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匪如玉- 第46部分

少年人眨了眨眼睛，饶有兴味地问面前这双眼睛，“真有下次会怎么样啊？雪茉？”

神袛生气了，凝聚成一个和少年人一般高的形状，黑色的眸子寒意凛冽地盯着他，直盯得他心里发毛汗毛倒竖，这才开口：“你将化为虚无，和这些花和树们一样，另外，我，很，讨厌，你说‘雪茉’。”

唔，被讨厌了，少年人心里有点失落，本来今天偷偷跑过开打破结界只是想要一株龙吐珠而已，看类没希望了。

空气中的荆棘纷纷撤去，少年人落了下来，他的后背出幻化出一只拳头，一拳将他打了出去。

原战四仰八叉脸朝下地跌出来，狼狈不堪地站起，首先看看四周有没有路过的神袛，省的被他们看见之后嘲笑，所幸白之世界附近的神袛们都很安静，鲜见有外出四处闲逛的。

原战拍了拍自己的外套，发现上面并无尘土，果然正如父亲所说，白之世界是这一片“领域”中最洁净无瑕的，也最适合于修炼，不过既然如此，那个已经在这儿呆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雪茉神袛，怎么还没有突破天劫，抵达海外三山呢。

原战回头看向身后的一片虚无，没有天和地的区分，只有满眼的白，刚刚的出口已经被雪茉封上了，下一次再来拜访不知道要费多大的周折。

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紫色伤痕，原战忽然迸发出一种恶作剧的强烈愿望，哼，凭着他和哥哥原皇的力量足以收拾这个自大的神袛。到时候白之世界就是他们的。想到这里，原战握了握拳头，转身离开。

彼时，雪茉尚不知晓从那个少年人刺破这个空间的一处探下身来的时候，劫难已经降临了，白之世界的花和树们无法言说，却能够提前感受到危险，他们时时刻刻哭号，却只能让雪茉神袛以为他们病了，如此又度过了一段无法计量的岁月。

白之世界里，时间和空间是凝滞的，李瑾瑜的意识依然住在这个“雪茉”神袛的躯壳之中，借由她的眼睛和耳朵去感知这里，然而却无法发声，烛龙这个淘气的家伙亦没有任何提示。直到一天，她看见一朵白之世界里年龄最苍老的曼珠沙华，努力凝聚出声音，带来来自九幽冥府的消息：快逃！快……逃！

雪茉的“灵”迅速来到这朵彼岸花的前面，虚无的手指穿过花朵，轻灵的声音婉转响起：“为什么要逃？逃到哪里去？”

“快出去……出去看看呀……我的神明！”苍老的彼岸花禁不住这么大的情绪波动，话语未完便颓然皱缩。

外面的景象令人心惊，苍梧山上不知何时飞来大批的上古凶兽或者是神兽，地面上到处毒蛇猛獐这一类的东西，爬行动物宛如潮水漫延过原本钟灵毓秀的修道之地，“若即？若离？”雪茉大声呼唤这两个前不久才见面的半身，他们的修行场所距离白之世界最近，半圆形的穹顶突出地面，雪茉推门而入，黑色的眼睛穿过屏风，来到后廊，她愣住了，虚无的形体骤然消散，变为一团白色的模糊云雾，只有那双眼睛小心翼翼地飞往地上的两个紧紧相拥的人儿。

若即和若离已经死去多时，腿部已经变为本尊狐狸的模样，他们紧紧相拥，躯体变成了灰色岩石，即使是半神，也已经脱离了轮回，死亡对于他们来说便是灰飞烟灭，黑色的眼睛飞向上方，落下虚无的泪，泪水在半空便已经消失，空气的震动令底下的岩石彻底坍塌，先是顶部出现了一道裂缝，接着裂缝蔓延滋长，一阵风过，若即若离化为齑粉，飞向屏风的外面，飞到更加广阔的天地之间。

这里是后廊，怎么会有风呢，雪茉抬起头，屏风后面出现一个有点熟悉的人影，少年人满脸灿烂的笑容，身披黑色铠甲，上面沾了一些血迹，左手拖着一把长刀，懒散地站着。

雪茉不喜欢这个曾经惊吓了她最喜欢的“棠”的少年人，虚幻的形体向外面飘去。

“琅琊？”

“碧？”

“流落？”……一遍遍呼唤着这些曾经无比熟悉的名字，雪茉一次次推开他们曾经修炼的斗室，不是人去楼空，就是已经和若即若离一样化为腐朽。

她很难描述那种感受，只觉得空气突然变得很闷，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呆在白之世界中，从来不曾出来过，因为知道周围的这些人会一直在这里，即使有神袛修炼完毕离开了，也会有新的神袛前来，苍梧山从来不会如今日这般荒凉。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少年人抱拳而立，一直跟在雪茉的后面，仰头看着这个半空中的“灵”来来回回地寻找。

Chapter36
眼看着那个白色的“灵”终于停止了寻找，将长刀插在地面上后背闲闲倚靠着的少年人热情地冲着上方的“灵”招了招手，“嗨你是不是在找人哪？这附近除了你以外，没有别的人了，昨天一夜之间全被灭了，难道你不知道？”

雪茉的“灵”闻言终于转过了那双漂浮着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底下的少年人。

“嗨，都忘了自我介绍了”，少年人拔出了长刀，说道：“我叫原战，上一次的事情非常不好意思，那个白之世界的门实在是太难找了，所以我只好直接开了一个门。”

直接开一个门？难怪他会直接从上方掉下来，半空中的“灵”重新聚合，凝聚成一个女子的模样，黑发一直长及脚踝，眼睛似乎只有纯正的黑色，看上去竟是有点可怖，“谁杀了他们？”雪茉开口。

原战露出一个享受的表情，道：“哎，你的声音真是好听，父亲大人身边所有的吟唱诗人加起来都比不上你……”未及他答话，苍梧山的山道尽头走过来一个和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年，看上去比他年长一些，“原战，你在干嘛呢？大军就瞪着你一个人……”一语未毕，原皇停住了脚，讶异地看向半空，“这……这个不是白之世界的……”

得到了弟弟原战的点头肯定之后，原皇若有所思地离开了，弟弟曾经说过他会吃掉那个所谓的雪茉神袛，继而继承所有白之世界的力量，这样，他们家族的地位将得到极大的提升，“哼，可怜的神袛，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即将走到尽头……”原皇回头一边走着，一边嘀咕。

那是他们第二次见面，那个时候雪茉还没有听到来自白之世界所有植物们的哭喊，她第一次离开了白之世界，没有想到将会永远离开这里。

“嗨，你没有形体”，原战继续道，“不如我送你一个吧，那个躯壳和你现在的样子很像呢。”

原战将长刀横在自己的身前，咒文从他柔软的唇间缓缓吐出，一长串晶莹剔透的文字缓缓溢了出来，雪茉本想说：“你还没说是谁杀了他们，我好去将他们的灵找回来。”看到对方这般专注的神情，她便忍住了。

李瑾瑜呆在雪茉的“灵”里，深深叹息，躯壳对于神袛来说就是一个牢笼啊，这个原战真是不怀好意。

从咒文开始吐出的时候，雪茉并未发觉自己已经被四面八方不知来自何处的绳索束缚住了，等到她发现为时已晚，一阵强烈的痛楚自天灵盖出传来，瞬间如同强大的电流流遍了整个“灵”体，一个和雪茉凝聚的样子一模一样的躯壳在无数花朵和树木的簇拥下，出现在雪茉的面前，一道白光横亘在雪茉黑色眼睛的面前，在光与影的变幻中，她第一次看见了自己的样子。

“怎么样，满意么？”原战站在地面上，仰头看向高空中自己的“杰作”，眼神中流露粗得意和一点贪婪。

再度醒来的时候，李瑾瑜发现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之中，这个地方是有颜色的，很像是一座宫殿，高高的穹顶上绘有无数彩绘，颜色五彩斑斓，浮雕形象和表情栩栩如生，这个不是……不是那座在鲛绡山脉上的宫殿么？李瑾瑜心道，原来这里就是原战自己制造的宫殿，或则也可以说，那里就是先生李舒夜自己的宫殿，坐在纯金王座上的……是原战？

李瑾瑜至此将以往所有的线索串联在一起，觉得所有的事情已经可以解释地通了，恰在此时，这个宏伟辉煌的宫殿，传来吱呀一声的开门声。

并没有人进来，雪茉神袛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一直郁郁寡欢，白之世界里面的植物失去了神袛的照料，一一枯萎，然而雪茉看不到，从休憩的横栏上跳下来，浮上半空，只能趴在极宽的窗沿上，看向外面广阔的天空和纷纷扬扬的大雪。

风里面有箫声，穿越了大雪的阻隔，箫声清冽，声音带来的感受使人眼前仿佛看到无数花和树交织而成的海洋，雪茉撑着脑袋一直望着远方，完全沉浸在箫声中，对于宫殿门外的争执声浑然不觉。

是原战和原皇，李瑾瑜分辨出来，侧耳倾听。

“已经过了一个月，你把这个‘灵’养在这儿已经一个月了你知道不知道？”原皇气氛道：“我们三方现在僵持不下，只要有任何一方异军突起，就能彻底掌握主动权，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其中的厉害？”

“哎，大哥，我这不是……”原战说道，一语未毕已经被打断，“你别跟我说是那个‘灵’还没有到能够吃的时候，已经有了形体的灵，她的灵将越来越难以吸收，每拖一秒钟就是在错失良机。”原皇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

原战懒洋洋道：“什么啊，就算没有雪茉的话，我们一样能赢啊，父亲大人这么强悍，难道还在乎区区一个白之世界的神袛？”

“原战，不要自欺欺人，谁都知道，白之世界蕴含的能量足足是整个苍梧上的十分之九，那个‘灵’是我们最坚实力量的来源。”原皇定定道。

“哼，你不觉得很可笑么，我们居然要依靠吞噬别的灵才能胜利”，原战的声音充满了嘲讽，“即使最后取得了胜利，恐怕也不光彩吧，你敢在我们的史书上记载下我们胜利的原因么？即使是父亲大人，最终也会涂抹掉这段历史，白之世界将彻底被抹去，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我才不会这么做。”

“你……你说什么？”原皇气得声音颤抖，“当初可是你一力促成今天的局面，包括最后的吞噬也是有你一手策划，否则，白之世界那种地方怎么会有人不通过门就闯进去，如今……你居然反悔了？”停顿了片刻，原皇若有所思道：“弟弟，你老是告诉我，你不会……”

“哎，打住，我就是不想干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天，居然是真的。”原皇怒视着自己的亲弟弟，神情复杂，“前几天这里的侍女向我禀告的时候，我尚不相信，如今居然会这样，弟弟，你就等着吧。”原皇心知多说无益。

“怎么？难道你准备告知父亲大人？”原战的终于表露出一点焦急，又迅速镇定下来，“你到不了父亲那儿。”

“怎么，难道你还准备将你大哥锁起来？”原皇闻言回头道：“放心好了，我不会禀告父亲，这一次的战争是你挑起的，就算失败了也轮不到我来担干系。”

原战松了口气，注视着原皇远去的背影，眼神复杂，总觉得……哪里有点不一样。

“嗨，快点下来，你需要吃饭了。”原战冲趴在高高的窗沿上出神的雪茉招呼道，他忽然发现一个很悲催的事实，似乎总是他站在下面，仰视着那个高高漂浮在半空中的神袛。

宫殿里凭空开出了第一朵花，雪茉终于觉得有点开心起来，白之世界感应到主人被囚禁在雪山上，整个世界开始逐渐转移，那个世界本就可大可小，只要有雪茉这个灵魂人物的存在，总是能够一直延续下去。

当第一株“棠”出现在这个宫殿之后，接下来的每一天，都会有崭新的植物从白之世界搬过来，久而久之，整个白之世界已经完完全全将这里占领了，原战无奈地站在一株“棠”下，看着低头辛勤工作满脸挂着满足微笑的雪茉，“喂，你怎么整天就泡在这些花花树树里面啊？也没见你出去过。”

“因为我只了解他们啊。”雪茉回答道：“我从白之世界当中降生，活了不知多久，对于他们远比对于我自己熟悉，你过来帮忙。”

雪茉的语气理所当然，原战在心底苦笑了一声，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理所当地成了雪茉神袛的手下了啊。

他忽然想起一事，侧头淡淡地问：“哎，要是有一天我就要死了，你会怎样？”

过了半天，雪茉仍旧在对着手下的花朵枝条们修修剪剪，仿佛没有听见旁边的这个声音一样，原战有些丧气地把脑袋搁在膝盖上，这时候雪茉将一把修剪下来的枝条放在他的头上和肩膀上，“你死了？你是说灰飞烟灭了吧？那我在你的坟头插上这一朵花，她永远开不败。”

“啊？就这样啊？”

“不然……插两朵？”

“……算了，算了，哎，今天晚上我还跟你睡哦。”

“行哎。”

原战喜欢看着月光照进来的时候，她的侧影轮廓，看上去安宁而沉静，进入深度睡眠之后，雪茉的“灵”就会脱离躯壳的束缚，散溢在躯壳四周，看上去像是笼罩了一片薄雾，这个时机也是进行“吞噬”的最佳时机，曾经大哥原皇在半夜带上一彪人马杀了过来，手上是一个专门吸食这种“灵体”的瓶子，原战差点将那些手下们全部杀了，才阻挡住自己大哥的意图。

“弟弟，总有一天你会后悔”，原皇如是说。

“后悔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原战笑道：“我只关心眼下。”

Chapter37
“浅薄”，原皇轻蔑的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是来吞噬这个灵体的么？如果长时间将这个家伙关在这儿的话，过不了多久，白之世界的能量就会充满这里，到时候，他们就能察觉这里的能量波动，你觉得，凭你一人之力，能够对抗他们么？”

“我自有我的法子。”原战目光坚毅道。

“愚蠢。”原皇扔下这句话便走了，离开了这座属于他们兄弟二人的宫殿，去往父亲大人的战场，并且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回来过。

大哥原皇带着他的一班人马走之后，这座宫殿顿时显得有些空空荡荡，原战从来不是一个拖沓的人，然而在关于吃掉雪茉这件事情上，他的反应明显变得瞻前顾后，拖拖踏踏。

雪茉的寝宫，到处都是绚烂之极的花和树，原战相信，如果不是遇到这个号称是天下植物之始的白之世界的主人，他终其一生也见不到这么多的花朵和茂盛的树木，他们大都奇形怪状，然而气息怡人，令人心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