婳姨把家颢唤到身边,说:‘来,你不在的时候啊!咱们家里来了个新哥哥,你看,他叫杨少京,以后你就喊他少京哥哥。’
家颢顺着母亲的手指看去,圆睁的黑眼睛反应不出什么特别情绪,玺亚此时也察觉到小男孩的盯视,好奇,但不怎么有兴趣。
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分散,家颢一瞥见树后慵懒踱步的“红酒”,马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追过去,把新哥哥的事抛在脑后。
玺亚终得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如此一来,方家最后一名成员也搞定了,往后只要继续保持警觉,杨少京的伪装便不会露出马脚。
结束比赛后,他牵着马离开场地,谁知后头一股劲儿撞上来,接着“红酒”灵敏腾跃过他站住的脚边。
‘好痛……’
家颢坐在地上净摸着鼻子喊疼,玺亚没辄,伸手拉他起来:
‘追不着就别追了,要不拿些食物骗它过来。’
他好心给建议,不料这小鬼霎时用一种发现新大陆的表情对着他,然后一点点的…一点点的欢愉宛如凿开的泉水,一发不可收拾地涌现。
‘干…干嘛呀……?’
家颢此刻的热情足以跟小良媲美,他小手紧紧环抱住玺亚颀长的双腿,同时尖叫:
‘玺亚哥哥!玺亚哥哥回来了!’
玺亚倒抽一口冷气,幸亏另一边的小苗他们已经开始聊天,没听见家颢的语出惊人。
‘玺亚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大家都说你到天上去了。’
他赶紧蹲下身笑笑地对他解释:‘小弟弟,你认错人了吧!方才你妈妈也说我是杨少京啦!’
小孩子的自我主义是那么地强大,完全不理会玺亚,反而天真地打量他不自然的表情:
‘你在玩什么啊?玺亚哥哥。’
‘我…我没在玩什么,而且我也不是你的玺亚哥哥。’
话还没说完,家颢自顾用黑鸦鸦的手去捏扯他的脸颊:
‘这是怎么来的?你有,真好,有没有武松的脸呀?’
‘喂……’
玺亚见了鬼似地后退,一手紧捂在被拉过的脸上,这…这小子到底是怎么认出来的?
‘小弟弟,你好好听我说。你要看清楚,我是杨少京,不是那个玺亚哥哥。’
‘可是…声音和身体都是玺亚哥哥的啊!’
‘哈哈……那只是相像而已,你还是认错人了。’
‘嗯……’面无表情地沉吟半晌,他没头没脑冒出了一个结论:‘玺亚哥哥,你一定是偷了别人的脸,所以不敢让大家知道对不对?’
‘啊─!不对啦!我不是玺亚!’一不作二不休地对他吼,希望恫吓的作用可以迫使这小鬼相信:‘你若是再认错,我可要对你不客气啦!’
于是,似乎还真的达到预期的效果了,家颢委曲地抿起小嘴,动也不动,然后怨艾地,对他进行反威胁:
‘哼!我要跟小苗姐姐说,玺亚哥哥偷了别人的脸。’
‘随…随便你,我倒要看看有谁会相信你的话。’
家颢掉头就跑,像个乐于告密的小人,巴着正在画画的小苗冲:‘小苗姐姐!小苗姐姐!我跟你说唷!玺亚哥哥他……’
‘等等!’
说时迟那时快,玺亚一把将他揽腰抱了回来,捂掩住他蠕动的嘴巴。小苗停下炭笔,遥望对面那两个拉扯在一块儿的人影:
‘他们在做什么啊?’
小良贪婪地揭开午餐盒,将三明治一口接一口往嘴里送:‘瞧他们俩感情那么好,没事的啦!’
家颢还在‘啊唔’地睁扎,玺亚趁机对他露出求和的笑容:
‘哈哈……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家颢大人,我的确是玺亚哥哥没错。’
‘哇!玺亚哥哥!’
‘嘘!嘘!拜托你小声点。’他用食指抵在嘴前,营造出夸张的神秘感来:‘你听好,玺亚哥哥现在…是真遇到大麻烦了,有个大坏蛋要追杀我,我才不得不借这张脸用用,免得他们认出来。我看你机智过人,所以今天就把这个秘密透露给你,喂!可要替我守密啊!’
‘喔!’家颢责任感倍增,用力点头,又举手发问:‘连苗姐姐都不能说?’
‘一个字都不能说。’
‘我娘也不能说?’
‘你不想看着玺亚哥哥被大卸八块,就打死都不要说。所以,听好,以后就乖乖地喊我少京哥哥,“玺亚”这两个字都不许出口了,你也不愿意见到我又消失了,对吧?’
‘嗯!’
‘那就是愿意替我守密啰?’
‘嗯!’
‘打勾勾?’
‘O。 K。!’
那一天,小家颢成为方家唯一知道玺亚秘密的人。
第五章
有东西被敲响,敲呀敲,并不粗鲁,却把她从睡梦中敲醒了,清晨五点半。
小苗迷迷糊糊看准了时间,才听出这阵声响来自窗口,有人在敲她的落地窗。
‘少京!’
他站在外头的阳台要她别作声,小苗忙把窗户打开:‘你想搞什么鬼呀?’
‘我不想把其他人吵醒,就从这儿来找你,方便极了。’
他攀窗上来找她?跟玺亚真是一个样,不走正门,偏要造访她的窗。
‘还这么早,到底有什么事?’小苗发现自己还穿着睡衣,随手抓了件外套披盖。
‘快日出了,我想找你看看。’
‘日出?’这下她可完全清醒了,少京不止跟玺亚相像,他也有着小良一兴起、想到就做的冲动:‘你是说真的?’
‘咦?小苗不想看日出吗?’他霸道牵住她就往外走。
日出,她是想看的,这是长久以来的心愿和决心,却每每因为赖床而不得成行。可是…她从没跟少京提起过吧!
玺亚先爬上屋顶,再协助小苗一道上来,这个时候天还是灰蓝的,散布冷冷清清的云朵。
小苗赤着脚站在冰凉的瓦片上,环顾四围,忽然举起双手,高高地,像要触摸头顶的天。
‘就咱们醒着,就咱们待在这么高的地方,我好想对着那些房子大叫。’
‘千万别,不然可要引起公愤了。你坐下吧!我看了替你紧张。’
看着玺亚舒适地坐下,她也不站了,两人挨着彼此,观望起东方的鱼肚白。
“你说呢?因为不讨厌你吧!”
‘你没来之前,我做梦了,我老做同样的梦。’她抬着头,瞻仰连绵延展的天空,边际无尽,云絮也无尽:‘梦里,有时候我会变得轻飘飘的,像乘了风,又像长了翅膀,飞呀飞的,就想往天上去,可怎么也到不了,自己似乎又变沉了,随时都会掉下来。’
‘你想到天上去?’
‘我想…玺亚或许在上头,他心地好,应该在天堂的。奇怪,天空明明看起来很近,近得…只要爬上树的顶端就能到了,可就算用一辈子去爬,还是遥不可及吧!玺亚…就在那么远的地方。’
他凝望着小苗说的、那似乎很近的天空,还有玺亚这个人,两者对他来说亦是遥不可及,亦是他用一辈子的时间也无法拥有的东西了。
小苗侧头见他不说话,心里觉得抱歉,自己却已经难过莫名。
‘我不得不对你坦白,有时候…甚至经常,我都能把你和玺亚想在一块儿,很不可思议,你们的长相、生活都大大不同,却又在举手投足间相像极了。大家都说我忘不了他,或许真是这样,才让我不知不觉把你当成另一个人,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又很失礼,你无法取代他,我一直很明白,但是你在我眼前,在北京,在这个世界上,活生生的,让我不用极力在天上寻找,因为你,玺亚他就近在咫尺了。’
他该怎么做,才能让她知道不用再为玺亚伤悲;该怎么做,他愿意用生命来交换答案。
‘小苗,不用漫无目的地找了,玺亚不在天上,他不待那儿,因为小苗就在这儿,他一直在你身边,在这个世界上,在北京,在你的眼前。’
初升朝阳将金热的光带流泻在她颤抖的身上,空气般的玺亚如同这暖洋洋的温度一样,她触摸不着,却可以若即若离地感觉到,就是这似真似假的存在感让她酸楚不已。
‘对不起…对不起……’
玺亚紧紧抱着她,他明白无法安慰在自己怀里哭个不停、道歉不停的女孩,他的话只能点到为止,再不能多说。所以他只是搂着小苗,咬着唇,紧闭着眼,将深沉的愤恨埋藏在怀抱之外。
他们一起看的日出,庄严浩瀚,是一幕绚丽苍凉的景致。
宋琳出院了,今天回到圣约翰上学,为了赶上进度,小苗每堂下课时间都替她补课。
‘我看这样吧!今天咱们一块儿做功课,你到我家来。’
小苗想到了好点子,宋琳没马上答应,只觉这提议出乎意料:‘到你家?’
‘是呀!咱们是朋友,我都还没邀请你到我家坐呢!今天的作业怕是要下工夫研究,不如你来,顺便教我最头疼的数学。’
今天的课只上到下午两点,小苗回家时天色还早,原本想邀少京一同加入,他似乎每个科目都强,却发现人不在。
‘少京还没回来?’
迎上前的婳姨亲切地对宋琳打招呼,一面招呼ㄚ嬛去泡茶:‘你们在哪儿念书?客厅好吗?我好给你们准备东西。对了,少京说要跟朋友打球,会晚点回来。’
‘我们只是念书,不劳烦你替我们忙东忙西的了。’
宋琳不习惯别人这么客气,婳姨却甘之如饴,高高兴兴奔入厨房里。
‘二娘喜欢家里有客人,这样啊…她才可以展现她的手艺。’小苗带她到沙发坐,将桌面上的水晶花瓶挪到一边去:‘我看咱们在这儿念书好了,位子大。’
她们安安静静地念了一会儿,作业完成一半以上,小苗正庆幸小家颢在午睡,没能影响到这里的进度,谁知楼上忽然迸出故意放大的音量,一下子就中断她们。
‘是…是我姐姐。’小苗抱歉地认出那声音:‘奇怪,这时候她怎么在家呢?’
身边的宋琳没管那吵闹的来源,她停下笔,比先前更加专注地望向楼上另一道身影,她的夏日漂鸟,正安稳栖息在楼上扶栏边。
‘不去,不去嘛!管他是什么大使,那面子我给不起,听那音乐会…我铁定会睡沉的,我可不想在那种地方补眠。’
‘大使也是一番盛情难却,他跟咱们家关系好,又风闻过你的名气,才想藉这机会认识你啊!这种场面你不见多了吗?’
小良摆明不依地抱起双臂来,过了两秒钟发现云笙并没有再继续对她晓以大义,不禁回过身,看见云笙轻握扶拦,对着楼下微微而笑。
谁呀?谁在下头?
小良走近一瞧,两道柳眉马上老实蹙锁。那个…那个……糟,她忘掉名字了。
‘宋小姐,欢迎你了,跟小苗一块儿念书呀?’
随着他自回旋楼梯步步走下,宋琳也缓缓站起,她浅黑眸子里荡漾着明亮的喜悦。
‘我得赶上进度,亏得小苗肯帮忙,打扰你们了。’
小良两边都望,自己正一股闷气上腾。什么嘛!这两人活脱像久没见面的恋人一样,净对着彼此傻笑!而小苗呢!此时更像个引狼入室的祸首,周旋在两人之间。
‘姐夫,你们刚才在说什么音乐会啊?’
‘有一个知名的萨尔多乐团近日内在北京公演,演出的曲目全是当红的歌剧乐曲。’
‘那么,也有茶花女了?’小苗兴奋地转向宋琳说:‘姐夫说的,会不会就是咱们今早看的那则广告啊?每个老师都提起过呢!’
‘就是,那乐团有名,未演先轰动了。’
‘原来你们也知道?’知音难求,看她们雀跃地讨论起来,云笙显得很高兴:‘要不,你们也一块儿去吧!我手里还有票。’
什么?
小良原本还立定在二楼,这会儿也挨近栏杆,死瞪住慷慨过度的云笙,邀小苗去也就算了,为什么连她同学也算进去?
‘梁大哥,方便吗?’宋琳再问他一次,一面瞟向二楼看似气急败坏的小良:‘大使原是邀请梁夫人一道出席的。’
‘小良啊……’他笑得几分没辄:‘你们刚才也听见了,音乐会对她来说是种折磨,我提了很多遍,她快跟我翻脸了。’
她哪有翻脸?乱说。
‘小良,小苗也要去,你是不是加入咱们呢?’
她睁大眼,对于云笙的问题表现出不敢置信,加入?现在她变成是‘加入’的了?开什么玩笑啊!
‘不去,’小良傲然地别开脸,决定正式与云笙宣战:‘就说不去了,我没你们的雅兴。’
‘姐姐!’
小苗几乎要生她的气,辜负姐夫的好意,又在宋琳面前走人甩门,有时候,真不得不承认小良像小孩子。
‘对不起,你是客人,咱们还在这儿为小事争执,见谅了。’
对于云笙的客气,宋琳肯定地摇摇头,说:‘你一直对我很照顾,是梁大哥客气了。’
‘宋琳,别管姐姐了,咱们后天晚上去接你,就这么说定?好吧?’
‘还请你赏光。’云笙将一张平整的门票递出来。
她接受了,让眼前这个人在心里停留驻扎。
午后四点半钟,顺利完成了艰难的作业,小苗送宋琳出大门。
才刚步出大栅门外,不远路口处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卷起衣袖、松开领口的玺亚,头发和衣服都些微的凌乱汗湿,显然是刚运动完毕,而紧挨着他的是纤纤,她倔强拉扯他的手,像在抗议,惹得玺亚一脸快按捺不住的气。
‘哎呀!今天吵架的人真多。’
宋琳淡淡出了声,不知有没有让纤纤听见,总之她停下对玺亚的纠缠,看住了不明究理的小苗,就小苗一个人。
‘方、小、苗。’毫无善意念出三个字,便将矛头指到那个名字上:‘正巧,当事人都到齐了。’
‘别闹了,咱们的事自个儿谈就行,我先送你回家。’玺亚试图阻止她的无理取闹在街上蔓延开来。
‘已经不是咱们的事了,早就不是!就多了一个方小苗!’
小苗见她用力甩开玺亚的手:‘纤纤,你生什么气?我做了什么呀?’
‘你不要装无辜!我早知道你会来这套,不然…你怎么还不告诉我你和少京住一块儿呢?’
小苗明了了,纤纤发现自己被蒙在鼓里,所以生少京的气,也生她的气。
‘没说是我不对,少京也认为不打紧,久了,我就忘了。你别生气,跟你赔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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