好友提心吊胆的紧张,他们是感觉不到的。说得越多,得到的关注越多,这才是电视台的最终目的。怎么红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红过了半边天。
在最开始训练的半个月间,蓝尔欣不敢开电视,看报纸,听广播,连网络也一并断了。她怕,怕铺天盖地的消息令她承受不住。她也不接客,欧杨也好,卞晟日也好,亦或者井潇冉,宋思晗,云,她一概不见。见了就慌了神,就把持不住她自以为伪装的天衣无缝的淡然。
唯独莫莫,她越来越疼爱它,每日每夜搂着它,只要不弹琴,不做饭,双手闲置的时候,她都在屋内唤着它,指挥它跳在自己的腿上,对它呢喃细语。
与它在一起,蓝尔欣才能找到久违的平静。
比赛开始的那天,蓝尔欣离开家,绕着那座城市闲逛,从一条街步到另一条街,从一家店逛到另一家店。她走得快要呕吐也不停下,她的双脚发软,步伐悬虚踉跄着也不停下。她知道,一停下,就会有她最不愿听的消息钻入耳朵里,挥散不去。她不想听,又控制不住心去寻找消息。
她要疯了。
颜清墨在这七天里历经生死艰险,她又何尝不是?她不睡,一合上眼就是噩梦,梦见他坠入悬崖,梦见他被毒蛇咬噬,梦见他死相惨烈,无论是哪一种,都让她尖叫着惊恐地要把心吐出来。
一周的时间,仅仅七天,她瘦了二十斤。整整二十斤。
当云和欧杨拍着她家的门,快将手掌拍烂掉,逼迫着她开了门时,两人呆住,这还是蓝尔欣吗?还是他们熟悉的蓝尔欣吗?她瘦骨嶙峋的不修边幅的邋遢样,饰演鬼都不用化妆了。
“颜清墨活下来了。”
那是颜清墨离开一个月后,蓝尔欣唯一一次笑的时候。笑完,就闭着眼睛倒下。意识涣散前,她牢牢记住,清墨活下来了。她与自己承诺过,只要他活下来,她就会不顾一切与他在一起。去他的金钱。去他的名利。去他的小三。去他的名声。去他的礼数。她就是要与他在一起。
颜清墨归国的日子是12月3号。城市已经飘起漫天的雪花,六瓣花状的絮状物用自己的身躯装饰着冷清的城市。在前往机场的车上,蓝尔欣凝视着窗外,心里想,它不是冷清的,只是它的热闹喧哗不属于自己。
“你不怕见到清墨的父母亲?还有宋思晗?今天,会有很多人来的。”卞晟日歪头,看看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女人,淡淡地询问,以他的角度看,怎么看今天都不该来。
“我不能等了。我再见不到他,我会疯掉的。”蓝尔欣是含着笑说这句话的,不听声音单单看着那表情,或许会以为她在谈论着世上最美的事物,恬淡风轻,不着红尘世俗。
一如卞晟日所料,这日的机场可用人满为患形容,不仅是亲朋好友,大批闻风赶来的媒体记者挤满了大厅,刚踏进来的蓝尔欣一见阵容已经苍白了半张脸。
“还要见吗?”卞晟日扬眉问。
“见,当然见。”那苍白只是一闪而过,迅速被涌上的潮红掩饰。
他们被人群推来攘去,在人群中行走不是一件易事,更何况目标来路不明。蓝尔欣被卞晟日护在臂弯内,免去被众人夹杂的痛苦,无奈于身高偏矮,加上人山人海,空气的不流通,她的头越发胀痛,乌压压的一片后脑勺在她眼前眩晕着。可她不能倒下,她还没有见到清墨!她要告诉清墨,她爱他!她爱他呀!
迷糊间,她似乎看见大学时期的清墨朝自己走来,摆出倨傲的姿态,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爱?你有多爱?既然爱,为什么要离开?蓝尔欣!你就是一个大骗子!”
骗子?她是骗子吗?不是的,不是的,她是真的爱啊。一阵阵的痛苦袭来,她眼前发黑,身后的人顶着她向前,终究是步伐跟随不上,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一头栽下。
“蓝尔欣!尔欣!不要过来!不要践踏到她了!尔欣!”耳边是卞晟日急切地呼唤。仔细听——又那么像清墨的。
醒来时,蓝尔欣最先恢复知觉的是鼻子,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实在是浓重了,眼睛还来不及睁开,娥眉已然蹙起。
“她好像醒了,我看见她眉毛动了。”听这声音,好像是井潇冉的。
蓝尔欣拉起沉重的上眼皮,一眼扫过面前的人,好像有井潇冉,有卞晟日,有欧杨。立在欧杨身后的人,是云,还是清墨?她得睁开眼再瞧一下。这一回,她是确定了。是云。
“我怎么在这儿?”
井潇冉朝着天花板翻了白眼,“怎么每个晕倒刚醒来的人都会这么问?你晕倒了不在医院在哪里?”
“该在机场啊……”她挣扎着欲起身,好几只手压过来,迫着她又倒在床上。“清墨呢?我要见清墨,一刻都等不得,我要见他!”
她注意到欧杨与卞晟日迅捷地交换了眼色,一丝不祥划过迟钝的大脑。“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清墨说,他不想见你。”沉默了片刻,井潇冉用小的不能再小的声音解释。
不欺骗,连呼吸都是疼痛的
蓝尔欣好像听见了这个世界最好听的笑话,她笑得花枝乱颤,前俯后仰,井潇冉一众站在床边,面面相觑,望着她时,神色又是惊又是怕。她笑够了,一丝决凉由心底而生,席卷了她全部的神智。
“他怎么会不想见我呢?潇冉,你在骗我,对不对?颜清墨,他可是颜清墨啊!颜清墨怎么会不想见蓝尔欣呢?!”
面对着她近乎绝望的质问,井潇冉只是垂下头,无言以对。蓝尔欣审视的目光移向欧杨,欧杨垂首,再移向卞晟日,卞晟日不自然地扭头看窗外。
“云,你觉得呢?”她用蚊子般若丝的声音问。
还是云见识过大场面,不躲不避的迎着她的视线,坦坦荡荡地刺激她,“井潇冉说得是颜清墨的原话。他不想见你。在机场,他亲眼看见你晕倒,然后装作视而不见,从你身侧绕到离去。”
他看见的?他亲眼看见的!一抹残缺的笑还停留在她的嘴边,无名的悲壮写在瞳仁里,下一秒,她精神亢奋地跳起,拔掉还插在她血管中的吊针,掀开被子要下床。
“我要见他!我要见清墨!我要当面问清楚,他为何……他凭什么视而不见!”
欧杨冲上前,压住她的身体,不让她动弹,嘴边急急得劝阻,“尔欣,你的身体已接近崩溃了,你的机体功能支撑不了你来回的一趟。不要乱动!”
不知从哪儿来的力量,连身强体壮的欧杨都阻挡不住她了,卞晟日和云一齐冲上前,企图压制住她的身子,蓝尔欣却像吃了药的又踢又打,四肢并用赶走他们。
井潇冉尖叫着跑出病房,随即带着一位医生和几位护士前来,一席众人勉强控制住发了疯的蓝尔欣,医生抓住时机,动作快速地一针插进她的肌肤。蓝尔欣身体猛地一抽,缓缓地软了身体滑下。欧杨接住她,在她的眼半睁半闭之际,她看见他眼里弥漫着散不尽的忧伤。
像少女时期看韩剧一样,知道了结局的好坏,蓝尔欣才能安心地从头看起。哪怕情节再纠结,内容再曲折,她都不会害怕了。一如现在,她知道清墨平安归来,才敢从网上搜来当日的视频,慢慢地看。
她看到与清墨同组的一女生摔下悬崖,刺心的尖叫声绵延很久也不曾退去;她看到清墨一席人穿过及半腰高的草地,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视死如归的平静;她看到他们把粗如手指的麻绳拴在腰上,在沼泽地里亦步亦趋;她看到清墨与比他高大的黑熊搏斗,身受轻伤……好多好多的壮烈场面,提着她的心忽高忽低,每看至某人失去生命时,她都在胸前默默画一个十字,为死去的人祈祷,也感谢上帝,将清墨留下。
终于,她看见在第六天的夜晚,清墨独自一人守在帐篷外,他手里执着很粗的棍棒,抬首直视那晚的圆月,凄凉的月光沁着人冰凉冰凉,他环起身子,习惯性地把手掏进兜里,两秒钟过去,他大惊失色地起身,将全身口袋翻出,又在浑身上下拍打着,似在寻找什么。
他定了几分钟,像是想起了什么,提着棍子往回走,走到那片沼泽。蓝尔欣的心被无形的抓吊到了嗓子眼,清墨在找什么?
她的视线一秒钟也不肯离开屏幕,她看着清墨把麻绳拴在自己的腰上,另一边拴在粗状的树上,打着手电灯,拨开草丛,埋头苦找。屏幕前的蓝尔欣屏住呼吸,盯着他弯下的背影,十几分钟过去后,他从草丛里捡起什么,猛地起身,脸上写着大大的释然,和失而复得的庆幸与开心。镜头拉近,她终于看见他寻到的是什么。
鼻头一酸,泪水不期然地落下,那是她曾经送给他的定情信物。心形的十字绣上绣着他们的名字,正面是墨,反面是欣。
他怎么可以,他怎么能让她这样难过?!
看完这一幕,蓝尔欣更是发了狂的要见到颜清墨,无奈欧杨死死坚守房门,一步不让她离开。他发了话,身体不恢复,别想见到除他和医生以外的任何男人。
她只好浪费光阴养着自己的身体,被她透支了一个月的身体终算是得到了点补偿,天天吃了睡,睡了吃,原本瘦掉的体重也慢慢增回来。蓝尔欣暗地里是感谢欧杨的,若不是这样的调养让她恢复了些人样,她断不敢在那天冲到颜清墨面前,与他说话。
那天,她怎么也待不住了,想要去询问医生自己出院的准确时间,顺道和医生知会知会,表达一下自己想要离开的意思。
还未寻到她的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就远远地看见颜清墨和宋思晗从药房里走出来,两人有说有笑,宛如一副新婚夫妇的甜蜜模样。蓝尔欣冲过去的急切样,与垂死挣扎的人看见救命稻草要抓住的急切样有的一拼。
“颜清墨!”整条走廊的人都被她凄厉的叫喊声震慑住,纷纷驻足回首,颜清墨闻声知人,缓缓地侧过身子,他的臂弯间还挂着宋思晗的葱葱玉指,这副场面,怎么瞧都觉得她是闯入别人生活的第三者。
蓝尔欣顾不得别人怎么看,趿着拖鞋一眨眼的功夫奔到他的胸前,呼吸很不稳,眼神炯炯地与他对视,丝毫不遮掩其中的热切与期盼。“清墨,你回来了。”
这句话好平淡,平淡至一旁想要看热闹的人听闻这句开场白,都敛去几丝热情。这句话又好不平淡,在家守候的妻子等到归来的丈夫,最常说的不就是这句话吗?你回来了。
宋思晗的手勾在他的胳膊上,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轻轻一颤。旋即又听见他玄寒如薄冰的声音,“蓝小姐,大庭广众之下,请自重。”
蓝尔欣呆望着他,表情比听闻外星人抢地球还要诧异,周围的一切声音都被自动屏蔽,唯有那句“请自重”不断地响起,并且有逐渐加大音量的趋势。这样的清墨,她好陌生。他不是因为欧杨突兀的吻嫉妒地快要死掉的清墨吗?他不是那日低吼着要用行动言爱的清墨吗?他不是不顾生命安危重拾定情信物的清墨吗?
“清墨,你在说什么?”她喃喃地问,痴傻的模样尽落在颜清墨的眼底,激起层层涟漪,转瞬,又被他轻描淡写地擦拭掉。
“我说,蓝小姐,请注意你的言行举止。”他一语中的,将他们之间的模糊关系划分地清清楚楚。你于我是谁?怕是过路人了,仅仅是蓝小姐而已。“请问蓝小姐,这般急着找我是有何贵干?”
蓝尔欣没有听见他的话,从第一句话说完她就怔在了原地。她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他从美国归来,一切怎么会演变成这样?难道不是抛开一切杂念在一起吗?难道不是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回头吗?难道不是深情拥抱比翼双飞吗?难道不是吗?
颜清墨用实际行动证明,生活远比剧本更富有戏剧性。
蓝尔欣未说出口那句表白的话,颜清墨已经携着他的娇妻从她面前步入电梯。直到电梯的数字成了“1”,她才晃过神,那个放置她在冰冷的机场于不顾的人真的是他,那个说不想再见到她的人真的是他。她却开始怀疑,当初说爱的人,还是他吗?
“清墨是怎么了?”井潇冉每日都会准时来看她,为她带来很多好吃的食物,却总是带不来关于颜清墨的最新消息。其实,尔欣怎么会不知道?他成了红人,整座城市都在围着他转,铺天盖地的消息砸来,随便捡一条都与他有关,尔欣怎么会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他口口声声说,他在濒临死的边缘,是想起了宋思晗,才拼了命的要活下去;怎么会不知道,他面对全世界的人告白,他的妻子是世上最好的妻子,执着地默默无闻地支持他的每一次选择;怎么会不知道,他在庆幸,庆幸自己还能回来,还能一亲芳泽;怎么会看不见,报纸的大字头条下,那张占据了半张篇幅的照片,照片上,他搂着宋思晗,深深地吻。
“我想,他可能是听信了什么传闻吧……”井潇冉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削着苹果皮,注意着措辞的谨慎样完全不是她该有的。
“什么传闻?比如呢?”蓝尔欣苦笑着靠在软软的枕头上,想挤出一个笑,比登天还难。
“或许,唔……哎呀,我也不知道了!你不要问我好不好,尔欣!我不是一个合格的骗子!”井潇冉皱巴着一张脸求饶,天知道,每次来之前,欧杨会发多少条短信警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