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于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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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于云水-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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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征的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女儿的头发,闻言,手微微一顿:“你说。”
戴染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抬起头来,握住父亲坚实的大手:“军部的监视撤走不少,现在要走看来也不会拦我们了。我不想再在瑞城生活了,这里虽然有很多愉快的记忆,可是也有更多我不再想承受的痛苦。可能换个地方,我会轻松些。”
戴征抿了抿薄唇,人说唇薄的人天生凉薄。他是因为太深情所以凉薄,还是因为太过凉薄所以才对一个人宣泄了所有的深情?
“你娘怎么办?”
戴染为难地低头:“我也舍不得娘,可是我觉得这里再也没有我可以生存的空间了。我相信娘也会体谅我的。”
戴征深深叹了口气,他这大半辈子甚少离开这里,心里是万般不愿走,可是女儿所承受的一切他不是没看到,今日她这么坚决地提出要走,必定还有其他的让她不得不走的理由。
“学校呢?”
“明天去辞了就好。”也许自己离开,才是对大家都好的做法吧,戴染心中默然。
戴征盯着女儿光洁的前额,人精似的他一下就明白了应该是学校也不再容得下她了。蜷起手指,啪的一下重重的弹到她的额头,看着女儿疼得埋怨的脸,笑道:“好吧,那就搬吧!不过,等我百年之后,你一定要把我送回来葬在你母亲身边。”
戴染瘪起嘴,感动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一把抱住父亲的腰,脸埋在他胸前闷声闷气地说:“爹爹最好了……”
戴征笑着拍拍她的背,犹豫道:“怀礼……”
戴染抬起头,橘色的灯光倒映在她的深瞳里:“我不想再拖累他了,跟我们在一起,他永远都要背着这个沉重的责任。这一次,我们自己解决,让他自由些吧。”
怀礼,那个曾经闲散自由的灵魂在与她牵绊之后,就一直过的沉重而蹒跚。怀德的责任全数加诸在了他的身上,他变成了怀德,再也不像自己。
他的眼神戴染不是看不懂,她其实很早就察觉到了,具体什么时候她也说不清。也许是他到学校虚张声势的那次,又或是帮她摘下墙头花朵的那次,又或……是那套完全符合自己心意的结婚首饰,那次阮涵的告诫,那一次又一次的安抚和鼎力相助……
但经过了今天学校里发生的事,戴染深深地明白,她不应该也没有这个权利去依靠他,正是因为自己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所以他才不能自由飞翔。若要他好,就要放了他。
戴征没有说话,整个人陷入了沉思。女儿的决绝是他没有想到的,在他看来,养尊处优的她能走到今天实属不易。当年与她同龄的那些大家闺秀过得不尽相同,有忍受不住困境自杀的,也有为了吃穿坠入风尘的,还有不得不嫁给平常人家以保性命的,但鲜少有女子像她一样凭一己之力支撑整个家的,更何况她还带着一个孩子和两边的父母。
戴征一直庆幸,还好怀礼在身边,家里有个男人总会安心些。他也不是不知道这样有悖伦常,小叔和嫂子,即使在战乱年代也是灭顶之灾的字眼,可是他不能狠心让女儿独自去面对。他很后悔,当初让女儿嫁给了怀德,也许让她嫁怀礼,甚至嫁薛志,也不会落得如今这么艰难的境地。
但是戴征没有说,他决定怀礼的事还得好好想想,先答应了女儿搬去离瑞城六百里之遥的江遥去。戴征将床头的拐杖拿了过来,拧开杖顶一块突出的木头,里面露出了一摞大洋,整整十个。
十个大洋对于以前的他们来说完全不算什么,办一场舞会也得二、三十个大洋,可是现在,这十个大洋就是他们的救命钱!
“以前我存了个金镯子在这里,本来打算搬过来时送给你娘的,结果她看都没看到就离开了,后来我也把这事忘了。去年搬过来时我整理屋子才发现它,怕被人抄出来,我就去换成了大洋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你娘想必也赞同的。”说着,戴征将大洋放进她的手中:“搬家就用这个钱吧。贴身放,别丢了。”
这十个大洋简直就是场及时雨,戴染本打算明日去学校辞职时兑了这个月的工资,再将出嫁的婚纱给卖了,这样三个大人两个小孩应该能支撑到江遥。可是到了江遥之后怎样生活她根本没敢想,只是竭力地想尽快离开摆脱这一切。现在有了这笔钱,他们到了江遥就能先安定下来,至少能有几天缓冲的时间。
戴染捏着钱回到房里,合衣躺下却怎么都睡不着。她应该怎样跟怀礼道别?若他知道了,不管是因为怀德的托付也好,还是因为她本身也好,他一定不会同意就此分道扬镳的。难道,真的只能不辞而别?
浑浑噩噩混到天色微明,戴染起身换了套干净衣服,走到外间,轻轻地在熟睡的小兴邦额上一吻,合上房门,轻手轻脚离开。刚走到前厅便看见怀礼捧着一个大碗从厨房的方向走了过来,桌上已经放了好几个碗,都正在冒着热气。
怀礼看见她,明朗地一笑:“这么早你就起来了。来,过来。”说着指挥她坐下,指着面前的盘盘碗碗得意地说:“我四点就起身了,刚学会的,你尝尝。人家都说,早饭要吃好一天才有精神。”
戴染接过他递过来的筷子,夹起一块不怎么好看的白色糕点。
“怎么样?好吃吗?”怀礼一脸期待地笑望着她,像是个等待发糖的小娃。
戴染咽下,微笑着点了点头:“很好吃。”这块猪油白糖糕虽然水加的少了些,吃起来太实,而且太过甜腻,但是落在她口中确实是非常美味。
怀礼又夹了个玉米粑粑给她:“再尝尝这个,兴邦爱吃的,你看这味道他喜欢不?”
戴染看看只咬了一小口的白糖糕,为难道:“我哪儿吃的了那么多。”
怀礼不在意地帮她剥掉玉米粑粑外面的玉米叶,递给她:“没事,你都尝一小口,剩下的我一会儿吃。”
戴染接过粑粑的手指一抖,不敢再多话。真真是为难,越是决意离开的时候反而越是在意起他来。
每一个她都说好吃,怀礼将信将疑地拿起她吃剩下的尝了一口,立马蹙起两道好看的眉毛:“这么干你还说好吃?!”
戴染笑得甜:“第一次就能做到这样当然算是很好吃了。你怎么想到做这些?老师没教过你君子远庖厨吗?”
怀礼倒了一杯水喝下,这才觉得不噎的慌了,回到:“反正我每天只是下午去帮油行算算账,早上就帮你们做个早饭也没什么。我娘……你也知道她近日身体不太舒服,我想让她多睡会儿。再说了,自己做比外面买节约多了。我们一家六人,一个月下来节省不少呢。”
戴染的手指轻轻擦过唇瓣,沾在上面的糕点渣被抹了去。她心头十分酸涩,若只有他们娘俩儿过日子,肯定就轻松不少了。
用过早点,怀礼想要送戴染去学校,可是被她拒绝了。怀礼气嘟嘟地开玩笑道:“放着护花使者不使,想当个绅士就这么难?”
戴染白了他一眼,笑道:“要送就要每天坚持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你不累,我心累。”
怀礼点点头,深以为意:“对!做事要有恒心!改明儿发了薪水我就去买辆自行车,每天接送你。”
戴染愣了一下,笑着转身道:“我先走了。”
怀礼傻乐着在大门口挥手目送她远去,在这样他深以为平淡幸福的日子里,怎样也想不到她的心正想着决然离开。
戴染辞掉学校的工作没有费什么力气。苏建华虽然竭力想挽留,但自她进校门起,那些打量着她的眼睛就让他明白,她再留在学校只会举步维艰,而造成这个局面的正是他这个罪魁祸首。
在兑给她薪水时苏建华将自己的钱包掏了个空,全部都加在了那个牛皮纸的信封里。接过时她也没点数,却不知他为了自己要吃一个月的素面。戴染连办公室也没去,她实在不知道怎样面对同事们的目光。说她是懦夫也好,她此刻只想逃离,想到再也不用面对这些事她就感觉浑身都轻松了不少。

第四十五章

回到家,怀礼已经去油行了,奶妈带着小兴邦和琨儿在院子里玩。戴染上前将奶妈拉到墙角僻静处告诉了她自己的决定,奶妈措手不及,磕磕巴巴半天也没表达清自己到底是跟还是不跟。
“若你舍不得瑞城我就给你留些钱,这里你也可以继续住。若你愿意,我们就还是一家人齐齐整整。”戴染拉着她的手,声音很小却带着祈求:“你怎么说?”
奶妈嘴巴开口合合半天,才道:“我跟少奶奶走,你们到哪儿我就到哪儿。”
戴染送了一口气,笑道:“那好,你可以收拾行李了,我们后天就走。不过你要记得,千万别告诉琴姨和二公子。”
奶妈愣了一下,却也谨守自己的本分,点点头,不再多问。
戴染看她谨小慎微的样子不由地暗自叹了口气,只怕她已把自己当作无情之人,大难临头只顾各自飞。可是各自飞也没什么不好,毕竟他们并不是同林鸟。
就要离开了,除了怀礼跟着怀德去留学的那几年,他们还没有像这样分开过。这一离别,可能就是永生不见了,戴染心里控制不住的泛上不舍。往事一幕幕从眼前掠过,戴染心惊胆颤的发现,属于怀礼的片段不知何时起早已远远多过了属于怀德的片段。她瞪大眼睛,一口气悬在胸腔之上,她……真是水性杨花了?
察觉到的事实让她强烈鄙视起自己来,从小学的礼仪廉耻就像是一条条带着倒刺的荆条,一下又一下抽打在她心上。一向自谕为标准大家闺秀的她瞬间发觉了自己的不耻,他是小叔,自己怎么可以对他有超乎亲人的想法!
戴染捉紧胸口的衣襟,死死压住怦怦作响的心跳,一定要走,再也不能见了!若再这么相处下去,指不定就要生出什么事了。能出什么事呢?手死死地攒紧,满心惶恐,仿佛站在悬崖边,再往前半步就是万劫不复。
默默转头,那件准备明天去卖掉的婚纱正躺在衣橱里静默无声。它说不了话也没有表情,就好像那个站在身边却像空气一样人。没有重视,默默守护,但临到要没了,才恍然明白他的至关重要。
原来,离开他,会有这种将死的感觉。
门毫无预兆地被推开了,怀礼看到坐在沙发里的她时松了口气:“你在干什么呢?我敲了那么久的门你也不应一声,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戴染的手还捂在胸口,整个人都没反应过来。
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舒服吗?没发热啊。怎么?心脏不舒服?”可没听过她有什么心疾,怀礼吓了一大跳。
“我没事,刚才……刚才想事入神了。”戴染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放下手,连正眼也不敢瞧他一下。
怀礼也不深究,只略带焦急地说到:“今天我本打算去接你,结果苏建华说你已经辞职了。那个臭小子跟我说了昨天的事,”说着他狠狠地一拍桌子:“早就知道他是个惹麻烦的主!还连累你坏了名声,真是活该被打!”
戴染一惊:“什么?你把他给打了?”
怀礼的眼神变得凶狠又危险:“他不该打吗?他自己都知道该打,所以连手都没还。”
看看欲言又止的她,怀礼很是不满地补充道:“放心,我下手不重,要重了就被他们扭去局子里了。”
戴染别扭地看了他一眼,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妥。倒是怀礼并未纠缠这事,她离职却像他也跟着松了口大气一般:“那工作辞了也好,那么远,而且那校长就是个事儿妈,离他远点安全。”
戴染想笑,又觉得不厚道,憋着小脸看他那副长出一口恶气的爽样儿。
怀礼说着凑近来:“明天下午你到油行来找我,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好吗?”
“不!”戴染飞快的拒绝,说完又有些懊恼地咬着唇,想到就快要老死不相见了,可不可以就放纵一次?
怀礼显然没料到她会拒绝的那么直接,呐呐地说:“你有事?我还买了电影票,那怎么办?”
打定主意的戴染笑起来:“那就去吧!”
若是还有一辈子的苦,那也让自己甜一次吧。虽然自私,可是这也许能支撑着她在那条漫长而艰难的人生路上走下去。
第二天,戴染忙了个脚不沾地。打包好行李,细心地藏起来免得被琴姨或怀礼发现,又拿着婚纱跑到黑市去卖了七个大洋。回到家把钱都攒一起仔细地包好,抬眼看了看时钟,离怀礼下班的时间已经不早了。
她换上了怀礼送她的那条湖蓝色裙子,头上系了根同色的发带,任黑黝黝的长发披洒在背上。瞄上精致的眼眉,戴染忽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七、八岁的少女时光,那颗雀跃不已的心也蹦得轻快,她拎起小坤包连跑带跳的出门。
戴征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到一个活泼的身影闯进了视线,眯着眼打量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是女儿。这样开心、神采焕发的女儿他好久都没有见到了,咧嘴一笑,声如洪钟:“染儿,去哪儿呢这么高兴?”
戴染双手捏着包包,仿佛做坏事被逮到了一样,红着脸怯懦道:“和怀礼约着去看场电影。”
戴征一愣,女人的心思还真不是一般的复杂,纳闷儿问道:“你跟他说了明天要走?”
“嘘!”戴染着急的捂住父亲的嘴,左右看了看,才说:“小声点儿!我怎么会说。今天……今天就当送行了吧。”
戴征揪着眉头打量她,半晌才语重心长道:“你再想想吧,其实一起走也有一起走的好处。”
戴染神色复杂的看向父亲,心里更跟打鼓似的,难道爹爹看出来了?
“快去吧,别让怀礼等。”戴征理了理她肩上的长发,又拍拍她的肩:“好好玩,你也难得放松一次。”
戴染百感交集地出了门,一路走一路琢磨,爹爹的样子像是有话想说,他言下之意是想一起走?可是,若爹爹知道了自己起了那龌龊的心思,恐怕会失望之极吧。
怀礼今天活儿做的飞快,不过下午四点过就站在商行门口张望了,这一望便望了一个小时。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五点四十,总算远远地望见了她的身影姗姗而来。
瑞城才度过了一个最动荡的时期,城里但凡富裕点的家族都被清理一空,所以以前各家小姐的衣香丽影是再也见不到了。此刻戴染一袭湖蓝色的洋装在来来往往的粗布麻衣中尤为显眼,清丽的脸庞越来越近,一瞬间让他方佛回到了高门大户的旧年岁里。
戴染就这样来到他的面前,笑盈盈地望着他。他穿着一件宝蓝色衬衣,衣服有些旧但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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