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伤下的他,绝不是菩提王的对手,可在这之前,司马不群已死了?狄青想到这里,心中一阵刺痛,司马是为了他送命的。
就是因为司马的死,激发了他残余的潜能。
他又记起胸口挨了菩提王的无尘枪,那可说是致命的一枪,他没有死吗?那么现在平远寨怎么样了,葛振远如何了?可最关键的一点是,那时是冬天!
那时雪儿飘飘,虽很冷,但还不如这个暖暖的天气让狄青感觉到冷。
他目光透过窗子望过去,只见到青霄如洗,暖日正悬,这是个艳阳天。他意识到这点,才有些惊怖,他这一梦,难道说睡了几个月?还是说他现在是在梦中,而记忆才是现实?
收回目光,身旁有面铜镜,狄青斜睨过去,一颗心遽然怦怦大跳起来。
铜镜里,照出张憔悴深邃的脸庞,但那人肤色极黑,脸上的刺青已隐而不见。镜子照出来的不是他狄青!
狄青明明知道这镜子照出的那人肯定是自己,可见到镜像非已,那一刻的惊骇可想而知。他是狄青吗,为何镜像轮廓仿佛,但面容并不相同?
庄周梦蝶,非蝶非我?
狄青想起庄周的时候,又感觉到周身在痛,同时也感觉到身下有些颠簸。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也在不停的动,伊始的迷惘和惊怖终于散去,狄青意识到,他在一辆马车上。
他想要坐起,可身子如僵尸般的硬,勉强斜睨去,才发现自己被绷带绑得如同干尸般,同时他身上有股浓浓的药味,有如下葬尸体上为防腐抹的药物。
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风吹过,车子缓缓的停下来,车帘掀起。一只干枯的手伸到了狄青的眼前,摸在了狄青的额头上。
此时此景,一只手蓦地过来,狄青饶是胆大,也有些冒汗。可片刻后,他已发现,那只手只是试试他额头的冷热,又缓缓的缩回去。
狄青借助铜镜,终于发现原来是个年迈的老人入了车中。他方想询问,感觉嗓子还是哑的,只是哼了声,那老者已佝偻着身子下了马车,又过了片刻,那老者拿着一个瓷碗,里面装了浓浓的药汁。狄青不等开口,药汁已到了狄青的嘴边。狄青只能喝药,喝完后,立即道:“老丈,是你救的我?”
那老者见狄青能说话,干瘪的脸上有了分喜意,却摇摇头,“啊啊”的说了两声。他声音古怪,说的并非中原话,狄青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还待再问,老者已下车了。
马车再动,有沧桑荒凉的歌声从车厢前传来。
那歌声中,满是萧萧蒙蒙之意,还很有些愁苦感慨。
狄青听出那就是老者的声音,却听不出他唱的是什么,歌声夹杂着马嘶,狄青已明白,那老者是个车夫。他喝了药,感觉精神好了许多,虽满腹困惑,但倦意上涌,在歌声中又睡了过去。
如斯几日,狄青身体一日好过一日,可和那老者言语不通,总是不知究竟。这一日,狄青已可勉强的活动下手脚,听车帘响动,叹口气道:“这里是哪里呢?”
他整日在车里,只见窗外风月,根本不知身在何处。他唯一能确定的是,现在是夏日,他竟然昏迷了数月之久?他本没有指望那老者回话,不想有个冰冷如泉的声音传过来,“这里是地斤泽!”
狄青一喜,抬头望过去,又吃了一惊。
眼前不远处,有张青光闪闪的脸,满是狰狞。
狄青收敛心神,再望过去,哑然失笑,原来那人戴着青铜面具,狄青认识那面具本是他的。
来者是谁?为什么要戴他的面具?
地斤泽?狄青暗自寻思,他听塞下的商旅说过,地斤泽本是党项人的地盘,在夏州北三百多里外,因为水草丰美,现在和夏州一样的繁华,是个做生意的好去处。
他怎么会突然从平远寨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狄青寻思的功夫,也在打量着戴面具的那人,见那人身躯娇弱,听那人说话虽冷,却像女声。
难道这人是个女子?
那女子浑身上下没有半分出奇的地方,要说唯一有点特别的是,她系了条蓝色的丝带。
丝带蓝如海,洁净如天。
那条丝带触动了狄青以往的记忆,他霍然抬头,望向那人的双眼。那面具虽是狰狞,但那面具后的一双眼眸,如泼墨山水。
那是他今生难忘的一双眼。
“你是……飞雪?”狄青有些迟疑,更有些吃惊,但他只凭那双眼,就认出眼前的人来。
戴面具的女子沉默半晌,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并不出众的容颜。可她的一双眸子永远的那么黑白分明,有如水墨丹青。她静静的望着狄青道:“你猜对了。”
那女子正是飞雪!
怎么会是飞雪?
飞雪怎么会救了他?飞雪怎么有能力救他?飞雪身上,怎么总有种神秘难测的气息?
伊始的直接,后来的神秘,再到京城的飘忽……又到如今的救了他。
飞雪如寒冬飘雪……飞忽不定,心思难以让人捉摸。她和狄青间,本没有任何瓜葛,但又像有些牵扯不断的关系。
不知多久,狄青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迟疑道:“是你救了我?”
飞雪波澜不惊道:“我是在路上碰到的你。那时候你已奄奄一息,随时会死。你手下的葛振远请我救你,我就救了你。”她说的简单,狄青不能不继续问,“那葛振远就让你带走我了?你现在要带我去哪里?”
狄青很奇怪,葛振远为何放心的将他交给了飞雪?葛振远认识飞雪吗?突然想到,飞雪在汴京曾说过,“说了你也不会答应。你现在连汴京都出不了,怎么会平白和我赶赴千山万水?”
现在他已和飞雪赶赴了千山万水,飞雪到底要带他去哪里,要他做什么?
飞雪平静道:“葛振远别无选择!我想带你去个地方。去哪里,你眼下不必问。你欠我的,你又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眼下你暂时不需要做任何事情了。因此我想,让你答应我的这个条件,是不是很公平?”
狄青只能道:“很公平。但你只能让我做无愧良心的事情……”他只怕飞雪逼他做不情愿的事情。
飞雪冷漠道:“你放心,我根本不会让你再做任何事情。只要你跟我到了一个地方,你我之间就再没有任何瓜葛了。”
狄青更是奇怪,想破头也想不明白飞雪到底要做什么。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急道:“平远寨现在如何了,元昊撤兵了吗?”
飞雪给了狄青三个字的答复,“不知道!”
狄青不问疑惑多,问了疑惑更多,胸口虽不算太痛了,但头难免痛起来。他又想起一事,问道:“我怎么变成现在的样子了?”他是说自己的一张脸。
飞雪淡淡道:“我用了一种叫做‘年华’的树液帮你洗了脸,你皮肤变黑,刺青隐去,都是因为这个。”
狄青舒了口气,暗想这是党项人的地盘,乔装行事再好不过。狄青又问,“那我什么时候能恢复旧容?”
飞雪道:“到时候自然就会恢复了。”她说罢,不等狄青再说什么,已跳下了车。
狄青皱眉,满腹疑惑。
如斯又过了几天,狄青已可拆了绷带,亦可下车走动,但他终究没有离去。他每日只在车上,听着那老者哼着不知名、又满是沧桑的歌曲,而飞雪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只感觉车子不停的向西缓缓行去。
这一日,到了个繁华的市集。飞雪突然又到,对狄青道:“我已找好了商队,让他们带我们过毛乌素沙漠。”
狄青一怔,心道没事横穿沙漠做什么?可他知道问了,飞雪也不会说,只是点点头。
飞雪走到那老者身前,低声说了几句话。
那老者身躯微颤,略有浑浊的老眼望着飞雪,竟要落下泪来。
狄青虽不懂他们的言语,可也知道那老者很不舍飞雪。他这些日子,承蒙老者照顾,也很感激老者的恩情。飞雪说完话后,轻轻的拥抱下那老者,转身离去,神色依旧平静,似乎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她感动动容。
狄青心中有些奇怪,感觉这女子处处不可理喻。但他终究向老者施了一礼,还是跟随飞雪而去,那老者远望飞雪离去,又唱起那哀伤而又苍凉的歌来。
不知为何,那久经沧桑的脸上,已泪流满面……
狄青和飞雪到了一家商队,那商队有个万事通叫做董事,负责商队的一切联系事宜,商队的领队姓赵,挎着一把厚背砍刀,雄赳赳气昂昂,带着一帮人手保护商队。
商队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各有怪异。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彼此都保持着戒备。
狄青、飞雪到商队后,除了董事外,无人搭理他们。
董事为二人准备了必备物品,在二人来后没有多久,五六十人的商队就已开拔直奔大漠。
商队行了一天后,进入了沙漠。
狄青很快的知道,这商队里的人,是要穿越毛乌索沙漠前往兴庆府。这里的人,除了狄青和飞雪外,每人都带着私货,主要是要逃避关税,准备到兴庆府大发一笔。
这就让狄青更是奇怪,他和飞雪既然没有私货,要去兴庆府,本不必从沙漠穿过的。难道说……飞雪的目的地,就在沙漠之中?
狄青从未到过沙漠,他只听人说过沙漠,但他突然发现,那些人的描述远不及真实沙漠的十分之一。
沙漠如海,广博浩瀚。沙漠也如六月天一样,反复无常。狄青入了沙漠只一天后,就感觉很是辛苦。边陲的风寒,冷过京城,但沙漠的艰辛,又远胜边陲。
满目无穷无尽的沙,浅黄、深黄、金黄交织在一起,夕阳照耀下,金碧辉煌,波澜壮阔。狄青本来还在琢磨着飞雪的用意,但很快的功夫,他就被烤的发晕,无暇欣赏美景,也不去多想什么。
汗水慢慢的渗出,瞬即被烘干,可狄青发觉,他的体力奇异般的开始复苏。狄青很盼到了夜晚,天气会凉爽些。
可到了晚上,狄青更是头痛。天气遽冷,风刀入骨,就算裹着厚厚的毛毯,也能感觉到那风刺了进来。
夜半时分,狄青就在飞雪左近休息,见飞雪孤单的坐在帐篷前,寂寞的哼着一首歌。
那首歌就是赶车老者唱的歌,由飞雪口中唱出,在茫茫大漠中更是苍凉。狄青很想知道那歌是什么含义,但终究没有问。
狄青裹着毛毯,烤着篝火,心中想着三件事,“飞雪用意何在?西北战况到底如何了?她这般弱的身子,不知道能不能顶住沙漠的风寒?”
清晨时分,商队继续前行,狄青发现他的担忧没有意义,飞雪竟然比他还要精神。
飞雪面色不改,一双眸子仍是神采奕奕。
日头很快的升起来,灼烤着世间万物,沙漠像是变成了火海,在这种环境下,众人如炼狱的鬼魂一样,木讷的前行。
众人都枯萎疲惫,只有飞雪的一双眼,愈发的明亮。
队伍在沙漠中行了已三天,狄青从董事的口中得知,商队开始进入沙漠的腹地。
沙漠中跋涉的极为辛苦,一里的道路,往往要花费十里以上的气力去征服,所以从地斤泽到庆州,虽不过几百里的路程,但对入了沙漠的人来说,还有千里的路途要赶。
这一日,烈日炎炎,狄青难挡酷热,谨慎的用水润润喉咙,他知道这时候,水甚至比黄金还珍贵。扭头向飞雪望去,见到她额头汗珠都没有一滴,狄青终于道:“你不热吗?”他发现骄阳对飞雪竟似没有任何影响。
飞雪淡淡道:“你不想着热,你就不会热。”
狄青难以理解飞雪的意思,才待再说什么,突然目光一凝,已望到远方一处沙丘旁。那里传来了一声呻吟……
商队停了下来,旁人似乎没有发现那人,赵领队吩咐道:“休息会儿,然后继续赶路。”
众人撑起棚布,遮挡着天上的火球,狄青却已下了骆驼,向发出呻吟的地方走去。一人无助的倚在沙丘上,双眸深陷,嘴唇干裂发白。
见到狄青走过来,那人虚弱道:“水……水……”
商队没有任何一个人跟过来,狄青突然发现,他们不是没有听到,而是听到了装作没有看到。
狄青顾不得多想,取下了自己的水袋,递到那人的嘴边。他发现那人虽是憔悴,但很年轻。那人贪婪地喝着水,狄青没有心疼,只是望着那人的鞋子。那人的鞋子早就磨烂,但狄青依稀眼熟,因为那是宋军的鞋子,可那人脸上没有刺字……
这人难道是宋军,他为何要横穿沙漠?
年轻人喝了水后,挣扎着站起来,拉住狄青的衣袖,哀求道:“恩公,你是谁?我想去兴庆府!求你……带上我,我求求你。”
狄青不等开口,赵领队终于走过来,坚决道:“不行!”
狄青扭头望去,问道:“为什么不行?”
赵领队冷漠道:“我说不行,就不行,这是商队的规矩!”他手扶刀柄,斜睨着狄青。在这里,赵领队的地位,至高无上!
年轻人松开了手,失望的倒退两步,眼中闪着怒火,但不再哀求,狄青看得出来,他本来是个很高傲的人。
狄青道:“他也是一条命,请领队发发慈悲……”
赵领队冷冷的打断狄青的话,“你可知道,每年在这荒漠中渴死的人有多少?商队带水有限,多一个人喝水,别人就要挨渴,甚至会渴死。你可以救他,但你要和他一起滚出商队!”
“这也是商队的规矩?”狄青叹口气问。
赵领队眯缝着眼睛看着狄青,他发现狄青和初入商队的时候有些不同,可到底哪里不同,他又说不出来。
“这是我的规矩!”
狄青望向飞雪,已想用自己的规矩解决事情,可他不想让飞雪为难。飞雪依旧平静非常,只是望着董事。
董事走过来笑道:“赵领队,这时候的确不适合救人,可他也可怜。常言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过这建浮屠,也是要花很多钱的。”最后那句话,董事是望着狄青说的。
董事的意思很明显,能用钱摆平的事情,都不是难事。
难事是……狄青身上没有一文钱。
那年轻人衣衫褴褛,随身只有个空瘪的水囊,显然也是没钱。
狄青正在为难的时候,飞雪已丢下了四片金叶子,简单说道:“走吧。”
那金叶子闪着耀眼的光芒,就算丢在金黄色的沙子上,也能一眼就看到。
赵领队冷哼一声,脚尖一踢,四片金叶子飞起。他砍刀挥出,金叶子就附在刀身之上。赵领队缓缓的收刀,取了金叶子,放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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