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旷神怡,今天的雪茉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错,坐在一株高高的花树上,大如轮盘的洁白花朵随着微风一瓣接一瓣地落下,零落如雪,美不胜收,雪茉坐在上面,向他平平地伸出手来,手心上是一朵碧绿色的小花,幻化出青清光万千,摇曳生姿,花蕊向着原战的方向深深作揖,原战接过来,第一次看到碧绿色的花朵难免有些惊奇,“这是你最喜欢的么?”他问道。
“是啊,这种颜色的,在白之世界第一次出现”,雪茉抱着双膝,在树上俯视着下面的少年人,很大方地说道:“这是他开的第一朵花,我把她送给你了。”
“真的?”原战欣喜道:“真是受宠若惊啊,你以前送过别人东西么?”他觉得雪茉从来没有走出过白之世界,想必很少和外边的人打交道,大概连赠送礼物是什么概念都不知道吧。
“送过”,雪茉支起脑袋,认真想了一会,“在很久以前了,那个时候陆吾还没有飞升,你知道陆吾吧?”
当然知道,那个众人皆知的祥瑞之神陆吾,原战愕然,对于他们来说,陆吾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前辈了,既然雪茉比陆吾存在的时间还要长久,那么……他突然一激灵,脱口而出道:“雪茉,你……你还记得你自己的年龄么?”
雪茉摇了摇头道:“不记得了,很早以前还记得,但是……很多时候我都没有实体,白之世界里面没有新的品种诞生的时候,我就在……睡觉,恩,睡觉,偶尔有人来拜访,我才会凝聚出实体,所以,不能用正常的时间来衡量吧。”
“白之世界里面的时空是不是停滞的?”
“是啊,所以说,从现在开始,这一座宫殿里面所有的生命都不会变老。”
“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呢?我又不能戴在头上。”
“因为我喜欢你啊”,雪茉坦荡道:“你也不是那么讨厌,我的花和树们都很喜欢你啊。”
听到前半段的时候,原战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脸色微微泛红,好在他低着头上面的雪茉并未察觉,只是当后半段冒出来,他不得不嘀咕“您还不如不说话呢。”
他们的对话在外人听来无聊多余有趣,大多数时候还是原战在那里喋喋不休,雪茉在一旁忙于自己的任务,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李瑾瑜在这个躯壳里打起盹来,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会有转折点。
当原皇带着宫殿的大多数人马离开之后,宫殿的防守变得异常薄弱,如果不是原战一直自诩自己的才能足够强大,宫殿剩下的战士和侍女早就逃离了。
所以当那些人翻山越岭而来,陈兵于宫殿之前时,原战一时间竟然凑不出一个整数,他站在那些参差不齐稀稀落落的散兵游勇的面前沉思许久,终于开口道:“算了,你们都回去吧,回到家乡去,再也不用给我们家族卖命,另外,还有盘缠,各自拿了去。”言罢立即转身离开,留下身后的人们面面相觑。
他很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现在看上去从容不迫,外面的那些人对于看上去空空荡荡的宫殿表现地很犹疑,谁知道这是不是原战那小子玩的什么把戏呢。
李瑾瑜呆在雪茉的躯壳里,很像出去看看外面究竟是什么情形,最近原战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每一次出现也不再像以往那样话唠,只是跟在雪茉的后面一同侍弄那些花草,偶尔盯着雪茉的后脑勺发呆。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怎样?”
“你是说灰飞烟灭吧?”
“哎……算了,反正记得到时候送给我一大束开不败的花哦,这样我的坟茔就不会被一堆黄土给淹没了。”
“好啊,没问题。”
“……你回答地还真是轻松。”
在外面一直徘徊的他们终于忍耐不住地冲了进来,原战早早地坐在纯金王座上等候,他们很是惊喜,偌大的宫殿里面金碧辉煌,却连一个人也没有。
“那个白之世界的主人就在这儿吧?”
“将那个灵交出来!”
“原战,你恐怕还不知道,这个地点是你的哥哥原皇亲口透露的,不然你以为我们怎么会这么轻松地找到呢。”……
原战的长发无风自动,猎猎飞扬起来,此刻的他完全退去了少年人的模样,仿佛战场上的杀神,他的左手划过锋利的刀尖,一排血迹顺着刀刃流淌下来,血迹泛着诡异的紫红色,一道半透明的光幕以原战为中心扩散开,将闯入者们团团围住。
“神音咒?该死的!”
“快出去!”
“早就跟你说了等几天再进来……”“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闯入者们看到这种极为厉害的上古禁制法阵,不由乱了阵脚,急忙向大门涌过去,沉重的大门骤然合起,不给他们留下一丝生还的机会。
“喂,你疯了吗?”有人大喊。
“神音咒要是自动爆破的话,里面所有的人都活不成。”有人开始咒骂,原战微笑,扭头看向另一侧的拐角,那里通往全新的白之世界,想必这个时候,雪茉还在忙着为那些新生的花和树么取名字吧。
外面的雪花更加大了,趴在窗沿上的雪茉忽然觉得一阵凉意,大雪裹挟着寒冷迎面撞击过来,今天的感觉似乎有点不一样,雪茉不自觉地望向那个拐角,今晨原战曾经千叮咛万嘱咐地要求她,今天不要踏出白之世界半步,否则以后他就不理她了。
雪茉觉得很神奇的事情就是,就凭这一点,那个叫原战的孩子居然能够要挟她,这一点很奇怪啊。
李瑾瑜不停在躯壳里面嘀咕着“快去啊快去啊,先生……哦不,是原战就快死了啊,快去……”,许是真的听到了李瑾瑜的祷告,雪茉从窗沿上一跃而下,跳入花树之中,枝叶一阵摇摆,无数细碎的影子摇摇晃晃地落下来,李瑾瑜感觉到雪茉的心头猛地一跳。
神音咒是一个奇妙的上古禁制法术,可攻可守,最恶毒的使用方法莫过于双方玉石俱焚,施术者将对方聚集在神音咒的作用范围之内,以血为媒,将自己的生命和神音咒光幕以内敌手的性命牵连在一起,那么,只要施术者死去,里面的敌手也会随之死亡、消散。李瑾瑜的脑中自动出现了这样的一段认知,不过显然当时的雪茉并不知道这些,突然奔跑出去,大概只是出于一种本能——想要守护自己所珍惜的,这样一种本能。
这个时候雪茉神袛还不知道什么是爱吧,李瑾瑜默默地想着,忽然有点明白当初看到先生的时候,那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感觉——像是很久以前见过,是很熟悉的老朋友了。
一切皆有缘起,只是不知何时何地会缘灭。
原战在很久以前就预见过今天的景象,那个时候并不知道,此刻在他身边的并不是空无一人,他忽然想,能在有生之年结识雪茉这样的神袛,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大概哥哥并不会想到,即使没有雪茉的出现,他原本的计划就是以此将这些人一举歼灭,这些都是真正令人畏惧和担忧的力量,如果将这些神袛们灭了,他们家族的伟业指日可待。
除了父亲大人了解他的苦心孤诣,再没有人能理解了吧。
所以当他看见一抹白光从那个拐角冲出来的时候,有瞬间石化的感觉,那不是雪茉么,最爱那些花树的雪茉,永远不知道什么是喜欢的雪茉,一直很少对他说话的雪茉,原战看见对方一下子冲进了神音咒的界限之内,一种凡人皮肉被烧焦的声音气味传来。
“你蠢啊。”原战无可奈何地收起长刀,对着雪茉喃喃道。
“你才蠢”,雪茉飘在神音咒内部的半空上,回道:“还有另外的一种办法,你居然没想到,还自诩为是我们帝国最聪明的人呢。”
原战愣住了,听这口气,她……她居然都知道,知道他的真实目的,可是什么是“另外一种办法”?
“西岭山脉后面不就是鬼深渊么?那么好的地方你居然不知道用哎。”雪茉第一次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言罢便向后面的深渊飞去。
“不要去!”良久之后反应过来的原战明白过来雪茉要做什么了,然而为时已晚,既然那些人为了雪茉的“灵”而来,当雪茉一出现的时候,她自身的灵就是强大的诱导力,将这些人引向死亡的边缘。
Chapter38
坠落,坠落,无休无止,时间仿佛挺直,亘古以来,鬼深渊中便游走着强大的念力,越往深处念力越强,可融合任何阶位的鬼神,李瑾瑜在雪茉的“灵”中,能够感受到这个义无反顾跳下去的神袛在下落了五秒之后开始感受到恐惧,这里的黑暗无始无终,一股莫名其妙的恶寒如同潮水将她包裹,跟在雪茉后面跳下来的那些人仅仅坠落了两三秒之后已经被吞噬地没影了。
李瑾瑜借着雪茉的眼,看向底下无尽的深渊再向上看时,宽阔的深渊已经形成了一线,看不到尽头。
当李瑾瑜以为自己和雪茉的“灵”只能终生在这儿往下掉的时候,上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一个白点疾速向下掠来,“雪茉!把手给我!”
接下来,李瑾瑜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和先生李舒夜阴差阳错地跑到这座鲛绡山脉上,原皇虽然抓住了雪茉的一只胳膊,然而蛰伏在鬼深渊中的念力已许久未曾品尝过这样的美味,雪茉神袛被生生撕裂成两半,李瑾瑜能够感受到那种被撕碎灼伤的痛苦,不由闭上了眼睛。
再度醒来的时候,周围是十六站巨大的长明灯火,围绕中央的白玉台旋转不停,长明灯的光亮将这座宫殿映照地明亮无比,雪茉的半个“灵”被安放在上面,灯光外,是同样重伤的原皇。
李瑾瑜随着雪茉的“灵”时而昏睡,时而清醒,有时候能够看到原皇坐在雪茉以前坐的地方,眺望宫殿外的远方,这个地方已经被他用结界保护了起来,宫殿中其他的侍卫和女侍均被遣散,向他的父兄带去他已经战死的消息,偌大的宫殿顿时显得空空荡荡。
在鬼深渊中遭受重创的原皇身形越来越轻,难以落地,李瑾瑜有的时候夜半醒来,便看到原皇漂浮在长明灯的后面,灯光明灭,将他的脸映得很不真切,火光无法照进他纯黑色的眸子,李瑾瑜看着那个像是随时会消散的身影,忽然一阵难过,可惜她是寄居在雪茉的“灵”中,难以发声,她听见原皇轻声说:“雪茉。你为什么会跳下去,就好像这是一件你本该做的事情一样?……”雪茉的灵严重受挫,勉强只能维持一个粗略的形体,长明灯稍有摇晃,这个脆弱的“灵”便像雾气一样匆匆消散。
当原皇坐在那个纯金王座上化为石像的时候,烛龙的声音终于穿过阻隔响起,“瑾瑜!瑾瑜!”李瑾瑜睁开朦胧的睡眼,总算见到烛龙火红的身躯盘踞在自己的头顶,全身仿佛都是喷火一样的晚霞,烛龙低下头来,轻吻“妈妈”的头顶,龙息在李瑾瑜的身侧化为一道清风,她看见自己从雪茉的“灵”当中走了出来,或者说,雪茉的“灵”终于和她完完全全融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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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皇宫以东三百里,名为“梅园”的一处别院。
天色将暮,晚风裹挟着细密的雨丝拍打窗棂,一股雨前的湿润气息迎面扑来,公子廉站在窗前,右手轻轻拍打着窗棂,眺望远方,湖面上激荡起无数涟漪,宛如被风吹皱了的美丽衣裳,更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暗灰色的云脚低低拂着水面,水面上方却有一线白色的天光,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少主,窗前有雨,还是关上窗户吧。”秦风看了看似乎有点出神的公子廉,沉声提醒。
“无妨。”公子廉微笑道,今天心情颇好,不知不觉居然在窗户前面站了小半个时辰,都快把后面的那个人给忘了。
秦风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颤抖的人,如果这时候有谁走进这间公子廉名下的别院,必定会大惊失色,因为被捆绑在地的不是别人,正是如今权势遮天的楚国宰相陆明义,不过很快他的身份就不再那么重要了。
陆明义的嘴巴中被塞着一团麻布,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眼睛中尽是难以置信。这个房间中的三人在这种奇怪的氛围中沉默对峙着。
公子廉终于转过身来,窗外的雨丝逐渐逐渐变成了雨柱,击打在他的身上,然而奇特的是,他的身上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光幕遮挡,雨珠落在上面便被弹了回去,他走到陆明义的面前,伸手扯下这人口中的麻布,秦风转身将窗户关上,左手按住了刀柄,走到门前把守。
“你你,你居然敢将老夫绑在这里?快给老夫……”陆明义拼命想要挣开手上的绳子,满脸的轻蔑和愤怒,“臭小子,当初是谁把你扶上这个位子的?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兔崽子,老夫警告你,你就等着明天暴毙而亡吧,我想你也知道……”
“知道什么?”公子廉忽然打断陆明义的话,后退了几步,嘴角挂着一丝捉摸不定的笑,语调阴冷,继续说道:“知道我前面的几个帝王都只不过是你的傀儡,你宰相大人才是我楚国的真正的拥有者?知道那几个废物最后都被你毒死,最后您老终于看中了我这个一直唯唯诺诺最小的王位继承人?”
公子廉的脸上满是桀骜不驯的神情,陆明义看着他怔怔道:“原来……你一直在韬光养晦?呵,算我陆某瞎了眼居然认为你是个可造之材……”
“闭嘴”,公子廉冷冷道,“什么可造之材,难道你还妄想着我会将你放出去么?”
陆明义许是被眼前这个人骤然爆发而出的气势所镇住,转而面向一旁的侍卫秦风道:“秦风,你的主人已经疯了,难道你也跟着他疯?若是杀了陆某,楚国目前的朝局必定大乱,只要你们静下心来跟陆某好好谈谈,有什么误会没法解释清楚呢?”他又转向公子廉,“吾皇,老臣刚才一时心急,这才出言不逊,但是请圣上三思而后行,想想如今的局面,除了老陈以外,刚刚登基的吾皇根基未稳……”
“哈哈。”公子廉和秦风不约而同地相视而笑,公子廉蹲下身,直视陆明义的眼睛良久才道,“你这样的老匹夫,若不是有那些人帮着,真是很难想象你怎么会活到今天,估计在以前谋杀我母亲的时候,就已经被别人给干掉了。”语毕,他不出所料地看到陆明义的脸色骤然煞白,还想再说些什么,公子廉向一边的秦风做了一个刀切的手势,秦风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手起刀落,脚下的李明依连一声惨嚎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便倒在了一片血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