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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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眼-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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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向阳想笑一下以回应刘铁的夸奖。但终究没有笑出来。

第四部分第二十五章塘干水浅风起叶落(1)

刘铁高高兴兴从了丁县回家后的第三天晚上,也是十点半钟,他已经斜卧在床上看书了,床头柜上的电话响起,电话里一个陌生的声音说:你是刘铁吧?你不要问我是谁。我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老板出事了!告诉你啊,今后有人问到你,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要说,屎不臭,不要挑起臭,就这样吧。

刘铁手中的书便滑到了地板上,脑壳里嗡的一声响,一片空白。他想也许这是一个无聊的匿名电话。当他通过可靠的渠道证实这个消息时,他几乎瘫倒了。他一夜未眠。这个消息太突然,他太没有思想准备了,他还以为老板是去北京听好消息呢。

他也算是在政界混了十几年了,凭他阅人的经验,老板这样的领导不像是会出大事的人。现在领导干部出事主要出在经济问题和作风问题上。如果在经济上出问题,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势必会与大款有密切往来,或者爱掺和工程建设之类的活动。而老板在这些方面是很注意的,这样的活动多的话,老板也没有闲工夫常叫他下棋。老板从县里到市里再到省里,在女人的问题上从来不曾有过风声。他在官场上的一路行进中,不可能一帆风顺,和所有领导同志的共同经历一样,总是免不了有这样样的磕磕碰碰,少不了会遭到这样那样的举报或者中伤,但什么猜测都可能发生,就是不会有人说他有女人方面的嫌疑,就像没有人会怀疑了丁县县长于长松会有作风问题一样,这可能与他们都有一个漂亮老婆有关。在经济和女人的问题上出事的可能性都不大,又会出什么事呢?刘铁实在想不出来。

现在天下太平,绝大多数人不愁吃穿,心里闲得慌,就巴不得不断有令人刺激的各种新闻来填补脑子的空白,官员落马的小道消息是人们最感兴趣的。就在刘铁接到匿名电话的第二天上午,老板出事的消息不但迅速地在省直各机关传播,还迅速传到了了丁县各机关。因了丁县的干部们都晓得刘铁和老板的关系非同一般,就特别关心这事,究竟出了什么事,这事有好大,牵涉面大不大,跟刘铁有不有关系……各种猜测像野草一样的疯长。

刘铁再去上班时,明显地看出同事们投向他的便是异样的眼光了。按说刘铁要装作若无其事才显得没有瓜葛,但刘铁不会这么做,因他的老板出事了,他就把担忧和想不通直接写在脸上了,他是一个不善伪装的人,也从来不伪装,人们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只两三个晚上的失眠,他的脸一下就黑了,不知内情的人会以为他生了病。他的黑脸毫无遮掩地告诉机关里的同事们:他与老板的关系确实非同一般,老板倒了,就是狐死兔泣,心里难受就是难受,他是不会装作若无其事的。

然而并不像那个匿名电话说的那么危言耸听,半个月之后,纪检部门才把刘铁找去谈话。

刘铁天天等着这个谈话,谁都晓得他是老板的亲信,机关里和他相好的以及竞争对手,都希望他尽快走完这个躲不开的程序,这一关总是免不了要过的,早点过,大家心里的这件事就会早点放下来。如果他没有什么事,关心他的人和竞争对手都会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和他继续保持正常往来。如果有牵连,他就腾出一个位子来了,竞争对手们便多了一个机会,好调整努力的方向。谁也不会想到这个谈话一等竟等了半个月。

第四部分第二十五章塘干水浅风起叶落(2)

刘铁做了充分的准备等待着这个谈话,他做好了谈一两天或者更长时间的打算,接到通知时他甚至问要不要带衣服,时下已经开始对有问题的干部搞“双规”了,他这样问,就意味着他准备了接受“双规”。结果只谈了二十分钟话,刘铁就出来了,而且以后再也没有人找他谈过。这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的结局,一个老板的铁杆亲信会如此干净。只刘铁心里明白:这样的结果才是正确的。办案人员问他:有什么要向组织上报告的?他说事关违纪违法方面的,没有!他回答得很干脆。后来问了些几乎与案件无关的事情,他回答完就出来了。进去这么迟,出来这么快,完全出乎人们的意料。

一个月后,老板从北京回来了,一下火车他就被安排住进了医院。

刘铁给纪委打了个电话,问他能不能去看他。组织上说可以。

刘铁是这个城市里第一个去看老板的。他听说能去看老板就觉得轻松了许多。据他的判断:如果是问题很严重,就不会安排在医院里,也不会让他去看他。

从表面上看老板还是那么风平浪静,但可以看出来他突然苍老了许多,昔日的神采已尽失,看上去他不过就是个来住院的老干部。

老板心深似海,既不喜形于色也不忧形于色,素来不喜显山露水,脸上永远如一潭平风息浪的水,谁也别想从表面上看出他内心的变化来,真正可以说是“每临大事有静气”,就是经历了这么大的事还是这样,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这分非同凡响的镇定是刘铁很佩服的,可惜他想学也总是学不到。见刘铁来了,他像往常那样,说我们来下盘棋吧。刘铁马上便摆棋盘,还是那盘棋,还是那个下棋的人,但此番下棋与一个多月前下棋,已是天壤之别了。想到此,刘铁便不由自主地掉下眼泪来,他赶忙背过身,悄悄地擦干净。

刘铁告别的时候,老板依依不舍地邀请他有空再来。

这以后,每天晚上,除了出差在外,刘铁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必去医院陪昔日的老板下几盘棋。以前老板在职时,每个星期去一次,现在是每天去一次。刘铁知道,以前很多人想去陪他还轮不上,如今是他想人家来也不会有人敢来,也没有人愿意来,所以他要多来。

棋中有忧乐,棋中见性情,棋中天地宽,只有通过下棋,刘铁才可以看出老板的心境和状态,开始时他下得心烦气躁;十天半月后是杂乱无章;个把月后是勉强应战、孱弱无力;直到三个月后,才见出一点生机,略显沉着。棋下到这个层面刘铁就放心了,可以看出来他终于渡过了难关,走出了低谷。他把这一发现告诉了他的家人,大家这才长长地透出一口气来。连和他共同生活了几十年恩爱有加的夫人也摸不准、看不透他的内心世界,知他者,惟棋也。家人十分感激刘铁提供的信息,更加重视刘铁的存在,从此刘铁每告别老板,家属送了又送,送下楼不行,一直要送到他把车开走,刘铁晓得,他的到来,远远不再是陪着老板散心的意义了,他是通过棋盘惟一能替他把脉看病的“医生”。

老板一出事,刘铁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的政治前途也完了。

他非常清楚:他与老板,除了有知遇之恩,除了来往比较密切,没有半点政治、经济、人事等等方面的非正常往来。不管老板出多大的事,也扯不到他的身上去。当然,要说一点关系没有也不对,因为他与老板的特殊交情,还是会无形中提高自己的地位,民间不是有一说叫做“打狗欺主”么?这个比喻虽说不大好听,但还算合适,富贵人家的狗走出去必要高贵一些,也可能狗不这么认为,但别的狗会这么看。由于这一层关系,他出去办事有老板的面子垫底,一路畅通,没有办不了的事,也办成了很多事。

第四部分第二十五章塘干水浅风起叶落(3)

尽管组织上只找刘铁谈过二十分钟话便放了行,有充足的理由来说明他没有什么问题,但他会受到说不清道不明的牵连也是肯定的,是无法躲避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千古的为人规律,这便是刘铁要受到牵连的解释,刘铁在老板出事的第一时间里便想到了这一点。果然不久提干,老板给他谋下的那个位置便安排了他人,马上印证了古人妙言的不朽。刘铁完全想得通,多少有能力、有作为、清清白白的好同志在排着长队等待提拔呵,凭什么这好处要送给他这个“近墨者黑”的嫌疑人呢?就是他来当组织部长,也不会干这等蠢事,他完全能够体谅上面的难处。

希望一旦破灭,欲望一旦无望,人倒是轻松了,他这时才真正体验到了无官无求一身轻的感觉,再去陪老板时便更加放松了。老板出事回来住院后,有好友曾经提醒过刘铁:是不是要节制一点,天天去陪他,你这不是与组织上作对吗?

刘铁当然是想过这样的问题的,他说:恐怕是迟了,就是现在划清界线,也迟了,现在老板和他的家人都希望我去陪他,我不能不去,这不符合我做人的原则。

好友说:也罢,得失得失,有所得便有所失,人一生就在得失中打发光阴。

刘铁问:假如这事发生在你身上,你打算怎么办?

好友说:不晓得,只怕也会像你这样做。

刘铁道:这种选择的结果是会失去眼前利益,但做人无愧。

好友说:这也是你们山里人的性格吧?

刘铁说:差不多,我那大伯,就是这么一个人,他要是把个“义”字收一收,他的结局会好得多。

刘铁得知提拔无望的消息不到三个小时,郭向阳打电话来说心宜请他吃个饭。

刚刚放下包袱一身轻的刘铁听到这个邀请,马上觉得肚子饥了,近两个月来他没有什么胃口,不知饱饿。他当即就接受了邀请,叫郭向阳找个好地方,安排些好吃的。

郭向阳在圣德见到一脸轻松的刘铁时大吃一惊,连声说:想不到,想不到,真是想不到。

刘铁:什么想不到?

想不到你精神这么好,想不到。

我什么时候精神不好过?

我和心宜都有点……担心你。

你们今天是要设宴安慰我吧?

这个嘛……

我晓得,是这个意思。

这时心宜着一领黑色旗袍,高挽着一头乌发,幽香冉冉,在服务员的一片问好声中款款而至。

刘铁在她的眼中看出了有如郭向阳一样的惊诧,刘铁说:没想到我会这么快来赴宴吧?

心宜说:比我想象的要好。

刘铁:我是第一次看见你穿黑衣服。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是为两个人的命运默哀。

心宜:莫乱讲呵。

刘铁:讲穿了,反而没事了。

心宜:上菜上菜,向阳说你饿晕了。

刘铁:真是饿晕了,没想到我还会有这么好的胃口吧?

心宜:这样就好,不愧是一个将军的后代。

刘铁:好久没有吃得这么香了。

心宜说:我今天请你的目的是要送你两句话,不过这话也是陈词滥调了,但细心留着也会受用的。

刘铁:说来听听。

心宜:《增广贤文》里的——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刘铁:这倒也真是陈词滥调了。不过对于我来说,是花已凋谢,柳难成荫。

心宜:未必。

刘铁:我不是一个喜欢听安慰的人。

郭向阳在一旁听着,不知他们打的什么哑谜。

一日刘铁突然想回老家看看,还想去见见老何父子俩。

刘铁自己开车回了老家,在父亲的土砖房里安安静静住了三天,每天就在山上田间走走,突然觉得心是如此的放松、踏实。而在都市,心是整天绷着的,好像悬在空中,落不到一个地方。

父亲感到惊讶:你怎么有工夫回来住几天?

刘铁说:是啊,我怎么想起来要回来住几天?

走的时候他告诉父亲:说不定我要回来把这房子重新修过。

父亲高兴:这倒是个好想法,俗话说得好,落叶归根,总是要回来的。

刘铁专程到百八十里街流星巷35号去看望老何,他毫不隐瞒地说了自己新近的状况,他对老何说:老何啊,还是你厉害,我被你不幸言中了。

老何抱歉地说:咳,只怪我嘴臭。

刘铁道:哪能是你的错呢?硬要说你有失误,也只是有些话当初你应该对我说得更明白些。

老何说:有些话,也只可点到为止呵。

刘铁说:唔,对,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

老何忙说:哪里哪里,雕虫小技,你说得太玄乎了些。

刘铁说:我很小的时候就会背“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但这话说说容易,真正做起来就难啰,人的耳朵毕竟是软的,比如本寂讲得好,我就爱听。

老何:命运中该有一坎,躲不过的,要想通呵。

刘铁说:老何你不要安慰我,要是没想通,我就不会来看你们。

老何:这就好,这就好。

刘铁对何半音说:那天你对郭向阳说我的事十天后见分晓,当时我们还以为是好事呢。

半音说:我也只能说到这一步呵。

刘铁:还是天机不可泄露。

半音道:就算是吧。

刘铁说:我明白了。一个人最累的是被欲望所累。

刘铁没有去看本寂。他也不再相信阳山寺的菩萨,一个神乎其神的头炷香烧下来,还有一张由本寂和尚给老板主抽的“上上签”,不但没有能帮助老板平步青云,反倒被拉下台沦为一介平民。

刘铁从此以后不再对命相和神明之类的话题感兴趣,当这些本就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再成为精神负担后,刘铁才感觉到真正的轻松。

刘铁这次没有去看于长松,因为他知道:就在这几天,于长松也要下台了。他的提前卸任多多少少也搅进了老板的事件中。他怕见于政委是怕自己一不小心会露出馅来,他心里藏不住事,太容易写在脸上。他怕见政委是心怀愧疚,头炷香的事件中是他和心宜把他拖下了水,于长松虽从政多年,严格地讲,他还是不大懂政治的,他还是依着个人性情和一腔义道来处世办事,殊不知,在政治面前,个人的好恶是微不足道的,而他们正好利用了他的这个弱点,仅派一个郭向阳,就把头炷香从他手中轻轻松松给拿了下来。

刘铁想要是自己今后还有能力,如果于长松需要帮助,他是一定要帮助他的,这笔良心账一定要还。

第四部分第二十六章条条蛇咬人(1)

刘铁前脚离开了丁县,市里的领导同志后脚就踏进了了丁县,亲自来找于长松谈话。待把酒喝到很好的火候,把表扬他的话说到很受用的时候,便恰到其时地宣布了组织的决定。

于长松当即一口酒就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去了,如一块没有煮烂的牛肉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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