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子,到底想着什么?狄青心中不知为何,微有伤痛。
宁令哥望见元昊泛着厉芒的双眼,陡然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哭泣道:“父皇,我求求你,孩子一生都在听你的话,一生也只真心喜欢这一个女子。你当可怜我好了,不要抢走飞雪,好吗?”
群臣之中,已有人动容,面露不忍之意。
元昊一拍桌案,脸上露出罕见的怒容,“你做什么?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元昊的儿子,竟为一个女人下跪?你给我起来,你信不信我现在杀了你!”
他手指僵硬,已握在了轩辕弓上。
天和殿遽冷。
冷如冰!
没有任何人敢怀疑元昊说的话,就算宁令哥也不敢。他仓皇站起,心中又是羞愧,又是恼怒,但还有几分畏惧之意。
元昊道:“给太子一把刀!”
命令一下,很多人不解,没藏悟道怔了下,立即拔出单刀抛在了宁令哥的身前。“当啷”响声,震颤了所有人的心弦。
这是元昊的命令,没有怀疑,必须无条件的执行。
宁令哥见到单刀落在面前,泛着森冷的寒光,不由吓得退后一步。喏喏道:“父皇。”那一刻,他心中已有胆怯之意。
元昊冷望宁令哥道:“好,你说你喜欢飞雪,我给你个机会!拿起这把刀,随便在殿中杀了一个人。你杀了人后,我就认为你是喜欢飞雪的。”
此言一出,众人背脊都起了一股凉意。暗想宁令哥真的下手,就算对手武功要强,如何敢在元昊的面前的反抗呢?
宁令哥又退一步,摇头道:“父皇,不要杀了,这不公平。”他虽是元昊的儿子,可性格懦弱,这些年来,从未杀过一人,闻元昊让其杀人,更是胆怯。回望众人目光如箭般,哪有这个胆量?
元昊脸色更冷,缓缓道:“一只狼,若不懂得弱肉强食,若不知道嗜血,和羊有什么两样?想不到我元昊纵横天下,竟有只如羊的儿子。你说不公平,这天下何曾有过公平?既然如此,我要你这样的儿子何用?”
宁令哥浑身颤栗,瞧向那把刀,目光中满是畏惧,元昊突然笑了,笑容中满是讥诮,“杀人嗜血迟早会有,既然你不忍杀人,那你需要另外的方式向我证明你喜欢飞雪。”
宁令哥嘴唇哆嗦,颤声问:“怎么证明?”
元昊冷冷道:“你或者可以捡起刀来,砍我一刀,或者可以砍掉自己的一条手臂,你若做到了,我就将飞雪许配给你。”
宁令哥一震,脸色苍白,浑身抖得有如风中的落叶。这两个选择,他哪个都是不能做到。
元昊见状,一字字道:“你不能对自己狠,也不能对别人狠,你这样的人,就算被人抢了女人,也是自作自受!”
那言语淡淡,但冰冷有如利箭般,宁令哥被言语击垮,颓然倒地,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元昊眼中露出厌恶憎恨之意,不理儿子,环望殿中众人,一字字道:“现在可还有人反对吗?”
他虽在望着众人,可只在望着狄青。他知道,眼下无论是谁,都不会反对他来迎娶飞雪。
除了狄青!
狄青笑了,轻舒一口气,才待开口。就听到一个声音从空旷萧杀的大殿内传了过来。
我、反、对!
那声音不带野利遇乞的谄媚,不带宁令哥的激愤,就是那么平平常常的说了出来。可谁听到了那三个字,都已感觉到反对之人的决绝坚定之意。
这时候竟还有人反对,此人是谁?
狄青、耶律喜孙、善无畏还有一帮群臣、包括元昊,都是忍不住的诧异,向发声之人望过去。
只见到一人拿下了毡帽,落出一张消瘦却萧杀肃穆的脸庞,见元昊望过来,那人眼中闪过分火花,神色平静,没有对元昊有丝毫畏惧之意,又轻声地说了一遍,“我反对!”
第二十七章对决
殿中带毡帽的只有一人。
带毡帽的人摘下了毡帽、露出脸庞时,狄青霍然站起,脸上那一刻的表情,有惊有喜。他那一刻,几乎忘记了所有的一切,甚至觉得如在梦中。
他不信这人会出现,但又多想希望见到的是真的。
那人虽高大,但瘦骨伶仃,那人虽刮去了胡子,但眼中战意更胜,那人虽看起来孤零零的,但天和殿人头攒动,万马齐喑时,却只有他敢站出来反对。
有人惊、有人怒、有人诧异、有人欢喜……
野利遇乞扭头见到那人,见到他的面容,突然吓得倒退数步,嗄声道:“你……你……你怎么没死?”他一只手颤抖个不休,额头已有汗水流淌。
元昊目光有如矢锋,落在那人的脸上,沉默片刻,眼中蓦地闪出熊熊如火的光芒,他五指一握成拳,转瞬舒展,然后轻声的说了两个字……
郭、遵?
那两个字虽轻,却如千斤巨石落在了秋风萧冷的湖面,激起了哗然大波!
郭遵?那人竟是郭遵?怎么可能?郭遵不是死在了三川口的五龙滩上?郭遵怎么会出现在兴庆府,郭遵怎么会和善无畏在一起?
这些年来,每次想起郭遵死在三川口时,郭逵伤心、狄青难过,为何郭遵从未出现过,他这些年来,究竟在做什么?
千般疑问,万种思绪激荡在狄青的身边,他已惊喜的不能言。
郭遵来了,郭大哥原来没有
死!
那一刻,他记起了太多,又忘记了一切。这些年,郭遵到底去了哪里?
殿中没有惊奇的人只有善无畏,他脸上皱纹密布,看起来只是更浓密一些,但他显然并不惊奇,因为就是他带那人前来的。
郭遵上前,望着元昊道:“是,我是郭遵!”他一言既出,天和殿沉寂片刻,转瞬轰动。就连没藏讹庞就是吃惊的退后一步,喃喃自语道:“我的娘,他是郭遵?”
夏人中可能会有人不知道宋天子之名,但少有不知道郭遵、狄青名姓的。夏人崇武轻文,素来都是敬重英雄,无论这英雄是羌人还是汉人!
当年三川口五龙滩一役,郭遵横杵冰河,先斩万人敌,后杀龙野王,慑千军不敢过河,那等威风,党项人虽恨,但内心也是敬重。
更何况在这之前,郭遵又杀了夜月飞天等人,元昊八部的高手部主,竟有多人死在郭遵手上。郭遵在夏国中,可说是声名赫赫。
可郭遵为何突然来此?
元昊笑了,笑容中带着分慵懒,问道:“郭遵?好,来得好。自从我知道你在三川口杀了龙浩天后,我就以不能见你一面为憾。能杀得了龙浩天的人,我很想见。可是……你今日来,是为什么?”他意甚悠闲,但五指再度开始跳跃,缓缓的在五色羽箭的箭簇上游走。
金、银、铜、铁、锡五箭,他会选择哪一支?
郭遵望了狄青一眼,正逢狄青也望了过来,二人对望,其中交流已胜万语千言。
“我想带狄青走!”字字若凿子击在岩石上,沉凝有力。狄青心境一震激荡,回忆往事如烟,可那兄弟情深如海如渊。
元昊笑了,手指已抚摸在洁白若银的箭簇上,顿了下,“你凭什么?”
郭遵缓缓上前一步,说道:“我可以和你赌。”
元昊手指还在跳,终于触碰到灿烂若金的箭簇上,“若是别人和我赌,我肯定会直接将他拖出去砍了。但你郭遵不同的。”眼中泛着几分寂寞的光芒,元昊道:“我知道你肯定能开出让我心动的条件。”
郭遵简单明了道:“我若赢了,就带狄青离去,你不得阻拦。我若输了,郭遵此生,就供你驱策!”
一语落地,众人皆惊。
这个赌注,对旁人来说,或许不算太大,但放在郭遵的身上,非同小可。元昊眯缝着眼睛,目光锐利若针,“你供我驱策?那我命你领军攻打大宋,你也愿意吗?”
狄青微震,见郭遵凝望元昊,神色不变,沉声道:“可以!”
元昊笑了,那一刻双眸中,已现狂野之意,他缓缓站起,手握轩辕弓,一字一顿道:“好。我和你赌了!”
天和殿那一刻,杀气弥漫。
谁都想不到郭遵开出这种条件,谁也想不到元昊竟然会答应。以元昊的威势,只好一声令下,这天和殿就会刀剑如山,郭遵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逃脱。可元昊并没有这么做。
狄青想要拦阻,可终于没有开口,他知道郭遵既然开出了条件,就有郭遵的道理!但这个赌注对于郭遵来说,绝对是不能输的。
难道说……郭遵已有胜出的把握?
元昊立在那里,并不走下高台,但他长弓在手,任凭郭遵也是不敢懈怠。
众人一颗心有如擂鼓般大跳不休……
龙部九王、八部最强。定鼎羽箭,王中之王!传说中,龙部九王最强,可最强也敌不过帝释天。元昊选定定鼎一箭射出,就算九王的龙浩天都没有把握接下!
元昊会选哪支箭射出?
郭遵能否躲过元昊的一箭?
元昊迟迟未射出那箭,陡然笑了,笑得颇为惊天动地。郭遵还是沉凝着元昊的眼,问道:“不知道兀卒为何发笑?”
元昊突然一振长弓,弓梢指向了善无畏,“嗡”的声响。
善无畏本凝神观战,见元昊远远的用弓梢指向自己,心头骇然,忍不住的退后一步。发现元昊并没有羽箭射出,微微脸红。
元昊终于收了笑容,长叹一口气道:“我笑这殿中尽是要算计我元昊之人,可真正敢挑战我、也够资格挑战我的,只有你一个。”
郭遵淡淡道:“你错了,敢挑战你的绝对不止我一个。”
元昊斜睨了狄青一眼,终于点头道:“不错,狄青若还完好,也会和你郭遵一样向我挑战。但可笑的是,这里你的目的最是简单,反倒要打个头阵。他们满腹心思,却只想坐等其成。你说这是不是命运在开玩笑?”
郭遵哂然笑笑,道:“不是苍天在开玩笑,而是天意抉择。你是元昊,我是郭遵,你我能交手一战,此生无憾!”
就算孤高的耶律喜孙听到这句话,都脸带感慨之意。飞鹰虽有忿然,但见到高台那人有如天龙,郭遵立在那里,如同山岳,他虽是志比天高,从不服人,但一望之下这对决二人气势恢弘,已是自惭形秽。
元昊眼中闪过分光辉,长弓缓动,手指轻点,终于道:“你说得对,你是郭遵,我是元昊,无论你我是何心思,但若错过这堂堂正正一战,心中难免遗憾。可我出手前,想问你一句,你这些年来,宁可让人信你死了,也不再为大宋效力,是不是已对宋廷心冷心灰?”
那声音平静,可锐利若刺般刺向郭遵。
郭遵笑笑,依旧不动声色,“你若胜了我,一切都有答案。你若不胜我,有答案能如何?”
元昊笑笑,说道:“你说得对。”他抚弦般右手已搭在箭壶之上,食指只是一压箭壶,一只羽箭离壶而出,搭在弓弦。
紧接着“铮”的一声响!
元昊已出箭,谈笑出箭!
很少有人能看清那箭如何倏然到了弦上,定鼎羽箭素来不是给人看的。也没有人能看到那箭的路线,定鼎羽箭一出箭壶后,只有让人嗅到冰冷的死亡之气。
有风吹,有电闪,有鲜血绽放,“夺”的声响,羽箭带血,射入了青石地面上,箭簇微微。
箭簇是血染的铜黄,元昊用的是铜色之箭!
天和殿沉寂如死,很多人已面色发灰。狄青眼中露出讶然之意,郭遵眼中也有分惊奇,但还是稳如泰山的立在那里。
郭遵根本没有动,因为那一箭,本不是射向他郭遵。
中箭之人,竟然是龙部九王之一的般若王——没藏悟道!
众人脸上都有了震撼难解的表情,有谁会想到元昊大敌当前,竟自斩一臂?
元昊八部,各有职能,龙部九王,总领千军。可如今元昊手下九王死的死、伤的伤,到如今虽有九王之名,却早无九王之实。菩提王、龙野王、野利王先后身死,天都王断臂,迦叶王断手。到如今除了一直不见踪迹阿难、目连二王外,元昊手下只有般若王没藏悟道和罗睺王野利斩天可用。
自从天都、野利两王失势后,没藏悟道已逐渐接掌了兵权,这几年来为元昊东讨西杀,端是立下了不少战功。
元昊急需人手,更希望狄青、郭遵投靠,因此这才不拘一格,要和郭遵一战。若能收复郭遵,得狄青为将,他一统天下之愿可说是近在眼前。
这时元昊正和郭遵对垒,谁又想到他一箭竟然射中了手下没藏悟道?
没藏悟道手捂小腹,鲜血点滴的顺着手指缝流淌下来,脸上亦有难以置信的表情,可更多地却是恐惧。
那一箭从他小腹无阻碍的射出,射在了青石砖面上。
元昊在夏国生杀予夺,想让谁死就让谁死,他这一箭取地是没藏悟道的小腹,却是不想没藏悟道立即就死。他知道没藏悟道还有话说。
没藏悟道再没了从容淡定,嘴角的微笑也已不见,他死死的盯着元昊,嗄声道:“为……什么?”
那鲜血点滴,“滴答”地落在了地上,发出声音虽是轻微,可听着无不惊心动魄。
为什么?所有人心中其实都想着这个问题。
元昊五指又是有节律的在跳动,仿佛方才那箭并非他所发,“为什么?难道你不是心知肚明?我让你不惜一切代价的擒住狄青,你却杀了张元。”
没藏悟道感觉生命已一分分的离去,突然放声嘶道:“你说过不惜代价!我听你命令,有何错处?”
元昊淡漠道:“不错,你置十万大军于不顾并无错处,你杀了张元,也没有错处,毕竟这些事情,都和擒拿狄青有关。你大可把所有的事情推到狄青的身上。但我让你移兵二十万北上防备契丹的偷袭,你却延迟了军令……”
没藏悟道脸色苍白,惨然笑道:“我军新败,军心不稳,我一时间难以召集那些兵马……因此才耽误了时日,这也是你杀我的理由?你根本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元昊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到如今,还要骗我?没藏悟道,你不急于调动兵马北上,只因为你知道没有必要罢了。”
没藏悟道身躯微颤,嗄声道:“你说什么?”
元昊轻声道:“你知道张元对我忠心耿耿,为防计谋被他看穿,因此借抓狄青的就会杀了他。你急于要杀他,不过怕他看穿你的诡计。但你勾结耶律喜孙,妄想里应外合的推翻我的统治,真的以为我会不知道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耶律喜孙为甚。方才没藏悟道中箭时,他已脸色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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