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世衡道:“怎么办?你当然是留着守城。不是说好了嘛,你安心守城、帮我打仗搞生意,我全力帮你找寻香巴拉。大家各不相欠,还能将各自的优势发挥到最好。”
狄青又坐了下来,竭力的平静心绪。
种世衡见狄青片刻就能镇静下来,暗自点头,心想狄青变化越来越大,也愈发的稳健。他听到这消息,还能沉得住气,就已有了大将之风。
一个人若连自己都控制不住,如何能控制住千军?
眼珠转转,种世衡想起了一事,说道:“对了,狄青,咱们这段日子,赚了不少钱。说好了,有你一份的。”说罢有些疲惫的笑。
狄青知道只有他想不到的方法,没有种世衡赚不到钱的门道。
这些日子来,种世衡择选入住百姓,提前抽佣,私贩青盐,着实赚了不少。狄青听有钱分,摇摇头道:“当初虽说好了,但我并不需要。你若愿意,把我那份用在建城上面吧。”
种世衡抚掌笑道:“君子一言,莫要反悔!”
狄青并不多言,心中却想,“种世衡这一年多来,真的太辛苦了。”
狄青这段日子,和种世衡朝夕相处,早知道种世衡不过是外表吝啬,这人平日骗吃骗喝,但账目极为分明,若是花自己的钱,整日更是肉都舍不得吃一口,只捡些菜叶充饥,因此这才总是脸有菜色。
朝廷虽说同意建青涧城,可范雍拨款总不利索,又借口金明寨花销很大,因此青涧城建城所需款项,总不能及时到位。
若非种世衡拼命的赚钱,又从牙缝中省钱,青涧城怎能会这么快建起来?
狄青忍不住想起两个月前的一件事,心中还是忍不住的感慨。
那时建城正到最紧张的时候,青涧城突然出来个致命的问题,那就是城中打不出水源。挖井竟然挖到了岩石层!
这个问题在不打仗的时候,算不上问题,因为可以取城外的延河水。但若真的开仗,被人围了城,城中无水,不战已败。当时青涧城人心惶惶,能沉得住气的只有狄青和种世衡,种世衡一夜白发,脑门头发掉了数百根,第二天种世衡决定,继续打井,挖一簸箕石头上来,赏铜钱一百文!
城兵连挖三日,比鏖战还艰辛,终于在第三天打出井水。
满城皆欢。
种世衡白花花的银子用出去,头一次没有叫痛,却落了泪。
虽然种世衡一直叫嚣着,要做大买卖,就要舍得投入。但自那一天开始,狄青才算更深刻的了解种世衡这个人,他才宁可被种世衡骗。又有谁知道,那秃头、烂鞋伴随一张菜色的脸下,有着怎样的一种情怀?
种世衡见狄青望着他出神,忍不住摸摸脸道:“我脸上开了花?”
狄青振衣而起,笑道:“那倒没有,不过你这么辛苦的帮我打探消息,我总要请你吃顿好的。”
种世衡口水流了下来,不迭点头道:“你小子有良心……”跟着狄青向城池走去,种世衡道:“狄青,我其实一直有个计划……兵不在多而在精,我这些年来,着实认识了不少有志之士,不如我们把他们都编入厢军中让你指挥,有些人性格可能怪些,但我想你能镇得住他们……”话未说完,有马蹄声传来。
有一骑飞奔而来,狄青本以为是军情紧急,见到来人的一张马脸,又惊又喜道:“张玉,怎么是你?”
来人居然是狄青的京中好友张玉。
张玉、李禹亨二人是狄青在京中最早结识的伙伴,张玉还和狄青并肩对敌,可说是生死之交。
宫变后,经历过当年事情的侍卫均是自请戍边。武英到了环庆路的柔远,王珪去了泾原路的镇戎军,而张玉、李禹亨二人都被分在金明寨中做个指挥使。
众人都在西北,只因各有要务,除了狄青外,都不得擅离。
狄青在青涧城许久,除了守城,就是探寻香巴拉的下落,今日见到张玉,实在是意外之喜。
张玉风霜满面,见到狄青也满是欣喜,翻身下马道:“狄青,你还好吗?”
平平常常的一句话,不知包含多少问候关怀。
狄青记得张玉救过他的性命,张玉何尝不记得狄青为他挡住刀剑?
狄青重重点头道:“死不了。你呢,怎么样?”
张玉见狄青脸上尘霜磨砺,去了当年的稚嫩,多了分刚毅厚重,心中想到,“他多半已能摆脱当年的阴影了。”爽朗笑道:“我也很好。虽说交战百姓受苦,可在金明寨一直闲着,拳头都有些发痒了。听说你这两年来在西北很有些名气,我真的不服呀。都是指挥使,差距咋就这么大呢?”说罢,忍不住的笑。
狄青知道张玉是在说笑,心中暖暖。忍不住道:“你这次来青涧城,有什么事情呢?”
张玉想起了什么,伸手入怀掏出封书信道:“我这次来,是给你送信来了。郭遵郭大人给你的信。”
狄青大奇道:“郭大哥怎么会让你送信呢?”接过那封书信,感觉信倒是很薄,但沉甸甸的坠手。
狄青更是惊奇,暗想这是信吗?就是一锭银子,也不过如此的分量吧?
不等拆开,张玉一旁解释道:“本来郭大人要亲自给你送这封信的,他路过金明寨,找铁壁相公的时候,得知党项人又有出兵的迹象,急急回去布防,知道我和你关系不错,才让我把书信转交给你。”
狄青已拆开了信,抽出信纸,眼前一道金光……
种世衡眼珠子瞪的已经和鸡蛋一样大,叫道:“我的祖宗呀,这是信吗?”
狄青抽出来的,竟是一张薄薄的白金信笺,上面用黄金镶字。这简简单单的一个信笺,就已价值不菲。
信的右下角用黄金嵌出一根针来,而信的正上方,白金封底凸出个佛的图案。
那佛慈眉善目,虽有些像弥勒佛,可肚子没有那么大。
这封信,奢华中,又带着稀奇古怪。那针、那佛都代表什么意思?
而郭遵又什么时候,有这么阔绰的手笔?
狄青顾不得再惊奇,见白金信笺上有九个黄金镶出来的字,定睛望过去。
那九个字是:“要去香巴拉,必寻迭玛!”
狄青怔怔的望着那九个字,一时间迷惑不解。
迭玛,什么是迭玛?
郭遵若只是想说这九个字,让张玉传到就好,但郭遵刻意送给他这封信,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信……恁地这般古怪?
不知许久,狄青这才向张玉望过去,不解道:“张玉,这封信到底什么意思?郭大哥要说什么呢?”他虽不解,但见郭遵竟然还念念不忘为他寻找香巴拉,狄青心中满是感激。
张玉也被那信笺的奢华镇住,脸上满是惊奇,喃喃道:“我的娘呀,早知道是这种信,我传个口信不就得了?这信笺若是换酒喝,这得能买多少酒呢?”他当然是说笑,回过神来,张玉道:“郭大人急匆匆的离去,只让我把这封信转交给你。对了,他还说了几句话,他说事情一言难尽,但他已在吐蕃找到有关香巴拉最重要的线索,等他处理完军情,再和你详细说说。”
狄青心头一震,知道郭遵素来言不轻发,郭遵既然说找到最重要的线索,就绝不会让狄青失望!
张玉却已翻身上马。
狄青见了有些错愕,问道:“你……这就要走吗?”
张玉点点头道:“是呀,铁壁相公是看在郭大人的面子,才让我出来送信。信送到了,我也要赶快回去了,毕竟听郭大人说,党项人可能在这个冬季出兵的,我也是指挥使,要赶回去守寨。本来……禹亨想要送信……我很想看看你,这才抢着赶来。”
狄青心中感激,暗想从金明寨到青涧城,足足有两百里的路程。张玉这般奔波,情深意重,岂是看一眼那么简单?
可狄青终究没有说谢,只是关切道:“天寒了,看要下雪的样子……你路上小心。”
张玉哈哈一笑,摆摆手,拨转马头,已扬长而去。
狄青目送张玉远去,见远川烟稀,人影一点射到天际,渐渐的淡了。
古木苍苍,朔风连寒,狄青吐口气,哈气成霜,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又到了严冬。陡然间感觉脸上微凉,狄青抬头望过去,见到天空不知何时,下了点点的雪屑。
雪儿舞动,如群星繁沓而落,狄青忍不住向种世衡望了眼,一颗心也繁乱难止。
他才有些确信香巴拉在河西十一州,为何郭遵突然言之灼灼的告诉他,要找香巴拉,必寻迭玛?
迭玛到底是什么?香巴拉和吐蕃有关?狄青心思繁沓,一时间又找不到头绪……
张玉快马回转,见雪下的紧,夜晚找个背风的地方歇了会。天明时分,又奔金明寨急行。
大雪倏如其来,染白了万里关河。
山岭如龙,大河如带,塞北的风雪,好一番壮阔。
张玉无心欣赏雪景,只骂老天给他找麻烦,近中午的时候,终于赶回了金明寨。
苍穹下,金明寨龙蟠虎踞,傲视天地。金明寨三十六分寨,有如苍龙逆鳞,随便哪一片都能发出令人胆寒的神威。
张玉先回了令,神色有些阴沉的前往安丰寨。
金明寨有十八路羌兵,三十六营寨,蜿蜒在山岭之中,形成延州西北最厚重的屏障。李禹亨把守南头的前川寨,而张玉负责镇守最北的安丰寨。
安丰寨北几十里,就是汉羌混居的地带。
张玉没有了见狄青时的笑容,心中只是想,“这段时间,也没有见到禹亨,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见狄青的时候,提一句禹亨,只是不想狄青心冷罢了,禹亨并不知道我送信给狄青。自从出京后,也不知道是禹亨态度先冷下来,还是我先瞧不起他呢,唉,如果有空,倒要找他谈谈。事情过去了这么久,我为何还放不下呢?”
原来当年曹府一战,狄青、张玉并肩死战,李禹亨却躲在一旁,张玉每念于此,都是心中有个疙瘩。后来在永定陵,李禹亨依旧胆小,还仗着狄青救他一命。最离谱的就是在宫变中,李禹亨在乱战中,没有奋力厮杀,反倒是靠装死躲过一劫。
张玉因此对李禹亨变得冷漠,到了塞下后,二人关系不因同殿而亲近,反倒变得疏远起来。
每次想到这事,张玉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将近安丰寨的时候,突然听到寨北阵阵喧哗,张玉微凛,急问寨兵道:“何事?”
寨兵回道:“张指挥,你可回来了。有千余羌人在寨外搦战,你不在,李公子和胡副指挥已出寨迎敌了。”
张玉心中微惊,他知道李公子就是李怀宝,也就是铁壁相公李士彬的儿子。而胡副指挥叫做胡斫,本是张玉的副手,协同张玉镇守安丰寨。
李怀宝出战,胜了还好说,若有事的话,只怕他张玉难脱干系。
张玉想到这里,急急前往寨北,未到近前,就听到远方欢呼声阵阵。张玉举目望过去,见到前方有人策马行来,为首那人长的也算英俊,不过双眸微陷,眼袋发黑,有些睡眠不足的样子。
张玉认得那人就是李怀宝,舒了口气,迎上去道:“李公子,你没事吧?”
李怀宝看了张玉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张玉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问,“李公子因何发笑呢?”
李怀宝笑了半晌,扭头对身旁一青面汉子道:“我会有什么事情?胡斫,你把好笑的事情说给你们指挥使听听。”
胡斫本是张玉的副手,可看向张玉的眼神带着分哂然,讥诮道:“张指挥,事情的确好笑。羌人在寨外搦战,本来趾高气扬的,李公子正巡视到这里,见状大怒,命兵士掌旗出击。不想旗帜才出营寨,那些羌人就扭头跑了……”说罢哈哈笑了两声。
张玉心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你李怀宝在我面前显威风来了?羌人见到你们的旗帜就跑,这里好像有点蹊跷呀。”
张玉处事圆滑,见众人都在兴头上,不好质疑,只是淡淡道:“李公子好威风。”
胡斫道:“最威风、最好笑的不是羌人逃命,而是李公子追去,有羌人坠马,见李公子喝问为何不战而逃,你猜他们怎么答?”
张玉见胡斫神色傲慢,心中忿然,还能平静道:“我笨得很,猜不出来。”
胡斫嘲讽道:“那羌人说,本以为这里只有个张指挥,这才敢前来。不想李将军在此,他们见到铁壁相公的旗帜,无不胆坠于地,何敢再战?”说罢又是大笑。
众人均笑,李怀宝在马上更是笑的前仰后合,指着张玉道:“张指挥呀,你……嘿嘿……”他再不多说,可轻蔑之意不言而喻。一扬长鞭,已策马离去。
张玉立在那里,心中暴怒,紧握双拳,手指甲几乎要刺入肉中!
李怀宝哪管张玉的心情,他本骄奢,这些年来仗着父亲的名头,在金明寨呼风唤雨,嚣张惯了。羞辱了张玉后,李怀宝懒得再去巡视其余各寨,才准备回去休息,不想有个叫上官雁的手下急匆匆的赶到,“李公子,夏随夏部署来了,他四处找你。”
李怀宝一怔,问道:“夏部署他来做什么?”李家父子在金明寨虽是土皇帝,但李怀宝官职远不及夏随,再说夏随还有个都部署的老子,就算李士彬都不敢怠慢,李怀宝对夏随也一直都是客客气气。
上官雁道:“听说党项人又出兵了,这次全面进犯西北。不但夏部署来了,夏随的老子都部署也来了,眼下正与相公商议如何对付党项人一事。”
李怀宝微惊,随后冷笑道:“无论党项人如何来打。难道还敢打到金明寨来吗?”
金明寨已由李家三代经营多年,号称西北铜墙铁壁。
这些年来,边陲虽战乱时有,但金明寨,始终没有受到过大的攻击。
上官雁赔笑道:“那是,那是。不过……公子总要见见夏部署吧?夏部署眼下正在黄堆寨的宽心堂内。”
黄堆寨是金明寨最为奢华的一个分寨,里面有着最为豪阔的建筑。宽心堂是黄堆寨中最精致的一个地方,里面有最为美妙的歌舞,还有喝不完的美酒。
李怀宝听夏随在黄堆寨,不由微笑道:“你办的很好。带我前去。”李怀宝总觉得夏随和他是一类人,都是酒色不禁,放荡形骸的人物。李怀宝并不想去见夏守贇,都部署自然有铁壁相公接待,至于招待部署嘛,才是他李怀宝应该做的事情。
李怀宝未到宽心堂,就听管弦声起,悠悠扬扬,嘴角不由浮出了丝笑意。
宽心堂主位,正坐着夏随,目不转睛的在望着堂前歌舞。
大堂之中,有一舞女团团而旋,银白色的裙子,飞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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