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脸还疼吗?’
‘可别跟我说你很抱歉打了我,我也回你一掌,不相欠了。’她又把他的手打开。
‘动手打人是我不对,可你对宋小姐说的话太过份了。’
他称她宋小姐?还真是以礼相待呢!小良忽然想发笑,忍住,依旧没好气:
‘那就别再这儿跟我穷解释,安慰你的宋小姐比较要紧吧!’
‘你的气还没消吗?我和宋小姐之间真的没什么,你想太多了。’
‘我?’她回头指着自己:‘什么想太多?我压根儿都没想,再说一遍啊…本小姐可没在吃醋,你…你也别想太多。’
他们俩都蹲在床脚边,云笙不由自主笑出了声,她辨不出那是什么意思,索幸又死瞪住那件睡衣。
‘你怎么会是吃醋?小良…是为我好。’
‘谁…谁为你好?你可…可不要往脸上…贴金啊!’糟糕,她又结巴了,小苗怎么不回来看看情况呢?真不怕他们吵架吗?
‘要不是为我好,怎么会为我买粥回来?’
他的声音好柔喔!像夜晚的海浪,一波波地低吟呢喃,让她沉浸在上头载浮载沉。
‘买粥…也没什么了不起,又不是…不是亲手煮的,就算我煮了,也难吃得要命。’
‘谁说没什么了不起?’他来到身边,挪出一只手臂拢住了她,挨着小良红扑扑的脸轻声说:
‘小良不再晚归,不再贪睡,还为我戒了烟,了不起极了。’
她杏眼圆睁,怔怔望着地板上散开的白粥和鲍鱼,他知道了……云笙都知道,她的改变原来他都看在眼里。
‘你…你少臭美了,谁会为了你…为了你……’
‘乖嘛!别哭啊……’
小良紧紧闭上眼,结果不应该是这样的,她还要继续和他冷战,直到他肯三跪九叩地认错,或许她还能考虑同他说话。而不是现在的她,可笑地蹲在床脚边,像个孩子哭个不停,还要云笙好声地哄着、搂着,这简直太难看了嘛……幸好其他人都走光了。
这时外头又传来了声音,是家颢的,显得十分纳闷。
‘咦?妈妈,苗姐姐,你们俩贴着门做什么呀?’
几张牛皮纸自纤纤的手中掉下,在空中滑翔了三、五遍才落地。
‘大小姐,您的怀疑没有错,’年轻的日本人左近在她跟前维持标准的立正姿势,细长的眼睛信誓旦旦地发亮:‘杨少京和他的朋友宋昱,的确是金先生手下的人。’
‘骗人…’
晶莹的泪珠粉碎在颤抖的唇际。
‘大小姐,他们跟前任书记是一伙儿的,而那个杨少京一定是为了任务来接近大小姐。’
‘骗人…’
她哭着摇摇头,紧紧掩起耳朵。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我跟踪过他们,拍下他们的行动,绝不敢拿这件事欺骗您。’
‘骗人!骗人!’
‘大小姐。’
‘一定是你误会了、出错了,少京…我的少京怎么会是…是……’
左近见她失神的模样简直与精神病院里的病人如出一辙,迳自忖量一下,又说:
‘大小姐如果不相信,我就先将报告交给程司令,由司令来裁决。’
纤纤见他自地上捡起那几张牛皮纸,忽然紧张起来:‘你要交给爸爸?’
‘事关重大,虽然您事前吩咐过不能让第二者知道,但…还是由程司令来决定比较好吧!属下告退了。’
‘等等…’她喃喃呓语,望着他笔直的背影朝紧锁的门口走去,那个书记,被一枪毙了命的书记也正是这么要离开,就被程司令由背部开枪击毙,就一枪,那个人再也不动了。
纤纤乱糟糟的视野照见了半掩的抽屉中闪烁黑光,神秘光芒当下迷了她的心窍,素手把握起一把金属的沉甸和冰凉,将管口缓缓移向那个背影。
程天豪家中刹时划过一道枪响,纤纤骇然直视那扑倒在血泊中的人影,硝烟未散,手枪却自她抖个不停的手里滑落,她啜泣着,哽咽着,当场尖叫。
‘爸爸!爸爸!’
程天豪赶来书房看情况,纤纤猛然冲进他怀里,哭得厉害。
‘爸爸,怎么办…我正在玩枪,哪知道…哪知道子弹就突然射出去了,它走火了,我好怕啊 ……’
于是,玺亚向方家提出赴天津治疗的说词,也获得认可,临行之前,家颢跑出庭院之外,在大门口缠住了他。
‘少京哥哥,你要去玩吧!带我去,带我去。’
‘不是说了要医脚吗?我这德性怎么去玩?’
‘真的?那…下次你回来,会不会又换另一张脸呀?换个孙悟空的好不好?’
‘嘘!’
他捂住家颢的大嘴巴之际,小苗也在三公尺外的地方站住,虽然她的表情点怪,但这么远… 应该没听见吧!
‘你还会回来吗?’
‘唔?’她带着忧的神情让他不解:‘当然了,十天后就回来了。’
小苗沉吟半晌,动手将颈子上的坠子解下来,递向他。
‘你知道这是我的宝物,请你带着,回来的时候…再还给我吧!’
她用这种方法来确认他会再回来?这般的小心翼翼,惶恐不安,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我知道了,这个…’他接过来,将之戴在自己脖子上:‘就先由我保管了。’
门外车夫在催促,小苗看着玺亚提起行李,向自己挥挥手,不禁脱口而出:
‘少京。’
‘嗯?’
他侧过身,白花花的阳光正好将他的半边脸照得光耀而模糊。
‘我也喜欢你,而你是真存在的吧!我喜欢的…不会是个莫虚有的少京吧!’
‘……当然了。’
他还是迟疑了。小苗失落在怅然的缄默里。
再回来的时候,她还能看着这张脸…喊他‘少京’吗…?
‘你说什么?’书房里,云笙挑高的音量显示对小苗强烈的质疑:‘你是认真的吗?’
‘请别认为我疯了,或是神智不清,’小苗着急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在说服云笙之前,她必须先说服自己的理智依在:‘我是几经思量才这么要求的,虽然无稽,虽然荒唐,但只要让我确认那一眼,我就死心,就闭嘴了。’
‘上回你是全程目送着他下葬的,这还不能叫你死心吗?’
面对云笙对她的心灰意冷,小苗赶紧摇头否认:‘上回我没仔细看,我没怀疑啊!求求你,姐夫,我没想做什么,只是看一眼,就求一眼,完了,马上就复原它。’
‘这太荒谬了,没人这么做,也不会有人这么做,只有那些盗墓人。’
‘那就当我去盗墓好了,你帮帮我,只为了一眼,姐夫,请你别再漠视我的认真,要不…我真要下跪求你了,你还是得帮我,因为我会用尽一切办法求你。’
大叹一声,云笙为难地抚揉太阳穴,暂时不去接触小苗固执顽强的眼神。他不知小苗打哪来的异想天开,可她不会轻易开玩笑,至少不会拿玺亚的事开玩笑,他也明白,小苗对玺亚的事是再认真不过了。
‘小苗,要死心…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你愿意再尝试第二次吗?那就依你的意思……开棺吧!’
‘我想跟纤纤分手。’
宋昱稍稍打住替他换药的动作,玺亚神色凝重又不失认真,他俩心里有数地互望一会儿,宋昱又继续上绷带。
‘金先生不会答应的,你还不能退出。’
‘我没有要退出,只是想停止欺骗一个女孩子而已。她等于被设计地爱上我,又莫名其妙地相信我也喜欢她。每回跟纤纤见面之前,我都得先打好一大篇谎言的草稿,很抱歉我不能再文思泉涌了。’
‘你若和程纤纤交恶,程家的情报要怎么打探下去?’
‘我会想办法,或许会更冒险,总比用投机取巧的手段好。’
‘你…’
他们又要争论了,正巧宋琳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喘着气,向他们报告一件重大消息。
‘事情有眉目了,那盗匪…全想起来了,包括那个私购舰艇的证据。’
‘他怎么说?’
宋昱问得轻松,却也同玺亚一样屏息以待。宋琳欲言又止,似乎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那个人,手中没有证据,他根本还没能得手,但他见过,在今年春天的一场画展中见过,不曾问世的舰艇“龙湍”停泊在上海码头的时候…被画下来了,还被当成展览品展出。’
玺亚顾不得脚伤还没处理好,冲动站起来:‘等等,你是说…那个画……’
‘是小苗画的。“龙湍”出现的时间、地点,在她画里都标示得清清楚楚,换句话说,’她深吸一口气,案情突然大有展获实在激奋人心:‘小苗…是这件私购舰艇的目击证人。’
凌晨五点钟,还是朝雾浓厚的时刻,迷漫了整片黄栌林,从未间断的铲土声虽不至破坏这里的朦胧美,却打扰清晨的宁静,及至一口沾满沙土的棺木被重重抬到地面上,小苗霎时间看得惊心动魄。
‘要开棺了,你真确定要这么做吗?’
伴随在身边的云笙关注于她已经褪去血色的脸庞,深怕待会儿棺门一开,小苗什么也没查证到就先昏过去了。而她自己不是没有自知之明,却苍白着脸对他点点头。
云笙没辄,只得向工人们颔首示意,于是棺木四周的大铁钉被一根根撬了开来。
她的呼吸、她的神经、她的血脉全都随着刺耳的敲打声静止,只有视觉还是灵光的,注视棺门渐渐松脱,小苗觉得动弹不得的双脚忽然想拔足而奔,逃离真实与假像。
后来,听见了一声巨响落地,是棺木打开了。
‘小苗,可以了。’
她被一袭骤风吓着,看见烟雾在棺口上快速移动,那没了魂魄的躯体忽隐忽现地进入视野之中,她不支摇晃了一下,幸亏云笙及时撑住她,小苗执意地推开云笙搀扶的手,在棺木边跪坐下来。
岁月,在他的脸孔抹去一切,只留下最原始的空白,谁也辨识不出了。而虫子蛀蚀了布料,让腿部还未化去的血肉显露而出。
小苗睁大着眼,她的灵魂乍时被这里的死亡气息撕裂拉扯,直挺挺的,失了生气,只感到身体的某一部份还在人间与幽冥的灰色地带游离飘泊,却已经遍寻不着她要的真相。因为真相,还在茫茫人海之中。
第九章
镁光灯的闪光从茶会一开始就从未停止过,美术馆大厅涌入了大批记者,争相采访艺术界的奇葩,小苗与馆长端坐在贵宾席上,其实大部份都由馆长开口发表,小苗天生艺术家特有的孤傲作祟,认为只要将画作好好呈现出来,其他的宣传活动就漠不关心了。
云笙拨撩窗帘,透过玻璃望向在庭院中休息的小苗,她以悠闲的姿势轻靠椅背,手松松下垂,侧着头,看不远处的家颢放风筝。
自从开棺验尸的那天起,小苗整个人完全松懈,再不紧绷,安安逸逸地照常度日,就算画展将近,也不能在她身上看到一丝压力的现象。
‘小苗,今天风大,别在这儿坐太久。’
她稍稍挪开头上的圆形帽檐,见到云笙装扮整齐地正要出门。
‘热,吹风正舒服。’
又转过头,继续望着家颢的风筝有气无力地落下,一会儿,她喊他:
‘家颢,让我看看你的风筝。’
小男孩很高兴有人愿意关心他对风筝的挑战,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小苗跟前。
‘是不是它的翅膀太小,所以飞不起来呀?’
‘嗯…’假装检查起风筝,她翻看几次后,问:‘是有点小,这谁做给你的啊?’
‘是玺…玺…喜欢风筝的少京哥哥给我的。’他眼珠子溜向一边,为自己捏了把冷汗。
‘少京?这就奇怪了,它样子长得像之前玺亚哥哥做的。’若无其事地又问:‘这应该是玺亚给你的吧?’
因为被一语道中,家颢瞪着大眼睛,满脸藏掩不住的心虚:‘不…不是啊!就说了是少京哥哥嘛!’
原来小家颢被说服,达成协议了。
小苗当下转了转脑筋,和蔼地笑:‘你是不是…跟人约好了?实话一个字都不能说?’
这个大姐姐似乎能明白男人之间的义气,家颢犹豫一下,然后点点头。
‘好吧!那你都别说话,就像刚刚那样点头回答我好吗?’
‘啊?’
‘咦?破坏你们的约定了吗?’
‘嗯…没有耶!’
‘那就好啦!咱们谈完之后,我就教你放风筝,保证可以飞得高高的。’
家颢抿着唇想了想,经过他深思熟虑三秒钟后,好像没发现任何不妥之处,便答应了。小苗佯装漫不经心的样子,慢吞吞整理起风筝线,一面信口发问:
‘咱们家这个少京哥哥…其实真正的名字不叫少京,对不对?’
他点点头,不加思索。
‘那…他的名字,该不会是玺亚吧?是不是?’
他又点头,发现小苗缠线轴的速度放得更慢了。
‘是玺亚…亲口跟你说的,说他不是少京,是玺亚?’
家颢抬起头,又点了头,还奉送一句:‘就是咱们家的玺亚哥哥呀!大家都以为他不在了。’
夏日炎炎,此起彼落的蝉鸣声势浩大,正充斥在这片沉默里。
他歪斜着脸,眉头可以皱得跟婳姨一样凹深:‘苗姐姐,你要哭了吗?不高兴吗?’
侧下明瞳,她对他露出一缕凄恻的笑意:‘不是,我连自己该不该高兴…都不知道呢!’
家颢嘟起嘴,对于她的反应不是很满意,显然这天大的秘密并未带来预期中的惊喜。
一会儿,小苗发现又有人要出门,登时却认不出是家里的哪个ㄚ嬛,一身再朴素不过的中国服,搭上两根垂在胸前的麻花辫,手里却捧着一本大书。
‘姐姐?’
‘啊?’小良倏然转身,脂粉未施的脸上尽是仓惶:‘你…你在这儿啊?’
‘姐姐,你为什么打扮成这样?’
说朴素是好听,但真的很土。
‘没有啊!这…这样很奇怪吗?我可是先说好,我才不是要去跟踪谁呢!’
小苗目送着她匆匆忙忙地出去,莫可奈何地想:‘我又没问你要干嘛。’
北京的夏季长,自五月下旬到九月一百多天,虽位处北方,一热起来几乎与南京无异,所以街上行人并不多,独独宋琳还撑着阳伞伫立在文化厅门外,像在等人,叫路过的行人不禁要多看她几眼,她虽然不怕热,站了半个多钟头也渐渐香汗淋漓了,不时用绢子擦额头,不时眺望远方来路,路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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