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见狄青沉吟不语,只以为狄青和他想到一样,突然压低声音道:“狄青,你看朕的张美人,和张妙歌是不是有些相像?”
狄青目光从张美人身上掠过,心中讶然,暗想难道说赵祯喜欢张妙歌,这才爱屋及乌,对这个张美人如此疼爱?
赵祯似乎看穿了狄青的心事,摇摇头道:“其实是因为朕听说,张妙歌和朕最早喜欢的一个王美人很是神似,朕这才请你带朕去竹歌楼。不想那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实在是朕没有意料了。”
赵祯唏嘘不已,心中却想,“狄青长情,朕何尝不是如此?”想到这里,心中陡然有种骄傲之意,悄然的又握住了张美人的手。
原来赵祯当年最喜欢的一个女子叫做王如烟,本是商贾王蒙正之女。赵祯那时久在深宫,见的女子是千般面孔,一样的表情。王如烟不像大家闺秀,更像小家碧玉,带着那股风尘的气息到了赵祯面前,让赵祯当下惊为天人。
正值赵祯要选皇后,他头一次在太后面前提出自己的想法,就选王如烟。但太后棒打鸳鸯,不但不许,还把王如烟逐出宫中,嫁给了刘美之子刘从德!
赵祯伤心恋人别有怀抱,前所未有的愤怒,自此对皇后一党深恶痛绝。当年狄青打断马季良的腿,赵祯心中有着说不出的快意,那一次,他坚决的站在了狄青的一边。后来太后驾崩,赵祯得知生母已去时,喝令禁军围住刘家,只要发现生母有丝被害的痕迹,就要将刘家满门抄斩!当时固然是因为伤心的缘故,但他对刘家积怨很久也是个重要的原因。
往事如烟难追寻,赵祯轻轻叹口气,望着眼前的张美人,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怜惜之意。
他废郭皇后,只能再立曹皇后。他虽是天子,但就算娶妻的事情,也要受群臣制约。不过这次无论如何,他总有能力留张美人在身边。
他面对张美人,就像对着当年的王如烟……
这一次,天长地久,再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赵祯想到这里,握紧了张美人的手。他当狄青是兄弟,因为认为只有狄青能懂他的感情,他也一直觉得,他和狄青本是一类人——都是深情的人。
沉吟间,赵祯已端起茶杯要递在嘴边,张美人轻轻按住他的手,柔声道:“圣上,茶水还烫,你留心些……”说罢又笑,腻声道:“圣上,你总是这么粗心大意。”
赵祯心中很是温暖,记得多年前,那个如烟的女子,不也是这么提醒自己?
张美人不但长的和王如烟有几分相似,细微举止更是和王如烟像个十成十!赵祯有时候甚至有些感慨,会不会老天为了弥补他多年感情上遗憾,这才又让张美人代替王如烟前来?
狄青见赵祯和张美人情致绵绵,不由尴尬,心道你赵祯让我来,总不会让我看你们恩爱吧。
张美人瞟了狄青一眼,突然脸色微红,娇笑道:“圣上,狄将军等久了。”
赵祯哈哈一笑,颇为开心,说道:“狄青,你猜我找你来,有何事情?”
狄青没有赵祯那么好的兴致,迟疑道:“可是和今日西夏使者一事有关吗?”
赵祯闻言,脸色微沉,冷哼了一声。狄青见赵祯变脸有如变天,心中惴惴。赵祯问道:“狄青,你可知道走之后,旁人怎么说你?”
狄青只是摇摇头,心道怎么说我又如何?我这次入宫,本就想告老还乡了。他想到离去,不知为何,反倒有些释然。
赵祯微有怒意道:“他们说你恃功自傲,又说你为求军功,一心要和夏国打仗,置国家大义于不顾……”
狄青虽知道那些足少出汴京的文臣,不会说他什么好话,可听赵祯如此说,也是一阵惘然,寻思我狄青为西北出生入死,抵抗外辱,在朝堂上竟落个不顾国家大义的名声?
涩然一笑,狄青起身施礼道:“圣上,臣既然有错,臣……”他才待请辞,赵祯已道:“你没错!”
狄青一怔,望向赵祯。赵祯起身,走到狄青身前道:“狄青,你最了解朕的心思。不错,我顾忌百姓之苦,若能不战,当然不想战,可他们若真的如斯嚣张,朕怎能退缩?你今日在殿中,说的很好!”
狄青不想赵祯竟为他说话,不待再说,赵祯又道:“西夏使臣在朝堂上这般嚣张,他们堂堂枢密院,三衙中人,竟无人敢出言应战,实在让朕大失所望。”心中想,“怪不得王拱辰、蔡襄等人说夏竦苟且怯懦,今日在朝堂上,夏竦曾为西北领军之人,却不置一言。如此的枢密使,朕要之何用?”赵祯想到这里,已觉得范仲淹举荐不妥,存了逐夏竦出两府的念头。
狄青寻思赵祯反复无常,也就是我这种没有后顾之忧才敢直言,那帮人那时候,还在揣摩赵祯的意思呢。
赵祯摆摆手说道:“不过今日朕找你来,不是想说这些扫兴的事情。主要是美人久闻你的大名,又好奇边陲风情,朕今日就……请你来说说边陲的趣事了。”他特意用个请字,已和有狄青和好的意思。
张美人掩嘴笑道:“奴家总是听长公主说及狄将军的往事,心有好奇,这才特意求圣上找狄将军来。狄将军,你可莫要让奴家失望呀。”她天生媚骨,软语相求之下,别有一番风味。
狄青暗自皱眉,心道边陲打打杀杀,生死一线,哪有什么趣事?知道若是推搪,肯定惹赵祯不喜,正沉吟间,有宫人道:“皇后、长公主到。”
御花园外,曹皇后和常宁公主已走了过来。
赵祯被打断兴致,微有不快。但皇后贤惠,在赵祯心目中,他虽不爱皇后,但还敬她识大体,起身相迎道:“皇后,你今日不种菜了吗?常宁,你怎地有这好的兴致来此?”望了眼狄青,赵祯笑道:“常宁,你来了也好。”
常宁望向狄青,微微一笑道:“狄将军,一向可好?”她这次并没有带面纱前来,露出清秀恬静的面容。
她虽在微笑,可笑容中,似乎总有种淡淡的忧愁……
狄青施礼道:“臣参见皇后、长公主。”
张美人抿嘴笑道:“官家,其实这次,是奴家请长公主来听狄将军说书的。不想皇后也赏面前来。”
曹皇后微笑道:“官家,你一直说张妹妹琴技天下无双,正巧常宁说张妹妹约他,我一时好奇,也就跟过来了。官家,你不会见怪吧?”
赵祯见曹皇后和张美人关系融洽,心中得意,笑道:“怎么会呢?不过美人弹了许久琴,多半累了,不如先听狄青说些边陲的事情,再让美人弹琴如何?”
曹皇后笑道:“这样也好,不过……”话未说完,又有宫人来报道:“启禀圣上,王拱辰求见。”
赵祯心道难道文德殿还没有吵够,王拱辰这时又凑什么热闹?不悦道:“不见!”
宫人才待退下,曹皇后一旁止住了宫人,劝道:“官家才行新法,王拱辰是新法监督之人,他来请见,和新法多半有关,官家不宜不见的。”
一旁的张美人见状也道:“官家,皇后说的极是。官家应该以国事为重,这西北的往事,奴家的琴声,什么时候听都可以的。”
赵祯听这般劝,也知有理,他一意变法,不想伊始就被群臣批为留恋美色、不理朝政,遗憾道:“那好吧,朕就先理国事。狄青,你可以回转了。”文xin阁崘壇
张美人突然走到常宁的身边,笑道:“哎呀,奴家有劳狄将军前来,深感歉然。不如再有劳常宁姐姐送狄将军出宫,也能表示我的歉意。”说罢轻推了常宁一下,满是娇笑。
常宁蓦地被张美人推到狄青的身边,秀美的脸庞上有些发红,转瞬如常道:“我也正想和狄将军说几句话。圣上,可以吗?”
赵祯哈哈笑道:“那有什么不行?常宁,你带狄青出宫吧。”
常宁大大方方道:“狄将军,这边请。”
狄青何尝不知张美人的心事,暗自皱眉,可这时不好推搪,拱手道:“公主,有劳了。”二人出了御花园,过苑囿,经花径,常宁一直在前面领路,默然不语。等到了一座小桥旁,狄青才待说自己识路,不敢有劳时,常宁已停了下来。
春风动柳,桥拱如虹。有阳光从西照来,照得水面粼粼金光,闪烁不休,有如女儿家那复杂难以捉摸的心思。狄青这才意识到,已近黄昏。
常宁在在如虹的小桥上,有夕阳之光落在她的脸上,给那白玉般容颜带来分清辉,“狄将军,其实我并没有让张美人找你。”
狄青略有尴尬,轻咳声道:“臣多谢公主请太后美言,让我得见圣上。”他一点不笨,已猜到皇后找他,多半是常宁的缘故。
常宁嫣然一笑,转望狄青道:“狄将军为大宋出生入死,历尽风霜,天下百姓都在感激将军,不知何以为保,常宁做这些事情,不过举手之劳,求些心安罢了。”
狄青不想常宁如此深明大义,心中感谢,反倒不知说什么好。
常宁见狄青沉默,笑容中多少也带些惆怅,“对了,狄将军,上次圣上找我,这次张美人找我,他们倒都是一番好意,还请将军莫要怪他们多事。”
狄青忙道:“臣不敢。”不待再说,常宁已道:“可我真的只当狄将军是个朋友。不知道……”说到这里,妙目盯着狄青,“不知道狄将军是否会把常宁当作是朋友?”
狄青闻言如释重负,拱手道:“臣内心早把公主当做朋友,对公主亦是感激不尽,只怕高攀不上。日后公主若有差遣,但请吩咐,狄青定当竭力去做。”
常宁扭过头去,望着的那小桥下的流水,黑发轻扬,如杨柳依依。许久后,常宁才说道:“将军若有心,那以后等将军再无牵挂之际,若有暇的话,还请再和常宁说说西北之事了。”顿了下,垂头道:“眼下将军事务繁忙,常宁就不耽搁将军时光了。”说到最后,有春风吹来,衣袂似乎在风中颤抖。常宁霍然转身,碎步离去。直到身影没入百花之中,终究没有再回头来。
狄青目送常宁离去,感觉那夕阳的光辉,在河面上也抖动不休。
不知许久,狄青这才转身出了宫中,见天色将晚,突然想到小月曾要找他。虽不知小月有什么事情,但狄青一想到可能和羽裳有关,就忍不住的加快脚步,向麦秸巷的方向赶去。
等到麦秸巷的时候,夜幕降临。月牙弯弯挂在树梢,有如少女妩媚的眼眉。
狄青就要穿过麦秸巷的时候,突然止步,站在一株梅树之前。狄青手抚那坚硬斜出的梅干,眼帘微润。他还记得,当年羽裳曾在这梅树下翘首期盼,当年他亦曾徘徊在树下不去,只为见到心上人一面。
树吐新绿,梅花早凋。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已不同。他狄青早非当年的那个狄青,但他的那颗心,仍和当年没什么两样。
那梅枝表面粗糙斑驳,有如斧痕。曾记得,若非小月怒劈梅树,他还不知道羽裳的真心,一念及此,狄青不再犹豫,举步向杨府走去,未出巷口,突然再此止步。
地上有几点紫色斑迹。
狄青蹲下来,用手指拈了下,凑到鼻端嗅嗅,皱了下眉头。他嗅出是人血,不久前有谁在这流过血吗?
不知为何,狄青眼角又有些跳动,心中涌起股不详之意。他缓缓起身,沉吟片刻,大踏步的走到杨府前,用力拍拍门环。
等了片刻,无人响应。
狄青眼皮又跳了下,推了下院门,发现院门内有门闩划住。这么说,院中有人,可天并不算晚,也不是睡眠的时间。狄青循院墙而走,走到偏门之处。多年前,他多次从这里进府,门后总有佳人微笑。
推了下偏门,“咯吱”声响,门没有上栓,但门后似乎有什么东西阻挡。狄青双眉一扬,身形一拔,已上了院墙,向下一望,差点掉下墙来。
门后本倚着一人,这刻已软软的倒了下来,那人嘴角有血,双目圆睁,似乎见到了极为惊恐之色,可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人竟是小月!
狄青脑海有了短暂的空白,不知怎么跃下墙头,也不知道如何到了小月的面前。
小月已死,致命的伤后在背心。有极为尖锐的硬物刺入了小月的背部心脏的位置,一击毙命!
狄青全身颤抖不休,那一刻只是想,小月本是个与世无争的女子,有谁会对这样的一个女子下此毒手?
突然发现小月的右手五指绷紧,像是捏着什么,狄青仔细一看,才发现小月的手指中捏着一角信纸,那角信纸上并没有字迹。
难道是小月要送信,这才惨遭毒手?信中到底有什么要命的内容?
杨府中沉寂的可怕,狄青突然意识到这点,霍然起身冲向了杨府的大堂,未到前堂的时候,发现有一人死在堂前的庭院,正是杨府的刁官家。
刁官家亦是被一尖锐的物体刺中了背心,显然是逃命时被人从身后击中了要害。
虽然对刁官家没什么好感,可见到此人死在这里,狄青也是忍不住的心悸。他早就看到堂中桌案处伏着一人,看其服饰,正是杨念恩。
狄青脸色铁青的走过去,轻呼道:“伯父?”他心中还存着万一的指望,不闻杨念恩回应,狄青轻轻伸出手去,扳过杨念恩的肩头。
杨念恩果然已死。他睁着双眼,眼中仿佛满是惊恐难信,他嘴还是张开的,喉结已碎,他是被人捏死的!
狄青身形僵硬,立在那里看着杨念恩的眼,悲愤莫名。是谁下的狠手?为何要下手?突然想到,“小月才来找我,转瞬就遭了毒手,难道说,小月的死和我有关吗?我得罪了人,这才殃及池鱼?”
脑海中想过郭逵白日所说,“我听小月喃喃自语,说什么不行,我一定要告诉狄青,把……”
小月到底让狄青把什么?
陡然间全身一震,狄青脸色煞白,想起个极为可怕的事情,突然放声高呼道:“郭逵?郭逵!”
那声音激荡了出去,余音未歇,狄青已向后院窜去。他曾经叫郭逵来找小月,凶手如何狠辣,那郭逵会不会也遭了毒手?
一念及此,狄青一颗心都要跳了出来。郭遵对他爱护有加,恩情深重,若郭逵因为他狄青出了事情,他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
到了后院,只见几个丫环、厨子东倒西歪的死在那里。凶手杀了杨念恩三人还不够,竟然将杨家上下杀个干净。这凶手恁地和杨家有这么大的仇恨,还是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因为他狄青?
可狄青已顾不得多想,在盏茶的功夫,他已搜遍杨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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