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秋道:“我到这里来找一人,碰巧看到了狄青发疯,这才留住了他。”
郭遵道:“那你去做事吧。”略有沉吟,郭遵又道:“今晚你能不能到我府中?我有事想和你说。”
叶知秋点点头,已转身离去。
郭遵走过来,见狄青又要离去,郭遵神色犹豫,突然道:“狄青,我告诉你一件事情,你一定要坚强,莫要激动。”
狄青木然地望着郭遵,自语道:“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坚强呢?”
郭遵心中也是彷徨,只是在想,我该不该告诉他呢?我这次的决定,是对是错?我若告诉他,是救他,还是害他一辈子?他本犹豫,但见狄青痛苦不堪的表情,终于下定了决心,抓住了狄青的手,一字一顿道:“杨羽裳她……还没有死!”
杨羽裳没有死?
狄青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身形晃了几晃,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杨羽裳还没死!
那几个字迅疾充斥了狄青的胸膛,他一把反握住郭遵的手腕,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嗄声道:“你……你……你说什么?羽裳还活着?”
他脑海一阵眩晕,差点晕了过去。
叶知秋和郭遵告别后,已到了一家院门前。院门敝旧,庭院中没有丝毫动静。叶知秋叩了下门,不闻人应,皱了下眉头。
院门是虚掩的。叶知秋略作沉吟,已推开了院门。院中宁静,远望厅中伏睡着一人。叶知秋见了,微有诧异,他认得那是任识骨的背影。
他今日到这里,本来要找仵作任识骨的。
宫中巨变,虽说已告一段落,但叶知秋总感觉其中还有些难解的秘密。他是个捕头,理当尽忠职守,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
但眼下最大的困惑就是,当初射太后的那一箭,到底是不是赵允升所射?宫中多人之死,牲畜不留,真的是赵允升做的?他为何那么做?
本来叶知秋在皇仪门前觉得,赵允升这般做,无非是一石二鸟,挑拨太后和天子的关系,从而渔翁得利,但事后据郭遵所言,那箭犀利非常,欲直取太后性命!
赵允升射死太后,一点好处都没有!他若想当皇帝,唯一的依靠就是太后,他没有理由先砍掉这棵大树。如果这么想想的话,宫中多人之死也有蹊跷,赵允升虽然有能力杀死那些人,但他没有那么做的理由。
谁想杀太后而后快呢?叶知秋想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打了个寒战,已走到了任识骨的身后。
宫中大火,将所有的线索烧了个干净,那些宫中的死人,也都被烧得干干净净,就算是大太监江德明死后,亦是尸身不保。
这是个细节,在宫中内乱后,谁都不会太注意的一个细节。眼下太后有恙,谁都在盯着赵祯的举动,希望能向赵祯表示忠心,又有谁会留意死者的尸体是否被毁呢?
叶知秋没有了线索,眼下只剩下几个可帮他的人,那就是任识骨等三个仵作。
那些人验过尸,或许还能给他一些答案。
“任仵作?”叶知秋心事重重,轻呼了声,伸手去扳任识骨的肩头。眼下正是清晨,任识骨怎么会在桌旁休息?叶知秋想到这里的时候,留意到桌案上灯油燃尽,桌子上有两个茶杯。
叶知秋心中一凛,意识到那灯应是燃着了一夜,任识骨之前有个客人。任识骨在凌晨的时候,见的人是谁?叶知秋想到这里的时候,已扳过任识骨的身体,任识骨在笑,极为诡异的笑,可他死了!
叶知秋见到任识骨笑的那一刻,背脊发凉,遽然警觉陡升,倏然窜到了桌底。
叮的一声响,火光四溅。一支弩箭击在叶知秋方才站着的青石砖面上,击得青石四分五裂。一刺客已从梁上跃下,就要挥刀斩去。
叶知秋不见了。那刺客怔住,他算了太多,却惟独没有算到叶知秋这般机警,不但躲开了他的弩射,还转瞬掩藏了身形,让他无从下手。
木桌霍然飞起,已向刺客砸到。刺客正蓄力间,毫不犹豫地断喝挥刀,一刀斩去,木桌碎裂。一道亮光从碎木中飞起,直奔杀手。
叶知秋出剑,一剑就扭转了形势,划过刺客的胸襟,劲刺在刺客的肩头!这人要杀他叶知秋,肯定和案情有关,叶知秋想留活口。
光电火闪中,叶知秋见到刺客一身黑衣,黑巾罩面,只露出灼灼的一双眼。见到那双眼的时候,叶知秋陡然一阵心悸,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鲜血飞溅,刺客闷哼声中,倏然坠落,就地一滚,已连射出三支弩箭。叶知秋身形陡转,已在刺客射箭前,换了身形,飘落一旁。
刺客翻身再起,已扑到院墙旁,再一纵,跃过了高墙。
叶知秋竟没有追上去,他眼中满是惊骇诧异之色,持剑的手,有些颤抖。
刺客已被他所伤,他怕的是什么?
过了许久,叶知秋这才缓缓地弯下腰来,从地上拾起了一物,那是一面令牌。方才叶知秋划破刺客的胸襟,那块令牌,就是从刺客身上跌落下来的。
叶知秋看着那面令牌的时候,持令牌的手也抖了起来。他的眼中,已有了惊怖畏惧之意。他缓缓坐了下来,坐在一张椅子上,望着任识骨的尸身。
任识骨还在笑,笑容中似乎满是讥诮!
杨羽裳没有死?狄青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惊喜之下,更多的是疑惑。这件事对他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郭遵为何说起来支支吾吾?
但喜悦转瞬稀释了一切困惑,狄青激动道:“郭大哥,羽裳没有死?她在哪里?我要去看她。”
郭遵目光深邃,缓缓道:“不过她也很难醒转过来了。”
狄青只觉得一盆凉水浇了下来,惊疑道:“你说什么?”
郭遵沉吟半晌,才道:“当初我也以为杨羽裳去了,不过后来王惟一赶来,竟发现杨羽裳还有生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叹口气道:“她的情况,就和你当年昏迷的时候仿佛,但比你要严重。”
狄青大悲大喜之下,心中忐忑,急道:“那……王神医怎么说?”
“王惟一说,她还能有一丝生命的迹象,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他又说,他没有办法救治杨羽裳。”郭遵说得很慢,似乎每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来。
狄青一颗心再次垂下来,紧张地抓住郭遵的手道:“郭大哥,我求你,求你救救羽裳,我知道,你有这能力。”他心中知道郭遵武功高,但医术绝不会比王惟一强,但他只剩下这一个希望。
郭遵望着狄青的双眸,半晌才道:“这件事也许还有希望。”
“什么希望?”狄青追问。
“奇迹。”郭遵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神色中有着说不出的疲惫。
狄青松开双手,失神地退后两步,喃喃道:“奇迹?”奇迹很多时候,不就意味着绝望?
郭遵望着狄青的表情,建议道:“无论如何,你先和我去宫中看看。眼下八王爷在陪着杨羽裳呢。”
狄青无力地点点头,跟随着郭遵,疾步到了大内,入了禁中,来到了一座宫殿前。宫殿的牌匾上写着什么,狄青根本没有留意。他轻飘飘地到了宫内,就见到杨羽裳平躺在半空,身边鲜花缭绕……
宫中,满是花香的气息。狄青差点跳了起来,这怎么可能?
他长吸了一口气,定睛望去,心头狂震。原来杨羽裳不是躺在空中,而是躺在一具透明的物体中。
那物体就像是个棺材,不,应该说,那就是个棺材。当初狄青在永定陵的时候,就见过这么一具透明的棺椁。真宗赵祯,不就是躺在这样的棺椁里?
棺材中铺满了鲜花,杨羽裳就躺在花中。娇艳的鲜花,也遮盖不了她无双的容颜。
为何要把杨羽裳放在那里?难道说,羽裳还是去了?狄青才待冲过去,就被郭遵一把抓住了手腕。
一人坐在棺椁旁,听到了脚步声,缓缓地扭过头来。那人衣冠不整,容颜憔悴,头发再非以往的洁净不染,脏乱不堪,甚至已夹杂了华发。
那人就是八王爷赵元俨!
八王爷为何在这里?难道说他真的是杨羽裳的亲生父亲?
赵元俨的目光从郭遵身上掠过,落在狄青的身上,喃喃道:“你来了?你来了也好,过来见见羽裳吧。你要很久见不到她了。”
八王爷说得极为奇怪,狄青捕捉到什么。很久不见,难道说还能再见?
狄青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这宫中,已有些永定陵玄宫的诡异。他艰难地走过来,望着棺中的杨羽裳,见她面目依旧,双眸微闭,就和熟睡了一样。
狄青眼中,又盈满了泪。
“我听说……羽裳最喜欢的就是你?”八王爷喃喃道,泪水从眼角流出,望着狄青,有如望着亲人般。他神色沧桑痛楚,自语道:“我就这一个女儿,我从来没有见过她。我一直念着她,听说……你一直照顾她,你对她很好。我知道,你若不对她好,她怎么可能为你死呢?”
狄青不用再问,只见到八王爷的表情,已信了他说的一切。狄青一样的痛苦,泪水又下,他无话可说。
“我这生没什么指望了,只盼她好好的活着,我一直想见她。”八王爷凄然道:“可我从未想过,竟是这种情况和她相见。赵允升说知道羽裳的下落,他用羽裳的下落威胁我,让我给他做事,我不能不听。”八王爷情绪渐转激动,突然间嘶声对狄青叫道:“可我若知道这样的结果,我宁可自己死,也不愿羽裳如此,你信不信?”
狄青望着八王爷那满是血丝甚至有些疯狂的眼,悲伤道:“我信!如果可能的话,我也宁可自己死,也要救下他。”
八王爷一把抱住了狄青,失声痛哭。他似乎要将多年的积郁一口气宣泄出来,哭得惊天动地。狄青咬着牙,已不想问八王爷和杨羽裳的旧事,但他不能不问道:“八王爷,可我听郭指挥说,羽裳还没有死!只要还有希望,我们就不能放弃,对不对?”
八王爷霍然松开了狄青,把住了他的双肩,一字字道:“你说得不错,我们一定要全力救活羽裳。王惟一没有方法,但我有方法。”
狄青一颗心差点跳出来,哑声道:“什么办法?”
八王爷的神色变得恍惚,眼中有些敬畏,也有些诡异,他盯着狄青,有如魂游般说出了几个字,“要救羽裳,眼下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找到香巴拉!”
香巴拉?什么是香巴拉?为何香巴拉能救杨羽裳?狄青听到这三字的时候,茫然向郭遵望去。因为他从郭遵的口中,曾经听过香巴拉三个字。
郭遵的表情似乎也变得怪异起来,他眼中带着缅怀,带着惊异,也同样带着分畏惧。他本应该解释的,但他却低下了头。
“什么是香巴拉?”狄青忍不住问道。
没有人回答,宫殿中已死一般的沉寂。过了许久,一人冷冷道:“就算香巴拉,也救不活杨羽裳!”声音很冷,夹杂着沧桑感慨,那绝不是八王爷和郭遵的声音。
狄青一震,回头望去,见身后不远处已站着一人。那人的容颜,比八王爷还要憔悴苍老,那人的眼中,竟然也有悲伤畏惧之意。
那人竟是刘太后!可刘太后为何会来这里?
狄青浑身颤抖,被刘太后的一句话,几乎打得万劫不复。他并没有留意到,八王爷的身躯抖得比他还要厉害。
八王爷霍然冲出,窜到了刘太后的面前,嘶声道:“你……你……难道忘记了……羽裳她……”他脸上满是激动,咬牙切齿,看起来恨不得要掐死刘太后的样子。
他太过激动,说的话不成句。
一旁的人听了,都觉得八王爷想指责刘太后,说羽裳是因为太后这才送命。但又觉得,八王爷好像太激动了些。
刘太后脸上似乎也有了激动,喝道:“你住口!”
八王爷身躯一震,不由退后了两步,惨笑道:“我住口?太后,我已住口了这么多年,你到现在,还不想我开口?羽裳她不行了,羽裳她还有希望……羽裳她……她可是……我唯一的女儿。”
八王爷不停地念着,摇摇欲坠,突然跪了下来。抬头望着刘太后道:“我求你,我这辈子,第一次求你。我求你救救羽裳,这世上,只有你能救她。我求你!”
他突然以头叩地,砰砰作响,只是几下,额头竟然磕出血来。
刘太后又惊又怒,喝道:“你疯了,快起来!”见八王爷不理,刘太后命令道:“郭遵,把他拉起来。”
郭遵一直沉默,听太后下令,终于出手搀扶起八王爷,低声道:“八王爷,太后她……宅心仁厚,肯定会救羽裳的。”
八王爷置若罔闻,挣扎叫道:“郭遵,你放开我!羽裳若不能活,我活着还做什么?”
宫内转瞬已乱做一团,突然有一人道:“八皇叔,你做什么?”
八王爷一怔,抬头望去,见赵祯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
这几天来,宫中的人个个为发生的事情心力憔悴,赵祯也有些疲惫,但在众人中,无疑已是精神最好的一个。他到了八王爷面前,八王爷终于不再挣扎,泣声道:“圣上,臣……有罪。”
他就要拜倒,赵祯一把拉住了他,感慨道:“本来和你无关的。这一切都是成……”本待说都是成国公的事情,可见到刘太后望过来,慌忙收口,转身跪倒道:“孩儿拜见母后。”他对刘太后,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
刘太后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赵祯道:“母后,孩儿听阎文应说,你身体不适,这才去请安。不想听宫人说,你来到了这里,孩儿放心不下,因此过来问候。”
宫中三个掌权的太监,江德明殒命,杨怀敏被杀,只有罗崇勋好像还活着,但下落不明。赵祯关心刘太后,把贴身太监阎文应拨调到刘太后的身边。
刘太后脸色缓和了些,轻咳几声道:“也没什么,不过是被雨淋了,有些不舒服。我知道八王爷认了亲生女儿,很是替他……”犹豫片刻,感觉说高兴不好,悲伤更不好,只好岔开话题道:“因此过来看看。祯儿,这几日我不临朝了,一切都要你来处理了。”
刘太后说到不临朝的时候,神色有些恍惚。她突然想起在禁中失火后,满朝悚然。第二日天未明,禁中紧闭,群臣就拥在拱宸门外候驾,请赵祯登城楼相见。
赵祯、刘太后虽经一夜折腾,但还是知道安抚朝臣最为紧要,在命众人严守口风后,赵祯、刘太后出现在拱宸门的城门楼上。
本来按照规矩,在宫中,素来都是太后行在天子之前,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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