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小儿做戏弄人头,媳『妇』拜婆学劫墓。
二人到庄前下马,庄里人报:〃太公,员外来也!〃那大伯在草厅上坐,道:〃交他来见我。〃杨玉入去,唱喏了。大伯道:〃孝顺儿子来也。这几日道路如何?〃杨玉道:〃复爹爹,有买卖。〃那大伯正说话里,见厅下一个人,问儿子道:〃厅下这人是谁?〃杨玉道:〃复爹爹,是一客人杨三哥。这汉子得上献台使棒,赢得山东夜叉李贵!〃大伯见了,即时焦躁道:〃叫庄客与我缚了他!〃当时,杨温恰似蛟龙出水,虎豹投崖。古人曾有诗云:
祸出师人口,休贪不义财。
会思天上计,难免目下灾。
大伯叫庄客缚了杨温,当时却得杨玉搭救,道:〃众人不动手,都退去。〃杨玉道:〃且告爹爹:这汉会使棒,了得!〃大伯道:〃他如何奈何得山东夜叉李贵?我后生时,共山东夜叉使棒,也赢他不得。这厮生得恁的,如何赢得李贵?想这厮必是『妓』弟家中闲汉。你增他家,使钱不归;我叫你归,那行道怕你不去,使他跟着你。〃员外道:〃复爹爹:此人不是闲汉,使棒真个了得]〃大伯将员外转上草厅上去,说与庄客:〃交他在客店里歇。〃庄客引杨温去。
那杨温去店房里坐定了,道:〃这大伯是个作怪人,这员外也不是平人。我浑家则是在这里!〃不多时,见一个『妇』女问杨玉道:〃孩儿,你须知你爹是个不近道理的人,你没事带他来则甚?〃员外道:〃告妈妈,他自要来。杨玉只交他在金银店里,他不肯,定要跟将来。〃两口说到房门边,正入房中来。那『妇』女把些酒肉道:〃你且吃些酒和肉,不须烦恼,不妨事。大伯自是恁地生受。〃说罢,杨玉同娘都去了。
多时间,只听得有人来报道:〃复公公:大王使人在这里。交传语公公,见修山寨未了,问公公挪借北侃旧庄,权屯小喽罗;庄中米粮搬过,不敢动一粒,修了山寨,却还公公。一道请公公和员外过来则个。大王新近夺得一个『妇』女,乃是客人的老婆,且是生得好,把来做扎寨大人。请公公员外过来则个!〃大伯道:〃交传与他,我明日日中过来。〃小喽罗即时便去。那杨温听得,喜从天降,笑逐颜开,道:〃我这浑家却在这北侃旧庄强人处。这大伯也不是平人!〃
等到次日天晓。怎见得?
残灯半灭,海水初『潮』,窗外曙『色』才分,人间仪容可辩。
正是:
一声鸡叫西江月,五更钟撞满天星。
只见东方亮,灵鸡叫,天『色』大晓,杨玉出来客房里叫:〃杨三哥,你去休。我三五日便归。〃杨温道:〃告仁兄:借一条棒防路。此间取县有百三十里来,路中多少事,却恁的空手,去不得。〃杨员外把一条棒与杨温。那杨温接了,辞员外先去。
杨温离他庄,行个一里路,去向深草丛里去藏着身,觑着杨青大伯去庄。不多时,则见二人骑两匹马来,杨温放过人了。杨温恩量道:〃我又不认得北侃旧庄,则就随他去便了。〃前一匹马是大伯杨青,绰号唤做秃尾虎;后面是杨员外。杨温随他行得二里来田地,见一所庄院,但见:
冷气侵人,寒风扑面。几间席屋,门前炉灶造馒头;无限作口,后厦常存刀共斧。清晨日出,油然死火荧荧;未到黄昏,古涧悲风悄悄。路僻何曾人客到,山深时听杀人声。
杨青共杨玉到庄前,下马入去。这杨温却离庄有得半里田地,寻个草中躲了。那两人入得庄中,细腰虎杨达,下首是冷氏夫人,对席是杨青,杨青下首是杨玉,分四人坐定。杨玉看这『妇』人,生得意态自然,必是好人家女子。怎见是:
云鬓轻梳蝉远,翠眉淡拂春山。朱唇缀一颗樱桃,皓齿排两行碎玉。花生丹脸,水剪双眸,意态自然,精神更好。
正是:
杀人壮士回头觑,入定法师着眼看。
杨玉道:〃好个『妇』人,大王也不枉了!〃那杨达道:〃公公,员外,在此无可相待,略吃三五碗酒,一道庆贺扎寨夫人。一并说过,就借公公北侃旧庄,米谷搬过一边,不敢动一粒,修完山寨了毕,即使出还,不敢久住。〃大伯道:〃不妨,便是家的人一般。〃
那杨温却离他庄,更远得半里来田地,思量道:〃我妻却在这里,找若还去告官,几时取得?不如且捉手中一条棒,去年将来!〃古人所谓:
下坡不走快,难逢上天;
同壁落入地,共返黄泉。
杨温怎忍得住,只得离了深草丛中,出那大路来。忽然又遇二三十个小喽罗,拦住杨温道:〃你是甚人?因何到此?〃杨温道:〃我是客人,『迷』路到此,褥罪乞恕!〃小喽罗道:〃这里不是你去处。你自放了手中棒,便饶你!〃杨温那里肯放,便要拿起与他厮斗。不知后面几个小喽罗赶上,把一条索子,将杨温缚了,远远地前去一个庄所。这座庄:
园林掩映茅舍,周回地肥桑枣。绕篱栽嫩草,牛羊连野牧。桥下碧流寒水,门前青列奇岭。耕锄人满溪边,春播声喧屋下。
正是:
野草闲花香满路,那知不是武陵家。
杨温吃那小喽罗缚将去,到这庄前,正所谓:小喽罗走报庄中大王。只见大王正坐在草厅上桌,一口大刀在身边,便唤:〃拥他来,问它则个!〃手下入便拥杨温,立于厅下。
大王问道:〃你姓甚名谁?为何到此?直说来情,宥汝无罪!〃杨温道:〃复大王,我乃西京人,姓杨名温,是杨令公之曾孙,祖是杨文素,父是杨重立。今来同妻子上岳烧香,在仙居市被人劫去妻子。今却在这庄北侧北侃旧庄细腰虎杨达处。温亦探知动静,特地要去夺取妻子回归。温是将门之子,绰号拦路虎,大王曾知否?今来受擒于此,有罪请诛,无罪请恕!〃大王道:〃久闻大名,今幸拜识。〃便令左右解了索,请上厅对坐,请罪,曰:〃我乃重立舍人帐下小卒,姓陈名千,后因狼狈,不得已而落草,今见将军,乃是我恩人,却在此被劫,自当效力相助!〃正是:
那陈千便安排些酒清杨温吃了,便带一百余人,同奔那北侃旧庄。则见那杨达和那杨青、杨玉、冷氏夫人,四位在那里吃酒。被杨温拿一条棒突入庄去,就草厅上将手中捧觑着杨达劈面一棒,搠番打倒杨达,叫取妻子出来。即时杨达睁起眼来,将部下一二百人小喽罗赶上:
半千子路,五百金刚,人人有举鼎威风,个个负拔山气概,石刃无非能锭,介胄尽使浆金。
杨温见强人赴上,他又叫取妻子在一边,抵敌未得,却荷得陈千许多人马,前来迎敌。斗经一两合,陈千人马败走。原来是杨达人多,陈千人少。杨温同妻子与陈千人马一向奔走,后面杨达又一面追来。正是:
会思天上无穷计,难免今朝目下灾。
正奔走之间,只听得一棒锣声响来,杨温打一看时,却是县司弓手五十来人,出巡到此。为头弓手却是马都头。杨温便与马都头唱个喏,把从前事说了一遍。马都头便说与部下弓手,同陈千人马,再回身去迎敌。那细腰虎杨达当头斗敌,杨温出来与战,战不得一合,一棒打倒杨达。
自此,杨温和那妻子归京,上边关立一件大大功劳,直做到安远军节度使,检校少保。可谓是:
能将智勇安边境,自此扬名满世间。
雨窗集花灯轿莲女成佛记入话:
六万余言七幅装,无边妙义广含藏。
白玉齿边流舍利,红莲舌上放毫光。
喉中甘『露』涓涓滴,灌顶醍醐滴滴凉。
假饶造罪如山岳,只须妙法两三行。
却才白过这八句诗,是大宋皇帝第四帝仁宗皇帝做的,单做着赞一部《大乘妙法莲花经》,极有功德。为何说他?自家今日说个女娘子而诵《莲经》得成正果。
这女娘子的父亲,姓张字元善。母王氏。夫妻二人,无一男半女。原是襄阳人氏,家传做花为生,流寓在湖南潭州,开个花铺。平日好善,只好看经念佛,斋僧布施。二人心中常常不乐,自思量:〃傍中年之寿,不曾生一男半女,如何是了?〃每日在门前坐地,只见一个婆婆,双目不明,年纪七旬之上,头如堆雪,朗朗之声,背诵念一部《莲经》,如瓶注水。张待诏道:〃我夫妻两个如今四旬之上。无男无女、正好修善。如何得他教我看此卷《莲经》则个?看他许大年纪,在街头吃化,想他也无男无女了。〃
如此,这日叫婆婆来门前,张待诏娘子盛一碗饭,一碗羹,斋这无眼婆婆,遂问道:〃婆婆,你多少年纪?〃婆婆道:〃老拙七十五岁了。〃王氏道:〃你在那以住?家中有甚人管顾你?你眼见也不见?〃婆婆道:〃老拙无个男只女,在百厮求院子里住。两目青盲,略见些儿,每日出来看经吃化。自四十岁无了丈夫,五十岁坏了眼,平日只爱看经。到今看五十余年经了,因此背诵如水。〃说罢,王氏道:〃可怜!可怜!婆婆是这般健便好,倘有些病痛,何人伏侍你?忽一日岁寿终,谁来断送你?我有一句话与你说,不知你肯否?〃婆婆道:〃不知妈妈有甚说话?〃王氏道:〃自从今日起,你搬来我家住,每日只在我家吃饭。量你一个老人家吃〃得多少?你便教我看这部《妙法莲花经》。教得我会时,无甚相谢你,待你百年之后寿终,我夫妻二人与你带孝,如母亲一般断送。你意下如何?〃婆婆听了,满面笑容,道是:〃婆子那里得这般福分!若教看经,甚是容易,岂敢指望相谢!但得妈妈收留,实是万幸!〃张待诏娘子听说了,大喜,便交婆婆归去,百厮求院子内收拾了粗衣破衫便来。
婆婆去不多时,来到张待诏家里住,当下王氏便烧汤与他洗浴,换了几件洁净衣服与他着,别折一个房交他住卧。每日搬茶搬饭与他吃。早晚之间烧一炷香,一只桌儿上安着经,共婆婆对坐了同看。王氏从来却识字,看着经本读,婆婆背念。一日三,三日九,不刚一日,教得夫妻二人每日看念,如瓶注水。王氏每伏侍婆婆,并无怨心。
自此,一住三年有余。忽然间,婆婆看着王氏道:〃婆子在此蒿恼三年,今晚去也!〃王氏听得,大惊道:〃婆婆,你在我家,我夫妻二人不曾何甚言语!你从来说道无亲无故,你却那里去?〃婆婆笑道:〃借你肚皮里安身则个。〃王氏笑道:〃我却道只个,原来婆婆取笑耍。〃当下只是取笑过,各自去睡。次日侵早,王氏笑道:〃婆婆如何不起?〃径到房前,推开房门,只见婆婆端然坐化于床上。王氏大惊,出门外和丈夫商议。只得买个龛子盛了,留了七日,做些功果与他。以毕,抬将出来,众邻相送,至山林边烧化了。第三日,收拾骨殖葬了,不在话下。
王氏自从没眼婆婆死后,便觉腹中有孕,渐渐腹大。看看十月满足,忽日傍三更时分,肚内阵阵疼来。张待诏去神前烧香点烛祷告:〃不在是男是女,保护快生快养。〃雇个『妇』人伏侍了。张待诏许下愿心,拜告神明,觉道自己困倦,便去床边略合眼,只见白头婆子从外面笑将入来,便望房里去,张待诏随后跟入来,被门槛一绊,一交惊将觉来,却是梦里,听得鼓打三更,自思量道:〃怪哉!我道明白的事,却是梦里!〃说犹未了,只听得呀呀地小儿哭响,连忙看时,己自妻子分娩了。又得快雇来的『妇』人伏侍。张待诏见是个女儿,却和那没眼婆婆一般相似。当下,张待诏甚是喜欢。当日过了,第三日,做了三朝。看看满月,不在话下。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渐渐长成。一周取名,思量婆婆的看经事,取名莲女。?又早七年之期,这女子件件聪明,见经识经,见书识书,邻近又有一个学堂,教此女子入学读书,不过一年,经史皆通。其实奇异。父母错如珠玉。夫妻二人,每日斋僧布施,随喜看经,在家做些花朵。只听得街坊人热闹,又听得鼓钹声喧,张待诏出门问:〃做甚么鼓钹响?〃有人道:〃能仁寺长老惠光禅师引众僧来抄化斋粮,因此闹热。〃不在话下。
且说莲女在学堂内读书,听得鼓钹响,走出学堂看。一看,见能仁寺长老惠光禅师坐在轿上,与众僧沿街抄化披疏,只见莲女猛然抢上前来,用手扯住惠光禅师,学人启问:〃堂头大和尚,我有一转语,敢问和尚则个。〃道:〃龙女八岁,献宝珠,得成佛道;奴今七岁,无宝珠,得成佛否?〃莲女道罢,只见惠光禅师不慌不忙,便道:〃何不投院子里来,此处又无法座?〃莲女道:〃我不理会得,只还我问头来。〃以手扯住长老衣服,扯下轿来,扯得长老团团的转。
满街人都嚷起来,惊动张待诏。正与妻在门前做生活,听得人嚷,走出街上打一看,只见有人说道:〃待诏,你的女儿有些疯了,扯住和尚,向他讨甚么问头,故此作嚷。〃待诏见说,连忙走去,分开人众打一看,果是女儿扯住长老,急忙便道:〃我女儿有些疯,看我面,莫要责他!〃一头说,抱了女儿便走回家。当下众人都散了,长老上了轿,于路抄化去了。
且说莲女,爷抱回家,娘吃了一惊,道:〃女儿,下次休得如此,被人耻笑!〃似此之后,又过三五口,忽然不见莲女。诸处无寻处。原来莲女在学堂里听得法鼓,却是能仁寺长老讲经说法,一径走入寺中,一看,果然长老升座说法。莲女分开人众,直到法座下,高声问曰:〃龙女八岁,献宝珠,得成佛道,奴今七岁,无宝珠,得成佛否?〃莲女道罢,长老不答,乃手划一个圆象,言曰:〃你还见么?〃莲女见了,正欲再问,只见:〃张待诏,你女儿又去能仁寺问长老。〃连忙赶去,抱了便走回家,道:〃你如今疯了,被人笑耻。〃
自此之后,年去月来,再不交女儿入学,每日只在家做些花卖,做生活了过。不觉时光似箭,日月如梭,年去月来,看看长成十六岁,生得端妍妙貌,有十分颜『色』。忽然时遇元宵,家家点放花灯,不拘男子『妇』人,都上街看灯。不在话下。
当日正是正月十五日元宵,邻近有几家老成的『妇』人相呼相唤看灯,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