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太后目光空洞,喃喃道:“傻孩子,人谁不死呢?我这几天……总是做梦,可梦不到先帝呢……他说过,会来接我的……”
赵祯倏然打个寒颤,只觉得刘太后说得鬼气森森。
先帝怎么可能来接太后?
刘太后眼前微花,仿佛又见到赵恒立在她身前,阴沉沉的对她道:“娥儿,就算你支撑不到朕活转,死后……朕也会陪伴在你身边!你莫要怕,朕此生,只爱你一个!”
刘太后望着那空中的幻影,喃喃道:“你很怕死,可我不怕的。我为何要等你来接我呢?”苦涩的笑,她心中在说,我其实……并不很想和你在一起了。
这句话,她藏在心底很久很久了。
尘封多年!
她的确对不起赵恒,她没有将五龙放在永定陵,但她丝毫没有什么愧疚之意。
因为她感觉到,身上的体力已一丝丝的离她而去,她要死了。
人死了,会不会一死百了呢?
活着,又有什么好?孤孤单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的亲人,都离她远去了,剩下的人,她和他们无话可说。就算长生不死又能如何呢?孤单单的长生,还不如死!
一念及此,刘太后突然想起一事,低声问道:“狄青……来了吗?”
赵祯微愕,扭头望过去,示意狄青前来。只不过他额头竟有一丝汗水,不细看,无法察觉。
狄青没有注意到赵祯的异常,悄步走到了太后的塌前,单膝跪地,沉声道:“太后,臣狄青在此。”
太后望向了狄青,眼珠间或一轮,像是望着狄青,又像是追忆着往事。
狄青到现在,还不知道太后要找他做什么,只能静静的等待。他也没有畏惧,他连死都不怕,现在还会畏惧什么?
“羽裳去了……我知道……你很难过。”刘太后喃喃道。
狄青听到这句话后,就感觉胸口如挨了重重一锤,身躯晃了晃,沉默无言。
刘太后低声道:“很多事情……命中注定的。”
狄青霍然抬头,脸上现出少有的激动,一字字道:“太后,就算命中注定的事,狄青也要改变!”
刘太后微震,眼中闪过分光芒,呆呆的望着狄青。她似乎是诧异这人世间,还有狄青这样坚持的男子?
狄青无惧,只是望着刘太后,良久才道:“太后找臣,难道就想问问臣是否难过吗?”
刘太后干瘪的嘴唇喏喏动了两下,像是笑,“我一直在想……是否告诉你一个秘密?”
狄青心头一跳,脸色微变。他有预感,刘太后说的事情,肯定和羽裳有关的,甚至——会和香巴拉有关!
“香巴拉……”刘太后开口就是这三个字,狄青已全身颤抖,勉强抑制住激动,侧耳倾听。
刘太后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赵祯急道:“来人呀,快服侍太后休息。母后,你改日再说吧。”
刘太后喘息稍平,虚弱道:“不!”虽就是一个字,但说的斩钉截铁。赵祯不敢忤逆,向狄青使个眼色,示意狄青劝劝太后。狄青只是望着太后,颤声问道:“太后,香巴拉怎么了?”
“五龙……本是……香巴拉之物。”太后喃喃道。
狄青一震,失声道:“什么?”他那一刻,震惊中带着喜悦。他一直不敢肯定香巴拉是否存在,也从邵雍的谶语中,曾想过香巴拉和五龙有关,但那毕竟是猜测。
太后亲口说出五龙和香巴拉有关,五龙是真实的,不就证明,香巴拉也的确存在?
狄青一想到这里,只感觉信心涌动,希望大增。
太后喘了几下,急促道:“可是……你一定要……要……”她嗓子突然有些发哑,无以为继。这时,有太监端着药碗过来道:“太后,要吃药了。”
刘太后目光缓移,向那太监望去。她实在太疲惫,转动眼珠都像是无有力气,她目光掠过赵祯,掠过阎文应,就要落在那太监的身上。
她脑海中闪过分残留的影像,记得适才阎文应正在望着赵祯。
这本是寻常的一件事,她为何记得这般清晰?
遽然间,刘太后身躯一震,竟坐了起来,哑声道:“你……你……我……明白了……”她一手紧紧的抓着华服,一手前指,像是指向狄青,又像是指向他的身后,嗄声道:“你……好……好……”
刘太后那一刻,枯槁的脸上竟有着说不出的怪异,眼中又是伤心,又是愤怒,她就那么木然的指着,身子僵凝,许久再没有声响。
狄青望着刘太后那空洞的眼神,虽是无畏,可背脊也窜起一股寒意。他想回头望过去,不知为何,脖颈有些僵硬,竟不能移动。
你……好……刘太后想说什么?
五龙是香巴拉之物,太后让他狄青一定要什么?
刘太后为何会愤怒?
所有的一切纷沓繁杂,交错迷离,让垂拱宫中,满是森阴的气息。
就在这时,阎文应已反应过来,眼中满是惊怖之意,叫道:“太后……她……去了。”他似乎震惊于太后之死,嗓子都吓得哑了。
众人惊惶,纷纷跪倒道:“太后……”
就算是赵祯,都跪倒在地,呼喊中,满是嘶哑惊吓之意。他俯身叩地,额头上,满是汗水。
点点滴滴……
第十一章帝泪
狄青若是回过头去,就能看到赵祯和阎文应额头上满是汗水。
可他没有扭头。
他听到刘太后去了的那一刻,震惊外,脑海中一片惘然。他不关心别的事情,心中只是在想,“五龙本是香巴拉之物,你一定要……”
太后知道寻找香巴拉的关键所在?可这个关键,并没有说完!狄青心中滴血,只感觉周围有人奔走呼号,好像很是混乱。
但这些和他有什么干系?他突然有点恨自己,恨自己为何不早一天赶回来。可早一天赶回来,事情就会改变吗?狄青不知道。
正心乱如麻时,一只手按在狄青肩头。狄青扭过头去,见到八王爷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狄青嘴唇喏喏蠕动,低声道:“伯父……”
他内心很有些愧疚。见到八王爷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八王爷也没有找到香巴拉,而且肯定一直在寻找。
可八王爷怎么会这快就到了宫中?
八王爷很憔悴,不过八王爷眼中有些怪异,同样低声道:“狄青……太后是不是要找你说什么?她说了什么?”
狄青失落道:“她好像要说香巴拉一事,但没有说完。她只是说五龙本香巴拉之物,要找到香巴拉,一定要……说到这里,太后就去了。”
八王爷凝神望了狄青片刻,缓慢道:“太后要说什么,我知道的。”
狄青惊喜交集,一把抓住了八王爷,声音都颤抖起来,“伯父,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怎么会知道?”
八王爷扭头向赵祯的方向望了眼,似在考虑什么。
太后驾崩,宫中凌乱,赵祯只是呆呆的跪在太后的床榻前,泪流满面。消息已传了出去,群臣正要早朝,闻言已纷纷赶来。
“这件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我一会再和你说。”八王爷低声道,“我先去安慰圣上。”
狄青一颗心剧烈跳动,却只能等待。
八王爷走到赵祯的身侧,跟着跪下,见赵祯涕泪横流的喃喃道:“母后,你……你……为何要离开孩儿呢?”
赵祯翻来覆去的只是这几句话,他心哀之下,也像乱了分寸,完全忘记了接下来要做什么。八王爷一旁劝道:“圣上,节哀顺变。”
赵祯霍然爆发,一把揪住了八王爷的衣领,喝道:“你让朕节哀?朕的娘亲去了,你让朕怎么节哀?”
八王爷有些惶恐,低声道:“圣上,无论如何,群臣都在宫外等候呢。太后驾崩,圣上登基不久,眼下急需安抚臣心,以防变故。”
赵祯泪还在流,手已松开,失神落魄道:“怎么安抚呢?”他再望了太后一眼,脸色突然有些改变。
八王爷顺着赵祯的目光望过去,神色也有些异样。
太后直伸前指的那只手,已被宫女勉强放下,可太后的另外一只手,还在死死的抓住身上的兖冕,任凭宫女怎么样,那只手都不肯松开。
赵祯身躯有些颤抖,向阎文应望去。阎文应也在望着赵祯,眼中也有深深的畏惧。
太后死,阎文应有什么要畏惧的?太后抓住那兖冕,又有什么深意?
“太后仙逝前,紧紧抓着兖冕,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赵祯喃喃自语,斜睨着八王爷。
八王爷沉吟许久,这才道:“恕臣驽钝,不解其意。不过群臣已在宫外候驾,或许向他们询问,集思广益,可得到答案?”
赵祯缓缓点头道:“皇叔说的不错。朕这就去问问。”他出了垂拱宫,只见到群臣黑压压的跪倒了一片。群臣听圣上出宫,齐呼万岁。
赵祯眼望群臣,哽咽难言,只是摆摆手,阎文应知机上前,宣布道:“太后已……仙逝了。”
风云悲嚎,群臣泣下。
赵祯又是泪流不止,等到群臣悲伤暂歇后,这才问道:“太后去了,但她好像还有心事。她临去前,扯着兖冕不肯松手,究竟是何缘由呢?”
群臣沉默,寒风呼啸,充斥着萧肃。
赵祯问的大有深意,群臣没有琢磨清楚天子心思之前,不敢妄言。
兖冕,本是天子的服饰。要知道,太后能穿上兖冕,可是大有因由。太后以前一直执著的想要登基,赵允升死后,太后欲望虽浅了,可不久前,突然执意要穿兖冕去太庙,参拜大宋赵家的列祖列宗。
群臣都明白,太后要告诉天下所有人,尤其要告诉他们这些宋臣,她刘娥虽是卑贱,最终还是能和君王平起平坐。
太后的这个要求,难倒了大宋群臣。
太后穿着兖冕这一拜,虽不登基,却宣告以天子的身份参拜。这让赵家列祖列宗如何面对,这让得赵家恩惠、一直以卫护大宋江山为己任的大宋文臣情何以堪?
太后始终坚持,群臣无奈之下,终于对太后妥协,宋臣改了兖冕的几处地方。让那兖冕看似兖冕,其实不是兖冕,于是赵祯就请太后穿着那重新设计的兖冕参拜太庙。
说不清到底是谁自欺欺人,是太后、天子还是一帮宋臣?太后穿似是而非的兖冕去太庙,这好似是一场闹剧,曲终人散,却还没有落幕。
太后这之后,就一直穿着那兖冕,死都没有再脱下。谁都看出来,太后很喜欢那兖冕。
太后临死前,扯着兖冕,是不是示意这衣服莫要脱下来,要一直穿到永定陵陪真宗去?
很多人都是这么想,但没有谁敢说。
雪花飘落,一瓣瓣上写满了落寞。
赵祯那一刻,神色比雪还要冷,他在看着一人。那人神色也冷,更多的是沉静,那人并没有望着赵祯,只是垂头不语,那人就是两府第一人吕夷简!
吕夷简没有上前,参政薛奎跪行上前道:“启禀圣上,太后仙逝前以手除服,用意明了,太后肯定是不想穿兖冕去见先帝。想先帝曾请太后照顾天子,让太后在天子成人后,还政于天子,太后若穿兖冕见到了先帝,如何回答先帝的质疑呢?”
赵祯舒了口气,喃喃道:“原来如此。”扭头望向不远处老迈的李迪,赵祯问,“恩师,太后临崩前,一直在与你交谈,想必你最明白太后的用心了。依你来看,太后是何心意呢?”
李迪浑身颤抖,眼中有着说不出的忧伤之意,见赵祯目光咄咄,低声道:“老臣老了……也糊涂了。想薛参政所言……有他的道理吧。”
赵祯心中有些不满,转望吕夷简道:“吕相,你意下如何呢?”
吕夷简又沉吟了片刻,说道:“李大人说的不错,薛参政说的是有他的道理。”
群臣有的不解,有的已明白了,吕夷简、李迪二人看似附和薛奎,话语间却是含糊其辞,只说薛奎有他的道理,可薛奎的道理对不对,他们是否建议天子采纳,吕、李二人均不说。
这两个老油条,当然还在等天子的意思。
天子至孝,到底怎么来决定,谁也不知!
赵祯已道:“既然三位卿家意见一致,决定除去太后的兖冕,还太后本来的服饰,朕也觉得妥当。众爱卿,你们可还有异议?”
群臣微怔,随即参差不齐道:“圣上英明。”
赵祯目光从群臣身上掠过,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吕夷简,说道:“太后仙逝,朕这几日暂不理朝。都退下吧。”
说罢,赵祯拂袖回宫,群臣跪送,私下议论,三三两两的散了。
赵祯回到宫中,见狄青还立在那里,像根本没有移动的样子。陡然间心中激荡,走过去,一把抓住了狄青手臂,哽咽道:“狄青,太后她……去了。”宫中满是人手,可他眼中只有个狄青。
宫人见状,都是大吃一惊,不解赵祯如斯伤心下,不找宫人、不找亲人、不找皇后,为何只找狄青流露心事。
狄青也有些吃惊,手足无措,半晌才道:“圣上,逝者已逝,你……节哀。”
赵祯哭泣了许久,好像察觉到失态,缓缓松开了双手,坐下来,低声道:“狄青,当初朕见你在杨羽裳面前,伤心欲绝,还不理解。可朕此刻才体会到,失去至亲至爱的那种悲痛。太后去了,朕再无法尽孝,一想到这里……”他哽咽难言,用衣袖擦擦眼睛,喃喃又道:“朕……要好好的办理太后的身后之事……”
“圣上,眼下并不急于给太后办理身后事的。”
赵祯勃然大怒,喝道:“你……八王爷,你说什么?”他本以为方才那句话是狄青所言,忍不住的愤怒,可扭头望去,才发现说话的竟是赵元俨。
八王爷跪行上前,颤声道:“圣上,臣冒死有一事相求。”
赵祯双眉竖起,寒声道:“你要求什么?你可知道,就凭你方才说的那句话,朕就可以赐死你吗!”
狄青也有些奇怪,不解八王爷为何在这时候,说这些不合时宜的话。
八王爷声音反倒变得低沉,再没有了畏惧,“有些话,臣宁死也要说。臣一片忠心,不想圣上此刻担负不孝的罪名。”
赵祯脸色已变,阴沉道:“皇叔,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八王爷挺起了胸膛,一字字道:“臣当然知道。臣要说的是,刘太后并非圣上的生母!而圣上的生母,另有其人!”
赵祯倏然站起,脸色又变,失声道:“你说什么?你胡说什么!”
狄青一旁听到,心中微惊,也记起了李顺容所言,一时间心神不定。八王爷所言不假,可八王爷怎么知道这件事?这件事应不应该说出来?八王爷为何要说出此事?
八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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