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堂秋急急地推了一把随知闲,一行人急忙进了店子,关起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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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知闲一股子怒气没处发大声训斥:“瞎了,乐医仲裁所!”
探照灯灭掉了,帝堂秋看着有些气急败坏的随知闲:“宵禁时间外出,是我们的不是。”
粽子店门口,有人慢慢地敲门,榔头披着衣服打开门,门外是几位穿着整齐,值夜班的巡警。他们标准地敬礼,打头的是一位二十出头,黑黑壮壮,表情严肃的上尉警官。他并没有因为屋内帝堂秋他们的衣着露出他人惯有的惧态:“抱歉,我们需要看下各位的证件,上面说这里要加倍保护,所以含糊不得。职责所在,请您原谅。”
帝堂秋摸下口袋,拿出证件递给他们。这位警官检查,核对,接着把证件双手交还,语气是尊敬了,但是帝堂秋却听着怎么也不是个味道。这位警官抬头看下屋里几位:“抱歉。这里周围的巡逻乐医我们都熟悉,所以先前失礼,但是我们就不道歉了,宵禁时间外出,外出不报备,这样我们的工作很受影响,请各位下次注意。”
巡逻车离开了,帝堂秋站在门口,摸摸下巴,笑眯眯地看下斜眼睛打量他的榔头:“有意思,是吧?”
榔头打个寒战,转身进屋,不理这个疯子。
鱼悦的卧室内,随伯禄换了鱼悦的衣服。鱼悦看着随伯禄努力维持着他的威严,可惜自己的衣服他好像架不来。换衣服间,鱼悦第一次看到随伯禄的身体,瘦骨嶙峋间,到处攀爬着伤疤,新的旧的。他甚至无法从这个老人的背后找出巴掌大的完整皮肤。
第一部:【宫初啼】 皮相
方真趴在地板上重重地喘息着,汗珠子一颗一颗地从他裸露的上半身滴嗒嗒的滚落到地面上,摔成几瓣。
缨然坐在人工水池边上歪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股子遮掩不住的狂热:“当大风吹拂,万物都会被席卷,不同的器皿会发出不同的声音,风是破坏的东西,风的力量越大,破坏度就越大,你比我聪明,比我当年还聪明!”
方真听着缨然那股子按捺不住狂热的语调,他身心疲惫地趴到了地面上。太累了,累到尊严都不想要了。
冰冷的玉石地面,给方真燥热的身体带来一股股凉意,缨然站起来,缓步走到方真面前蹲下:“我知道你很累,可是,没有多少时间了,方舟在等你。”他说完后,看了眼身边的春水。春水拿起一边挂在假山上的袍子递到缨然手里。
得到片刻喘息的方真,慢慢从地面爬起来,接过春水手里的袍子慢慢穿好,他冲缨然单膝跪下:“多谢……指导。”说完他拒绝了春水的搀扶转身离开。
“为什么不叫我名字呢?”缨然突然问了句。
方真脚步停下回头看着他:“你有名字?”方真的脸上竟然带着一股子报复快意,他甚至在笑。
缨然看着方真离开的身影,他走得很慢,三天不眠不休的训练,耗干了他全部的体力。
“是啊,我没有名字,我怎么忘记了呢。”缨然喃喃地看着方真离开,当石闸落下,岩洞恢复了并不光亮的灯光照明状态。春水看着方真离开的身影,眼里压抑不住的一股子愤怒、嫉妒、无奈,甚至还有暴虐的情绪。当他听到缨然的喃喃自语,他的目光立刻变成一片柔和,不,应该是温柔万分的。
“您怎么会没有名字呢,您的名字能叫整个大陆为你疯狂,您的名字是世界上最高贵的名字……”
“春水,其实,那些都不重要,知道我最大的愿望吗?”缨然打断那个人,狂人几乎带着歇斯底里的崇拜语调。
“当然知道,消灭融心,统一乐医世界,建立世界新的制度,新的规范……”春水喋喋不休地夸张得犹如宣誓一般地叙述。
“我想离开这里,想去享受阳光,想去提供下午茶的小店喝个咖啡,如果他们愿意,他们可以随便称呼我,除了那个名字。”一缕阳光,透过岩洞的某个缝隙钻进,白白的一道犹如细小的光柱照射在地面上。缨然伸出手接住它,接着拿接着光线的那只手抚摸自己的脸颊,享受不存在的东西。
春水突然从缨然身后拥抱住他:“别,求您,千万别这样想,出去,您会死的,您必须依靠这里特殊的物质生存,您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好吗?”
缨然缓缓掰开春水的手,自嘲一般笑了下:“从清醒过来,在这里,六百年了,够了……真的够了。”他慢慢脱下自己的外套,缓缓走入那个人工水池,池水慢慢淹没了他,池水是粉红色的。当缨然缓缓下沉后,一些奇怪的烟雾慢慢从水面升腾起来。烟雾也是粉红色的,那种颜色很诡异,是的,是诡异的粉红。
粽子店,随伯禄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他太老了,虽然他努力作出很愤怒的样子,可惜鱼悦完全不和他的眼睛对视,他玩着一个没有漆任何颜色的陶埙,这是最后一个了。
“知暖,我们家知暖从没这样伤心过。”随伯禄终于开口。
“您很爱她吗?”鱼悦突然抬头问。
随伯禄被鱼悦跳跃式的问题,问得呆了一下,他看着鱼悦的脸,孙女喜欢这个年轻人,谁都能看出来。随伯禄上下仔细打量着他,这孩子真的生的很漂亮,大家虽然努力无视这一点,但是,这年轻人的相貌、气质、一身诡异的本事,甚至那股子臭脾气,在六国都是被大家谈论的话题,不止知暖,许多女乐医喜欢他。随伯禄真的动过把鱼悦招赘的念头,毕竟,知意,吱吱丢了这么多年了,正房眼看着就凋零了。这年轻人如此优秀,吴岚那一股乐医力量都动了想法,假如不是这该死的实验兽,也许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吧。
“自然,自然是爱的,知暖,我从没叫她流过半滴眼泪。”随伯禄回答。
“叫她离开,假如真的爱她的话。”鱼悦缓缓打开窗户,远处的海面是黑色的。
随伯禄的情绪很快被鱼悦这句话牵引到特殊的思绪,是啊,他喜欢这个孙女,因为她是仅剩的了,他把愧疚的爱全部给了知暖,几乎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他想知暖离开这个里,可是,全世界谁都能说这样的话,任何普通的家长都可以随便地选择自私地去安排自己的孩子。可他不行,他不可以,绝对不行。外面巡逻的士兵,每天到处治疗的乐医,每个人都是有父母的,他们的父母也爱着他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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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她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鱼悦回头又劝了句。
“是啊……再不走……来不及了。”随伯禄鬼使神差地站起来,完全忘记此行的目的,喃喃声中,老爷子离开了。
帝堂秋看下鱼悦,微微点点头,快步跟随了过去。鱼悦很奇怪地看着帝堂秋的背影,刚才那个人看着自己的眼神为何充满着感激之情?
榔头慢慢关闭起店门,弯腰抱起门口的一摞子砖头,转身去了后院,鱼家奶奶看着发呆中的鱼悦背影说:“悦儿,酒店那边送来许多食物,我看材料还全着,明天我做些熏肠给你下饭。”
鱼悦回头,从鱼家奶奶笑了下:“奶奶,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鱼家奶奶笑着摇头:“如果自私,悦儿会和我第一时间离开吧?”
鱼悦关起窗户,笑了下:“我去帮您剥大蒜去,多放点。上次您做的,都给那个曾经穷过吃了。”他的语气带着一丝难得的孩子撒娇语调。
走廊下,祖孙家长里短的对话缓缓蔓延着。
“小店这地方挺好的。”
“是啊。”
“老街坊,总是很帮忙的。”
“恩,改日,回去看看下吧……”
城市黑色中的皮相并不美,它是残缺的。麻木的人们依旧在生存着,在一扇又一扇的门后。
这一夜,萧促严狠狠地打了儿子一顿,用他的皮带,他费尽心思为儿子整到的一份出城令,被儿子送给了陌生人。
这一夜,田葛趴在病床的小桌上给田牧写遗嘱,奉游儿坐在他身边发呆。
这一夜,小豆妈给小豆在打最后一只毛衣袖子,毛衣的颜色很杂,但是小豆妈妈手很巧,她把混乱的毛线打出各种动物的图案。
这一夜,四季婆婆,得到一份来自政府最后的通牒,小店只有一个月的生命了。
这一夜……六国原本放置冻肉的冷库,实验兽们褪下了最后一层皮相……
第一部:【宫初啼】 坝上六照
小店市禁市临时搭建的钢筋水泥坝子,萧克羌站在坝子顶端默默地看着下面混乱的人群。从今天开始,这里就要逐渐逐渐放一些市民出去了,一些未成年人,在经过最后一次检查无误后,小店市的第一批希望将会送出去。
萧克羌背着双手看着下面,他没有动,一身的肉火辣辣地疼痛,昨天父亲动了真怒,因为自己放弃了最后的出市的机会。萧克羌没有后悔,甚至他有些心情愉快,眼角上都略微带了一丝笑意。这一辈子,他第一次反抗父亲,反抗得如此彻底。
萧促严作为政府重要官员的贴身随员,理所应当地陪同着随家和一些必要撤离小店市的少年乐医们一起坐在机场,萧促严坐在角落的椅子,当盛怒过后,他内心无比惧怕、惶恐、不安。他自己倒无所谓,重要的是,萧克羌,他的儿子作出了那样的决定,愤怒的他昨天给了儿子一顿皮带,现在,他坐在这里后悔。他可以预见,他和儿子是再也无法见到了,因为,小店市只有一个月的性命,就如其他被摧毁的都市一般。在实验兽第一期繁殖期到来之前,有人不允许它生存在这个世界。
机场防爆玻璃被外面的市民敲击得怦怦作响,军警们有气无力地驱赶着,无所谓了,他们无所谓。
一盒香烟很快被吸完了,萧促严站起来,他看着那些混乱不堪的政府官员和他们的家属,以往,他一直追随在这些人的身后,身前马后效犬马之劳。现在他不在乎,完全不在乎,儿子没了,他也不需要去巴结谁了。
随手拎起一个不知道民间疾苦,还在满世界捣乱的高官小崽子,萧促严把他丢得很高,小崽子尖叫起来,分贝很强,纷乱的人群安静下来。
“管好孩子,不然等下班飞机。”萧促严讥讽地看着那个肥胖的女人,她刚要开骂,却被萧促严的一句话吓得憋了回去。谁都知道这是最后一班飞机,三十分钟后,小店市飞机场,桥梁,公路将会被炸毁。
“长官,您去那里,马上要登基了。”萧促严的下属看着长官要离开的背影说。
萧促严回头看着那张年轻的面孔:“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五岁,长官。”
“结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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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长官。”
“你的父亲还活着吗?”
“是的长官。”
萧促严摘下脖子上的登机卡,挂到了年轻属下的脖子上:“好好孝顺你的父亲。”接着,他离开了那个混乱的候机大厅。
萧克羌仰着头,看着天空的飞机夹杂着巨大的杂音飞过,心里默默地跟父亲告别。
“看什么呢?”萧促严背着手,一脸惬意地看着儿子。他觉得非常高兴,很多年没看到儿子变脸了,很有趣。
“您……没有走?呃。爸爸?为什么不走?”
“我的儿子在这里,你叫我去那里?”
“爸爸身体健康,出去后,找个女人,随便也能生出十个八个儿子来。”
“生出一百个,他们也不是萧克羌,萧克羌是我唯一的儿子。”萧促严伸手,轻轻擦去儿子腮边的眼泪:“这么大了,还哭,丢不丢人,我是怎么教育你的,真是失败。”
父子两拥在一起看着坝子下,那里很乱,只是分离得很乱,往日的争吵、不甘,这些声音是没有的,大人们默默地站在两边看着着那些孩子整齐地排着队伍离开。
孩子们排好队伍,慢慢进入一间临时的屋子,在那里,华莱西亚带领的小组,要尝试用模拟器对孩子们做最后的检测。这套模拟器只能对孩子来使用,因为人的耳朵成年后,有些音波就无法听到了。这些音波用来检测孩子们的负面情绪,看下有无潜在焦躁的可能性,即使如此,这些孩子出去,也会被统一放在一个聚集地,等待三个月危险期过后才能自由。
田葛推动着轮椅,慢慢在人群里找人,他想委托别人帮他带遗嘱出去。一些财产,还有他放在腿上的医器,他希望可以留给田牧。他出来迟了,没赶上把这些东西交给坐飞机离开的人们。
一声沉闷的爆炸声,小店市的西南郊一朵巨大的蘑菇云慢慢升起,大地传来一阵震动。人们晃动了几下,停止喧杂,看着那朵云,好安静,安静得吓人。
一位妇女突然失声痛哭,他的丈夫拥抱着她的肩膀。妇女看着队伍里的一个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喊:“彤彤,出去后,要听外公的话,要好好孝敬外公,不要和表哥他们抢东西。被人欺负了不要哭……要坚强……”
小女孩从队伍里挣脱出来,趴在隔离栏杆上伸出小手:“妈妈,我不走……妈妈。我要回家……爸爸……”
女孩的父亲扭过脸看着一边,眼看着妻子要挣脱他,他无奈地扛起妻子离开了送行的队伍……
一直努力坚强的孩子,终于大声啼哭起来,没人劝阻她,她哭得好伤心,坐在地上,露着最难看的哭相,一直一直哭泣着,直到嗓音嘶哑后,她认命地坐起来,摸着胸口的牌子站回队伍慢慢前行。
田葛在寻找着,一张张的脸从他面前闪过,他谁也不认识。他甚至想,即使医器到不了田牧的手里,这封信他也期盼她能看到,信里有他对田牧的最后愿望,如果可以,他期盼田牧可以做一个普通人,放弃做乐医,那怕只是做百货商店的售货员,嫁给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一个老实男人,怎么都好。乐医还是不要做了。
“田先生。需要我帮忙吗?”明灿灿笑眯眯地闪出来,田葛看下她胸口的撤离证,露出欣喜。
“请帮我个忙。”田葛看着这个露出笑容的女子,真好,她可以离开了。
“尽管说。”明灿灿看着他。
“帮我给我妹妹带一封信,还有这把医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