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乎乎的小脸悬在戴染上方，其五花八门的颜色堪比京剧脸谱，脸颊上全是酱油汤的痕迹。
戴染噗哧一声笑着坐起身把他抱在腿上，却又撑出些许距离，禁止小家伙张牙舞爪地要亲上来，“晚上吃什么了？”
小兴邦眨巴眨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面面。”
戴染皱眉，现在奶妈连脸都不给他擦了啊。正打算下床去拧个帕子，就见怀礼斜倚在门口敲着门。
“可爱吗？”怀礼笑着走进来，伸手扭了下小兴邦鼓鼓囊囊的脸颊。“今天可是我们小兴邦自己吃的饭。”
戴染一愣，接着，水汽莫名冲上了眼眶，孩子这么标志性的事件她居然不在场。小兴邦会爬到时候她在身边，会走的时候她也在，会说话的时候她也在，但今天她却错过了。她忽然有一种失落感，她本来是渴望时时刻刻陪在孩子身边的。
怀礼吓了一跳，本以为她会开心的，怎么反而伤心起来。手忙脚乱的拿出手绢帮她擦着眼泪，小兴邦也伸出胖乎乎的手胡乱的抹着妈妈的脸。
“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哭起来了？”怀礼着急到。
戴染抹着泪，哭得像个孩子：“我……我以为我能一直陪着他，但我却错过了他第一次自己吃饭。”
“哈哈哈，”怀礼听了大笑起来，以为她发生了什么大事呢，不想是这么多愁善感。“那明天让他再吃一次给你看不就成了嘛。”
“那哪儿能一样呢！”戴染撅起嘴，闹起小孩儿脾气来。
看着她那模样，怀礼眉梢微挑，眸中波光摇漾，笑的似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拂过浅塘，涟漪泛泛。彼时，两人脸挨得很近，戴染心想：他长的真好看，不知道怎样的女人才能栓得住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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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天，怀礼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戴染学校的校长经常送她回家一事。这日他出了药房，便直奔着学校去了。他到的时候戴染还在上课。孩子们齐心协力地大声读着：“三只牛吃草。一只羊也吃草。一只羊不吃草，他看着花。”
稚嫩的童音几乎要掀翻屋顶，院儿里的知了亦叫得声嘶力竭，大有想一较高下的意思。不过有这帮小娃儿在，它们必定是没有逞能的机会了。
下课后，戴染回办公室收拾，苏建华也在这里，刚跟大家交代完事情，门口一声浸了蜜糖般的“染儿”吸引了大家都全部注意。
孟怀礼穿着白色的衬衣，外面套了件承德灰西装背心，身材高大修长。深栗色的头发还带着太阳的光晕，随着他一笑，浑身都散发出热力。他走了进来，屋里的男人都缩了一下，恐怕有些相形见拙之意。
对于他的出现戴染很意外，也有些不太好意思，赶忙迎了上去：“你怎么来了？”
她身后的苏建华身躯摇晃了一下，心中暗自揣测是人家的正牌夫君来了。
果然，这位光彩逼人的少爷径直立在了他了面前，落落大方地伸出手，笑道：“这位是校长吧？我是孟怀礼，多谢你平日里对染儿的照顾。”
姓孟的！果然是她老公，苏建华头晕脑胀之余瞥见那只大手一直横在眼前，只好上前握了握，非常谦虚地说道：“举手之劳，举手之劳而已。”
怀礼笑得更加灿烂，虽然炫目堪比院中园桃花盛放，此时看来却颇是有些触目惊心之意。只听他幽幽开口：“不敢劳校长大驾。校长年少有为，岂敢用这些小事让校长分心，以后染儿会自己照顾自己。比如说回家什么的，就不劳烦校长了。”
苏建华的脸更白了几分。怀礼的声音很低，别人听的并不清楚，只觉得两人十分友好，但校长气势明显不如人啊。屋中的几位男士不由得自怨自艾了一把，男人只会读书不成，果然还是要培养些男子气慨才能出类拔萃啊。
周倩瞄了瞄正中的三人，话还未出口脸先红了个透。只见她慢慢挪到了苏建华身边，红着小脸怯懦到：“孟先生是戴染的家人？”
“一家人。”怀礼笑得风骚。
她的眼神随着怀礼的笑容很是起伏荡漾了一把。“您莫不是城中名门孟家的公子吧？”
作为每天都在为温饱而挣扎的穷人，城中名人只是偶尔听闻而已，不甚清楚。只是孟家公子十分出名，是以她也有听说，但名讳并不清楚。
随着怀礼的一点头，众人心中唏嘘不已。原来只看出戴染是大家闺秀出生，但大家做着同样的工作，各有各自的傲气，并未打听过什么，直至今日才知道，原来戴染便是和孟家联姻的那个大家闺秀。当年戴孟联姻可是城中一大盛事，再反观如今，高高在上的名媛也得和他们吃一样的苦了。平时戴染虽有些距离感，但待人接物都彬彬有礼，是以大家对她的印象都很好。今日再知道了这一层原由，大家都对她更加怜惜，尊敬起来。
怀礼向四周各行一礼：“谢谢大家平时对染儿的照顾。不如请大家赏个薄面，今日一起吃个便饭，也给我个机会代孟家谢谢诸位。”
虽然他只是用看瓜果蔬菜的眼光那么扫上一圈，但大家却仍有受宠若惊之感，与名门望族搭上线可是他们从来未曾敢想的事。当然，只有一个人不会产生这种雀跃的心情。
苏建华的心里十分幽怨，虽然自己也仅止于欣赏她，但如今主人都已站出来了，那就说明连观上一观的机会都没有了。
一行十几个人前呼后拥地出了学校，就近找了个看起来还不错的酒楼满满当当地挤了一个大桌。
戴染左边坐着怀礼，右边坐着周倩，周倩时不时地探身和怀礼说上一句话，切切诺诺更甚以往，一句话结结巴巴说上好久才说完。戴染忍不住想抚额，这个小丫头什么时候说话还带回音了？
她忍不住刮了一眼那个心情颇好，笑得一脸春光得意的怀礼。看来自从怀德淡出人们视线后，瑞城里外论招桃花这件本事，便再无人能出怀礼其左右了。
正在品评左右，戴染却被一道幽怨的目光扎了一下，凝神一看，怀礼左侧的苏建华正在自斟自饮，还不时地看她一下。戴染暗地打了个哆嗦，却有些庆幸怀礼今日的搅局了。
今日怀礼好像特别高兴，散席的时候已经喝得有些晕乎乎的了。戴染想叫两辆黄包车，却被他拦住。怀礼握着她的指尖，低声道：“走一走吧，散散酒气。”
站在他们身后的苏建华又悲愤了一下，始作俑者则在其他人一片羡艳声中率先迈开大步离去。许是酒气攻心，脚下一个踉跄，一双纤纤小手扶住了他，抬头正对上一张通红的小脸。
“校……校长，小心些，我扶……扶你。”
周倩的眼睛像盛着一汪春水，让苏建华这只旱鸭子生生打了个哆嗦，赶忙抽回手臂，讪笑道：“不碍事，不碍事。周老师先回吧，天色也不早了。”
周倩张口欲语，却被跟上来的同事冲开了距离，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往自家方向挪去了。
第三十三章
这边怀礼的脚步也有些踉跄，但他开心得很：“染儿啊，你们学校的同事都是好人啊。除了你们那个苏什么校长。”说着搬过她的肩，看向她的眼睛如有一片跳跃的火焰：“以后要和他保持距离，不许让他送你回家。”
戴染好气又好笑，只得诳他道：“好，听你的。我扶着你走好不好？”看他虚浮的脚步，戴染真怕他半道儿就走不动了，那前不挨村后不挨店的地方没有办法叫车，她更没有办法把他弄回家。
怀礼牵起她的手，说道：“不用扶，这样就好。”说完就拉着她稳稳地往前走。
戴染觉得不妥，但抽了两下没能抽出来。看看周围，天色已经很黑了，四处走动的人也不多，于是便由着他去了。
两人牵着手漫步回家，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时光。
那个时候戴染总去孟府串门，小时候感觉那个府邸怎么会那么大，怎么逛也逛不完全貌。点漆大门铜门扣，吱呀一声推开就进入了另一个天地。里面的大人笑眯眯地互相寒暄，灯红酒绿的画面跟走马灯似的，但小小的戴染只觉得有些冷，那个时候的她还不懂什么叫真心。
怀德、怀礼自打她有记忆起就一直在身边了。怀德总是板着一张俊俏的小脸，但看见她时便会笑上一笑，即使笑容有些疏离，但戴染也觉得他对自己甚是不同。
怀礼从小就是皮大王，上蹿下跳没个消停。常常看见怀德步伐沉稳的走在前面，后面拖这个小尾巴，小尾巴好好的路不走，偏要跑到墙上踏两步，又跳到栏杆上跑一跑。那时，戴染常常被他捉弄的大哭，一旁的怀德只需瞪他一眼，他便乖乖地使出各种手段来安慰。到最后，总是戴染抽抽嗒嗒地被他牵着小手，就此作罢。
此刻两人相携走在路上，没有捉弄也没有哭闹，可是却不约而同地想到那些日子。恍然，记忆中的童年不是那个地方，而是那些人，那些事。
“你说怀德哥哥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那时，执手相携的身前总有一个稳重的身影罩着他们，现在便觉着少了点什么，戴染对心底深埋的思念无从逃避。
怀礼的手紧了紧，但神色却是淡淡地：“若……大哥一直不回来，或者很久之后才回来，你怎么办？”
戴染满目的湖水微微起澜，低声道：“守着这个家，等他。”
怀礼的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电光火石间疼得刺入骨髓。 平日总是气势压人的他，在路灯晕暗的光芒簇拥下竟淡出一股赢弱之感。
戴染只道他是在担心自己，便故作开心道：“放心吧，记得上次算命的那人说我有福有寿呢。”
怀礼也回她个浅淡的笑容：“是啊，你从小就有福气。”
戴染笑得讨好：“当然，小时候就认识了你们俩兄弟嘛。”
酒气有些上头，怀礼很想说那回在巷子里，算命先生给算的姻缘不作数，还能改吗？他还想说，他算得不好，一点也不准，那块做了卦资的大洋能要回来吗？不过他却死咬住牙，不敢说出什么话，默默地牵着她的手，深怕凌乱的风将他们吹断开来。
近日来孟老爷的胃口不是很好，家里为了配合他菜都做得清淡。大人们倒是没什么，琨儿也向来不爱吃肉，小兴邦吃的寡淡就不干了，一个劲儿在妈妈面前撒娇卖乖要吃肉肉，嚷得戴染觉得他是五行缺肉。无奈之下只好让奶妈下午将他带到学校，下班之后去开个小灶。
自从住的离城远了小兴邦就很少进城玩，快三岁的孩子已有主见，才吃过午饭就一直催着奶婆（奶妈）出门。奶婆说让他睡过午觉就出去，好不容易才将他按到床上。下午两人到达学校的时候戴染还在上课，门卫听说是戴老师的孩子便赶忙将他们引到办公室去坐下。
学校的老师大多都已成家，看到孩子并不稀奇，但见着小兴邦长的实在可爱，又是戴老师的孩子，所以都上前来逗他玩。苏建华踏进办公室便看见一群人围在戴染的座位前，上前一看，办公桌上趴着个粉团儿似的小娃娃，不仅奇道：“怎么有个小奶娃？”
一个男老师回到：“这是戴老师的孩子。”
见着校长来了，几个老师都回了自己的座位，但周倩仍一派天真地抱着孩子喜笑颜开。“苏校长，你看他好可爱哦，像块小豆腐。”
小兴邦看向他，黑眼珠骨碌一转，立马裂开粉嘟嘟的小嘴笑起来，又向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含糊不清地跟着身旁奶婆教的说到：“叔叔，叔叔。”
苏建华本就十分喜欢小孩，此刻更是觉得面前这个热情的宝宝跟天使一样可爱，上前卡住他的胳肢窝一把抱到怀里，笑道：“好有礼貌的宝宝，你叫什么名字啊？”
奶妈在一旁机灵地应到：“孟兴邦。”
苏建华笑着点头，私以为兴邦和建华一样，都是有理想有抱负的好名字。扫了一圈房子里在忙着备课的老师们，说到：“小兴邦，叔叔给你吃糖好不好？”
说完抱着小孩就转身出了门，奶妈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杵在座位边的周倩傻了眼，翘起了嘴，只能怏怏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戴染下课回到办公室，同事告诉她奶妈带着孩子过来了，人和校长在一起。戴染赶忙放下手中的教材出去找他们。
经过环廊的时候听见一阵熟悉的笑声，顺着声音过去，只见苏建华和娃娃坐在草地上，奶妈坐在一旁看着他们直乐。苏建华正反复地将一个小球放在小兴邦的头顶上，球一掉下来，小兴邦就咯咯咯地大笑。
戴染也被感染的笑起来，轻手轻脚走过去示意苏建华别出声，悄悄捡起地上的球放到小兴邦肉肉的脖子上。小兴邦立刻缩起脖子一边笑一边来回扭动，一扭就看到了妈妈，伸开胖胖的手臂就扑了过来，奶气腻人的叫道：“妈妈！”
戴染眉眼弯弯，周身都笼罩着一层母性的光辉，将他抱过来点着他翘翘的小鼻子说道：“又调皮了是不是？叫叔叔没？”
苏建华凑近，把已经卡进娃娃衣服里的小球拿出来，又摸摸小兴邦的头，笑道：“这个娃娃乖的很，一来就叫了叔叔了。”说着站起身，也将戴染两母子扶了起来。
戴染将娃娃交给奶妈，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说到：“今天带他出去吃饭，所以让他们过来找我。没给你添麻烦吧？”
“怎么会呢，我很喜欢小娃娃。”苏建华伸出白皙的手指扶了扶眼镜：“你有约就早点走吧，别饿坏了娃娃。”
戴染点点头，问道：“对了，上次你说的那家做鱼不错的馆子是哪家？我想带他去吃鱼。”
“在小巷子里，不好找。要不我带你们去吧，反正也不远。送你们去了，我回来也刚好下班了。”苏建华向来是个老好人。
戴染笑道：“那你也别回来了，我请你吃饭。你老是帮助我，也让我表表心意。”
苏建华立刻兴奋的脸上焕发出光彩，接着却是一顿，迟疑道：“孟先生也在？”
戴染疑惑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怀礼。想他可能误会了，可她也不想多做解释，只回到：“他不来，他很忙。”
一听，苏建华立即兴高采烈地说道：“那你等着，我去把校长室门锁上。”说着就往办公室跑，跑了两步还转头慎重地说道：“我请！一定要让我请。第一次见到小兴邦，当然要我这个叔叔请客。”
戴染还在争，他已经跑掉了，回头时看见周倩站在路旁望着她，正要打招呼，周倩就转身走了。戴染只道她刚刚路过，并没往心里去。
饭馆儿很小，属于酒香不怕巷子深那种，戴染真没想到上次那个盒饭是苏建华专门跑到这里来买的。饭点刚到，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