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等赵祯喊完,这才冷冷道:“因此你就相信我是凶手?因此你让阎士良找我入宫?张美人被下毒,你就准备用毒酒让我喝,你准备还张美人一个公道?”
赵祯怔了下,向阎士良望去。阎士良大汗淋漓,神色惨白,仍旧不发一言。赵祯凄然道:“我的确想给你杯毒酒,我信张美人,可我没有想过毒死你。阎士良……他想必知道朕的心意,因此才才毒,阎士良,你怎敢瞒着朕这么做?”
阎士良“咕咚”跪倒,汗出如雨,以头抢地,只是道:“臣该死……臣该死!”
赵祯木然道:“你为何这么做?”他像是问阎士良,又是像问狄青。
狄青道:“那你准备怎么做?”见赵祯不语,狄青眼中露出分厌恶之意,一字字道:“你是不是也准备像对付他义父阎文应一样,将他赐死呢?”
赵祯一震,本是凄然的眼中露出分犀利的光芒,“你……说什么?”
狄青淡淡道:“当初你在无助的时候,有两个人一直站在你的身边,一个是我,一个就是阎文应。我狄青自问从未对不起你赵祯,阎文应若是九泉有知,想必也会这么说的。”他不称圣上,突称赵祯,让赵祯神色讶然,隐有愤怒,更多的却是有些惊怖。
赵祯惊怖什么?
狄青又道:“我们在你有难的时候,都舍生忘死的跟在你身边。我们那时不当你是皇帝,当你是朋友。我虽讨厌阎文应,但今天我很想为他抱不平。皇仪门宫变后,你终掌大权,可你还觉得刘太后是你绊脚石,你恨不得她早死,可她偏偏不死……”
狄青言语幽然,带着说不出森冷之意,那温暖如春的宫中蓦地有种鬼气森森。
就算那明亮的烛火,看起来都有些发青,耀得赵祯脸上铁青。
“阎文应本是太后埋在你身边的细作,用来监视你的举动。但太后从未想到,先帝早有防备,阎文应还是忠于先帝,反倒不停的将太后的消息传给你。于是你就命令阎文应悄悄的在太后的饮食中下了一种药……”
“你住口!”赵祯蓦地喝道,呼吸粗重,脸色狰狞。
“我为何要住口?”狄青冷冷道:“你做得出,还怕人说吗?那种药物不是毒药,但可让人加速衰老,因此刘太后看起来比正常时老得快很多。其实早在赵允升阴谋夺权时,你就开始下药,你想着只要太后一死,你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独揽大权。但太后始终不死,你又从八王爷口中得知赵允升有意造反,开始着急。于是你去了永定陵,取了无字天书,然后用别人悄悄告诉你谶语,想要威吓太后,让她收拾赵允升……你始终不敢明目张胆的对付刘太后,因为一来你不敢,二来你还想在世人面前,维持孝子的形象。”
一想到这里,狄青就忍不住的心痛,这件事很有几个人明白,但他狄青、杨羽裳不明白。
他和杨羽裳是无辜的。
可他们因为不明白卷入其中,却遭受到最惨痛的打击。
到现在他明白了太多,明白的厌恶,明白的心灰,明白后……却太晚了。
赵祯脸上没有了忧伤,眼中有了惶惑,哑声道:“你……你……胡说什么?”
狄青冷笑道:“你一定很奇怪我知道很多事情吧?或许真的有天,天把一切告诉了我!”脑海中闪过归仁铺外,那雷电交加的夜晚……
那个本来早死的人面对着狄青,嘶声狂叫,“狄青,我赵元俨对你不薄的,可为何是你屡次破坏我的大计?若真有天,那老天真的瞎了眼。当年我帮赵祯夺回皇权,可他如何待我?他处处防着我,他看似给我至高的荣耀,可他根本不给我任何权利。他这么对我,他迟早也会有一天,这么地对你!”
赵祯四下望去,再一次感觉到孤独无助,事情的发展就如皇仪门前,出乎了他的意料。
狄青还是立在那里,长枪一样的笔直,可如兵戈烽火般的落寞,“你本来想要郭遵说服太后,帮你收拾了赵允升。你策划了宫中血案,害死了许多无辜的宫人、宫女,只为让刘太后心存畏惧。可事情有所变化,赵允升终于知道不对,提前发动。八王爷知道此事,才在当初和你在宫中饮酒时,说服用了什么羌活、升登之药。他那时是在提醒你,赵允升要登基篡位立即发动,而你必须要抢活!”
赵祯霍然醒悟,叫道:“八王爷没有死?”
这件事只有八王爷才知道,赵祯不信鬼神,那只有唯一的答案,这件事是赵元俨告诉狄青的。
狄青终于点头道:“不错,八王爷没有死。当初他怕你对他下手,因此诈死后,投奔了侬智高。不想我击败侬智高后,八王爷又遇到了我。”他终于碰到锤子样的那个人,那人就是侬智高!
原来八王爷一直都和侬智高有牵扯,而侬智高早就图谋着香巴拉。不言而喻,侬智高是期盼香巴拉的神力帮他一统江山,可侬智高终究没有得逞。
侬智高就是杀了小月、杨家满门的人。八王爷一直和侬智高等人联系,事后让侬智高逃到夏使那里,不言而喻,本就是想借狄青挑拨宋、夏的关系。
八王爷也一直在想着王位……
想到这里,狄青心中满是苦涩的味道。
赵祯放肆笑道:“看来真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真的以为他帮朕是好心吗?他不过是左右逢源罢了,他投奔侬智高,不就是一直抱着造反的念头?他也真的以为朕相信他?哼!”
狄青静静道:“是呀,你不信他,但是在利用他。你素来都是如此,利用完一个踢走一个。皇仪门前赵允升抢先发动,但你终于胜了,你继续让阎文应给太后下药,只盼太后早点死。太后临死前,见到阎文应和你在一起,想必终于明白。太后临死前,说她明白了,你好……她话没有说完,现在想想,其实她说得简单,她明白了她虽一直想当次皇帝,但你早就抢先发动了。她不是说你好,而是说你好毒!”
狄青说完这些后,终于出了口气,这些事情,他是从郭遵信中所知。他知道的时候,难掩震撼和失落。
他从未想到过赵祯会如此。
突然想起王惟一在青唐时,曾问他太后死时可有异样,又说伴君如伴虎,说以后不会回汴京了。当初狄青不明白,可他现在明白,王惟一肯定已看出太后中了毒,王惟一也知道下毒的是哪个,他怕赵祯对他下手,因此离开了汴京。
赵祯有些失魂落魄,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些事情,埋藏了很久,他只以为这辈子不会再有人知道,可狄青怎么都知道了?难道说,这世上真的有鬼?一想到这里,赵祯背脊发亮,又想起太后临死前那怨毒的眼。
“太后扯着兖冕死的。”狄青继续说道:“你对群臣说,不知道太后的用意。群臣猜来猜去,其实猜得都不对。太后当时想说,你赵祯为了权势,是不择手段的!”顿了下,望着赵祯铁青的面庞,狄青又道:“你让阎文应一直对太后下药,药死太后后,本以为这件事无人知道,不想郭皇后无意知道此事。刘太后一死,你厌恶郭皇后,因此废了她,可郭皇后以这件事要挟你,你为了维持你的尊严,不想事情被揭发,又命阎文应药杀了她。百官觉得郭皇后死得蹊跷,你怕事情败露,于是把阎文应推了出去替死。”
赵祯鼻尖已有汗水,灯光照耀下,脸色灰败。他本以为这秘密就此沉隐,不想又被狄青一层层的剥开。
“阎文应对你实在忠心,终于为了你去死。你内心有愧,这才把阎士良提拔起来。可现在你为了推卸责任,又想赐死他吗?”狄青在笑,笑容中满是讥诮。
阎士良浑身还在发抖,不敢抬头。可眼中有泪,滴入了尘埃。
赵祯望见狄青的笑容,积郁的怒火蓦地爆发,他上前一步,怒道:“我有什么错?我不过是要拿回自己的东西,这难道都有错吗?太后是我养母,养了我那么多年,可在她眼中,我这个儿子根本不如一个皇位。既然她不仁,就不能怪我无义。郭皇后一辈子骑在我头上,还要用此事威胁我,她是找死,就怪不得我!”
狄青淡漠道:“那李顺容呢,她也是自己找死吗?”
赵祯周身一震,退后一步,嗄声到:“你说什么?”
狄青冷冷道:“其实你早就知道李顺容是你生母,对不对?当年你去了永定陵后,就已意识到李顺容是你至亲,所有关于天书、五龙的秘密,均是她托李用和说于你知的!你知道李用和是你的舅舅,你也知道李顺容是你的生母,但刘太后在一天,你怕事情有变,因此一直不敢去认生母。李顺容临死前,其实都想再能见你一面,但你竟忍心不见!事后你装作恍然知晓,为掩心中羞愧,这才故作激愤,作态要将刘家斩尽杀绝。当初只有你我之时,你在李顺容的棺前,说你是天子,别无选择,你祈求她的原谅,因为你问心有愧!”
赵祯身形晃了两下,眼前发黑,涩然道:“你都知道了?这又是谁告诉你的?”
狄青见赵祯表情,已知道所言不假,这些消息,本来有些是他亲身经历,有些却是郭遵信中所言。
他也终于明白李用和为何整日借酒浇愁,容颜憔悴。因为李用和对姐姐有愧,也对赵祯厌恶。
李顺容临死前,虽有机会,但终究没有和亲生儿子相见。
“谁告诉我的并不重要,关键是你真地做过。”狄青眼中满是憎恶之意,嘿然道:“我其实真的不敢相信你会做这些事情,现在想想,你去见张妙歌,可能是追思往事,当然也是故作迷雾,让刘太后麻痹大意了。你为了权位,害了养母,毒死妻子,杀了忠心耿耿的阎文应,忍心明知生母死去,也拒不和她相见。赵祯,我真没有想到你是这样人!”
赵祯羞怒交加,“我无论如何,总对你不错!狄青,你莫要忘记了,你能有今日的地位,是我一手提拔。”
狄青突然哈哈大笑,笑声中,有着说不出的愤慨之意,“你真的对我不错,你对范仲淹不也不错吗?你想做个千古明君,又总是担心别人谋夺你的王位!范仲淹声望高了,你就将他踢出汴京,我声望高了,你就赐我一杯毒酒,你这样,是对我们不错?赵祯,我现在才知道,你不需要什么将军,不需要什么一统,你对我狄青不错,其实只是希望我是一条狗,跟在你身边就好。必要的时候,你完全就可以把这狗一脚踢开。什么盟约血誓,什么金书铁券,全部都是放屁。在你赵祯眼中,统统不如一个帝位重要!”
赵祯紧握双拳,浑身颤栗,突然叫道:“你要是我,你怎么做?我本来是个皇帝,可在遇到你之前,每天做梦都是被人从龙椅上拽下来,丢到了牢笼内。我每天都是生不如死,起床时,就怕见到刀剑及颈。我若什么都不做,只有死路一条!我是个皇帝,可成天连狗都不如!你告诉我,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狄青不语,只是沉静的看着赵祯。
赵祯上前几步,已和狄青面面相对,盯着狄青道:“因此我告诉自己,我一定要活得和人一样。我的权利,谁也夺不走。”
“因此你发现我有威胁,就要铲除我。”狄青笑笑,笑容中带着说不出的无奈。
赵祯不语,可他的神情如冰,已告诉了狄青答案。
“你虽和我订下盟誓,但一直都在防着我,时不时的用祖宗家法表达你的无奈。你若真的有心,变法不会败,你若真的有心,就不会刻意提拔我为枢密使,然后授意那些人诋毁我。你不想失信于人,失信于天下……然后你就准备了那杯酒……”
赵祯听到狄青说到这里,蓦地变得激动,“那酒不是我准备的。我只是……只是愤怒你为何对张美人不轨。你应该知道的,她是我最爱的女人!我别的事情可以忍你,但这件事我受不了!她临死都说没错,她没错,错的是谁?”
狄青轻轻的叹口气,截道:“你到现在,还要骗我吗?”
赵祯戛然而止,神色有说不出的怪异。
狄青移开了目光,似乎都不想再看赵祯的脸色,“记得当初我第一次遇到时,我听你和大相国寺主持说,总觉得四处皆敌,如在牢笼……”
赵祯微有诧异,不想狄青竟知道这件事。
“主持当时劝你,心中有敌,处处为敌。你说你懂了。”狄青哂然道:“但你根本没有懂,你这辈子因此不会有朋友,只会有不同的敌人。或许你就算懂了,你也不想放下这个念头。你从心底,还是忌讳我掌权,还是怕我图谋你的皇位。张美人只是你的借口,你这杯酒,本是不是给我的喝的,或许你还不想我死,不然也不会让邱明毫轻易放我过来……你就是想让我退却,是不是?”
脸上满是意兴阑珊,狄青怅然道:“酒中有毒,心中更毒。你只看着权位,却不知道,我心中只有羽裳。在你的心中,或许什么都不如江山,却不知道,整个江山在狄青眼中,也不如羽裳睁眼一望。”
赵祯脸上终于有了愧意,想说什么,可嘴唇嚅嚅而动,终于说不出什么。
“我不过是个农家少年,偶尔的际遇,到了今天的相位。在你和那些百官的眼中,我没理由不再进一步的,因为你们始终把我想得和你们一样,可得到江山什么用呢?”狄青眼中满是感慨,望着赵祯道:“还不是像你一样?或像元昊那样?再重的江山,也抵不过一个羽裳。你可知道张美人为何要害我?”
赵祯咬牙道:“张美人无过错。”
“你终究还是不信我。”狄青惆怅道:“但我还是要说,八王爷的女儿不是杨羽裳,而是张美人!”
一言落地,殿寂无声。赵祯踉跄后退几步,失神道:“什么?不可能,不可能的。你骗我!”突然嘶声吼道,“狄青,你骗我!现在她死了,你当然说什么都行了。”
狄青冷漠道:“我为何要骗你?我现在何必骗你?我狄青若杀你,十个赵祯也一块杀了。”
赵祯心头微颤,这才意识到面前狄青的危险。以前的他,从未这么想过。
狄青心中想到,告诉我这个秘密的是曹皇后,她怎么会知道这个消息呢?哦,多半是她见赵祯对张美人太过亲热,担忧皇后的位置不保,她明里装作和张美人姐妹相称,暗地却去查张美人的出身,希望借此做文章。曹皇后本是归义军曹家的后人,连带查出八王爷一直在找香巴拉,也查出了张美人的真正的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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