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心思转念,知道曹皇后说的不错。他并非不信狄青,但他更信张美人。自从张美人入宫后,温柔娴雅,善解人意,更是和当年的王如烟一样的喜好脾气,赵祯早把对初恋情人的思念转到了张美人的身上。就这样一个可人说的话,赵祯没有道理不信。
可赵祯毕竟不再是当年的赵祯,略一沉吟,已知道皇后说的大有道理,吩咐道:“阎士良,你召葛怀敏入宫。狄青……”顿了下,赵祯缓缓道:“你若无愧于心,就暂留在紫微阁等朕查明一切再做决定,你意下如何?”
狄青见赵祯脸色在灯火下,益发的深沉,暗想自己身处嫌疑之地,赵祯不喝令人绑起自己,也算是给他面子。当下道:“臣遵旨。”
有宫人领狄青到了间阁楼,阁楼内空空荡荡,狄青才一入内,大门就被闭了起来,有几个宫人神色紧张的守在门外,显然是怕狄青逃走。
狄青找个椅子坐下来,心中想到,“我若离去,这几个太监当然拦不住。可我狄青问心无愧,怎能离去?张美人和我素无瓜葛,她为何要冤枉我?”
狄青冥思苦想,总是不得其解。不知许久,门外突然脚步声繁沓,狄青透过纱窗望过去,只见外边竟奔来了一队队禁军,手持火把,神色如临大敌。转瞬间,那些禁军已将紫微阁重重包围,为首那人,正是葛怀敏。狄青不由心惊,暗想,“难道说,赵祯方才不过是故作大方的稳住我,这刻不听我辩解,就要杀了我?”他和赵祯相处多年,虽然赵祯每次都和他和颜悦色,但不知为何,他心中却和赵祯越来越远。
至于什么原因,他从来不去深想。
但这些年来,赵祯毕竟对他不差,只有今日,夜色虽撩人,可他见赵祯望过来,眼中杀机隐现。狄青心中那一刻,感觉到赵祯再非当年的圣公子,而是那个君临天下、掌握生杀大权的九五之尊。
葛怀敏率禁军包围了紫微阁,并不和狄青对话。狄青枯坐堂中,望着房间内跳动的油灯,嘴角露出涩然的笑。
不知坐了多久,突然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到了门前而止,有人轻敲了下房门。狄青不知道这时候来人是谁,平静道:“请进。”
房门推开,常宁身着黄衫现在门口,静静的望着狄青。
狄青有些意外,突然想到,“如今在宫中,来看我的恐怕只有常宁一人了。”他心下感激,可对常宁,只有对朋友之情。常宁举步走过来,坐在了狄青的对面,那温柔的眸子在灯火下,有些火光的热。
沉默片刻,常宁移开了目光,轻启红唇,低声道:“那被杀的女人是个昭容,姓尚。因为当年得罪了郭皇后,被打入了冷宫。后来郭皇后去了,那昭容还是凄凉依旧,连个服侍的丫环在几天日,因为宫中缺人手,也被调走。不过那昭容会一手好的刺绣,我有时会向她学一下刺绣。今晚我来这里,本来是找她的……”
狄青想起那女子凄凄凉凉地活着,落落寞寞地死去,再望见常宁那平静的面容,突然对常宁有分同情。
长公主身为天子的妹妹,看起来荣耀万千,可在这幽冷的深宫,比起那昭容又幸运多少?
常宁经常找那昭容,难道仅仅是学刺绣吗?
这种关头,狄青奇怪自己还想着不相干的事情。收敛心神,问道:“查到杀她的是谁了吗?”
“本来应该是你的。”常宁幽幽道。狄青嘴角满是讥讽的笑,却什么都没有说。听常宁又道:“现在你的情况很不妙,因为所有人的证词都对你不利。阎士良本来派个宫人跟着你,但那宫人说只离开了片刻,你就不知去向,所以他证明不了有宫女来找你。我不明白的是,你以前是殿前侍卫,很多规矩应该懂的……”常宁这般说,似乎在责怪狄青这次鲁莽了些。
狄青微笑道:“我是个懂规矩的侍卫,但我却是个不守规矩的人。”他不望常宁那有着探寻意味的眼眸,只望着那阁楼中孤单燃着的灯火。他没有说的是,他欠常宁的清,他知道常宁要找他,他就去了,就算坏了些规矩也无妨。
人活着,要守规矩,但人活着,有些事情比规矩更重要!
常宁幽然一叹,又道:“张美人本来不舒服,就小睡片刻。后来圣上回转歇息,张美人却突然说头痛,要四处走走。她走到被杀昭容的阁前不远,见有宫女还在跟随,突然大发脾气,说自己一个人想静静,让她们不要跟着了。那些宫女只好等在原地……后来她就遇到了你。”
常宁秋波一凝,定在了的脸上,目光含义万千,“张美人说碰到你时,你不知为何,路过昭容的门前……”
狄青双眉一扬,本想说是没有的事情,终究还是静静听下去。常宁不闻狄青解释,接道:“张美人见到你,本待离去。她觉得和你独处毕竟不妥……”说到这里,脸色有些微红,她现在不就是和狄青在一起,但她并没有感觉不妥,但外人如何看呢?飞快的说下去,“张美人才想离去,不想你就拦住了她,调笑说要给她讲西北的事情。张美人要走,不想你越说越是不堪,还动起手脚来。张美人说,多半你见她两次找你说事,还以为她看上你,因此这般无礼。”
狄青像在听着别人的故事,脑海中思路越来越清晰。
他能入宫,就因为张美人的缘故;他留下来不能走,也是因为张美人的问题;到如今,他身入一个挖好的陷阱,也是因为张美人编造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这一切都是因为张美人,张美人要弄死他狄青,可张美人为何这么恨他狄青呢?狄青想不明白。
常宁在狄青对面坐得久了,脸色被灯火耀的微红,不知为何,突又变得雪一样的白。“那你握住了张美人的守,张美人用力挣扎,但逃不脱你的手掌,她的手腕现在还有瘀青。就因为这样,圣上已对你很生气。”
狄青一凛,暗想张美人甚至提前弄伤了手腕,可说是处心积虑的对付他。这局虽简单,可只要赵祯认定了他狄青有罪,这就是个死局!
这世上很多时候,死的并非有罪的人,而是被认为有罪。
常宁显然早知道这个道理,秀眉微蹙,说道:“张美人后来说,你后来太过放肆,昭容一直在阁楼中看不过眼,出来呵斥了你两句,结果你狂性大发,竟露出凶意,昭容见状不好,说要告诉圣上此事,不想你突然拔出了匕首,昭容见状不好,慌忙逃入屋内,你突然击昏了张美人,然后追了过去。张美人迷迷糊糊间,见你抓住了昭容,杀死了她。之后张美人惊吓过度,就晕了过去。后来的事情……”常宁轻叹口气,“再和我的证词一联系,就是你抱着张美人想躲起来,结果撞上了我。你无奈之下,只好将张美人交给了我。”
狄青略作沉吟,问道:“如果这样的话,我为何不怕张美人事后说出真相,索性杀人灭口呢?”
常宁道:“皇后也的确提出这个质疑,认为张美人所言有些不合情理。但张美人只说,色胆包天,一切不可理喻的事情就均有可能了。曹皇后听到这句后,也不适宜再追问下去。”
狄青苦笑一声,良久才道:“公主,多谢你这次来为我说明一切……你……请回吧。”他蓦地发现这件事比想象中的还要难办,若罪名认定,他就有被斩断可能。这件事常宁公主也是无可奈何,他就不想常宁参与进来。
“我今天,估计不会回去了。”常宁轻声道,可神色坚决。
狄青一怔,“不回去,为什么?”
常宁公主道:“圣上心中已认定你有罪,但曹皇后只说此案很有问题,为不至于使忠臣受冤,所以听取了我和张美人的话后,已派人找御史包拯前来查案。包拯已到了大内现场查看,明日清晨,就会有结论。这时间,圣上怕你畏惧潜逃,我是过来看守你的。”心中却想,“皇兄已动杀机,我这才主动前来说要稳住狄青,有我在此,谅葛怀敏他们也不敢乱来。我做不了更多,能护住狄青一刻算一刻了。”可这些话,她并不想对狄青说出来。
狄青心道,“我若真逃,不要说你,就算葛怀敏的那些禁军,如何能拦得住?但我狄青问心无愧,何必逃呢?包拯虽说做事利落,判断神准,但这件公案极为棘手,只怕他也无能为力了。”
二人各怀心事,对坐不语。常宁面对着平静的狄青,心中倒奇怪他的冷静,一时间心绪如潮。夜深人静时,终于捱不住困意,本想伏案小憩,不想困意如潮,很快就睡了过去。
天光发白之际,常宁蓦地惊醒,霍然抬头,发现对面的狄青已不见。忙扭头望去,只见到狄青正站在窗前。
那晨曦的光华落在沧桑的脸上,有着秋日霜露般的萧瑟。
常宁缓缓起身,这才发现一件长衫落在地上。原来昨晚她伏案睡去,狄青怕她着凉,解下外衣盖在了她的身上。文xin阁崘壇
捡起了长衫,常宁望着那孤立的身影,心中蓦地涌起骄傲之意。狄青没有逃,狄青没有辜负她的信任。而在所有人怀疑狄青的时候,她却信任狄青。
这种感觉,已让她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她知道狄青喜欢的杨羽裳,喜欢那个她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女子,喜欢那个为了狄青,不惜舍身来救的女子。
她羡慕杨羽裳,但她在走过去的那一刻,心中已决定,什么时候,她都会站在狄青的一旁。因为……他们是朋友!
能和狄青做个朋友,她已觉得这寂寞的生活,已不孤单。
狄青等到常宁走来后,缓缓的转过身子,面对常宁道:“公主,多谢你保护了我一夜。”常宁心头一颤,不想狄青竟看穿了她的心思。狄青又道:“我想清楚了,这件事我还要去向圣上辩解,我没有做过,我无错。”
常宁望着那双决绝、明亮而又带着几分伤情的眼眸,将长衫递到狄青的手上,一字字道:“我相信,你、无、错!”
刹那间,二人似乎都觉得不用再说什么。
解释的话,留给别的时候去说,朋友心心相印,何须再解释什么?
不知许久,房门“咯吱”打开,葛怀敏大马金刀的走进来,寒声道:“狄青,圣上命你前往崇政殿受审。你乖乖的跟我走还好说,如果不然……”
话未说完,狄青已举步出了阁楼。
门外早有禁军守住,本是防备狄青逃走,可见狄青一出来,“哗”的闪到了一旁。虽未说话,可眼中都是尊敬之意。
葛怀敏见状,又气又恼,心道这些人简直无法无天,若昨晚狄青真的逃命,只凭这些人,恐怕抓不住狄青了。葛怀敏出身将门世家,声名赫赫,对狄青早就看不过眼,只因为眼下京城最有名、百姓最称颂的就是狄青,而不是他这个三衙长官葛怀敏!
他当初听有人请人说书,宣扬狄青的事迹时,还密奏一本,说狄青收买人心,本有反意。结果这件事虽传到天子耳中,却不了了之。葛怀敏上次没有整治了狄青,这次断不会再给狄青机会。
紧紧跟随在狄青的身后,葛怀敏手握刀柄,暗想只要狄青有逃跑的打算,他就要出刀。
狄青四平八稳的走到了崇政殿,让葛怀敏没有拔刀的机会。
崇政殿原名讲武殿,宋太祖虽传下崇文抑武的家法,但本身却是个武技高手。当年凭双拳单棍打下了诺大的河山,建国伊始,就常在讲武殿观试武人献艺,后太宗之时,此殿改名崇政,但很多时候,武人试演武技还在此处。
狄青暗想,这宫殿从讲武到崇政,大宋不逢强敌,真的就不需要武人了。
寻思间,狄青已入了殿中。葛怀敏却被挡在殿外。大殿之内有赵祯、曹皇后、阎士良、张美人几人。殿下立着两人,一是开封府捕头邱明毫,另外一人,正是御史台御史包拯。常宁公主不多时,也悄然入殿,赵祯并没有阻拦。
这件事虽很严重,但无疑越少人知道越好。赵祯听从曹皇后建议,只令包拯、邱明毫二人入宫查案。
包拯还是老样子,见狄青进来,望也不望,可眉头微皱,显然也认为这案子处理起来并不简单。
曹皇后见狄青入内,在赵祯耳边低语道:“官家,狄青如果要逃走,昨晚常宁在他身边,他就大可挟持常宁逃走,但他终究没有逃。想来一是因为他问心无愧,二是因为他还信任官家你呀。”
赵祯冷哼一声,不置可否。见狄青入内,说道:“包拯,朕命你彻查此案,你可有了结论?”
狄青入殿时,突然听到大殿偏廊有细密的呼吸声传来,心中微凛。知道赵祯对他已起戒心,这偏殿埋伏有禁军,包拯若真的说声他狄青有罪,只怕那些禁军就要冲出来……
包拯施礼道:“启禀圣上,臣认为,狄青并非杀害尚昭容的凶手。”此言一出,四座皆惊。狄青一怔,都不明白包拯为何这般肯定。
张美人脸有怒容,才待发作,突然伏在桌案,双肩抖动,显然是在啜泣。赵祯见状,又是心痛又是气恼,喝问,“包拯,你凭什么有这个结论?”
包拯道:“尚昭容致命伤口是在于咽喉的刀伤,这么说,作案凶徒必有利刃在手了。臣入宫之后,当即和邱捕头共同寻找凶刀。这件事可由邱捕头详说。”
邱明毫上前道:“禀圣上,凶刀已寻到。”这时殿下有人呈上个银盘,上托着把凶刀,刀身短阔,上染血迹,却像是一把切菜的刀。
赵祯看了眼,皱眉道:“你找到凶刀又如何?”
包拯道:“文武百官要入大内,不得携带利刃。臣已查得,狄青这次入内,必先到朝房验身,去除佩刀后方可进入禁中,他出宫后才领回佩刀。臣所言一切,自有朝中检验官证明。既然如此,他身上那时候并无凶器,试问他若杀人,凶刀从何而来?”
赵祯一滞,邱明毫却道:“这凶刀看形状,明显是皇宫厨中所用,狄青入得宫来,潜入厨房偷了厨刀,也是有这种可能。”
包拯道:“朝凤阁内不置厨房,自然没有厨刀。因为后宫的饮食,均有御厨统一供给。御厨离观月亭颇有距离,一来一回,费事不少。根据李宫人、长公主和张美人三方所言时间推测,狄青要偷凶刀,中间用时颇为紧迫。”
邱明毫淡淡道:“用时紧迫,并不意味着不可行了。”
包拯反问道:“试问邱捕头,如此紧迫的时间内,狄青难道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知道在朝凤阁能遇到张美人,知道要杀尚昭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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