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我们像被什么追赶着一样滔滔不绝,我们回味以往谈过的话题,为昔日的欢欣对话而开心大笑。这本是高兴的事,但泪水却如决堤的河,流个不停。我们超越时间和空间。依靠大脑手机替我们传情达意,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珍贵。
不久,彼此的话少了,我们明白,时间已经迫近。
多想时间可以停顿下来。想说的话本来很多很多,却说不出来。我们之间荡着淡淡的沉默。我抱紧双肩,强忍颤抖。
“距离车祸只剩8分钟了,我要往车站去。”
真也像下定决心地说,我点了点头。
我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出现他丢开行李大步往前走的画面,就好像自己在一旁观眼目睹。
“真也,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他没听进去,赶着步出机场。机场的人多得混乱不堪,他推开人群往外走。
“我现在向人打听车站的位置,想到你可能会说谎,让我去不了。”
从入境大堂到巴士站有一段距离,距离车祸又少了5分钟,我们只剩下3分钟。
“一直以来都很感谢你。”
我脱口而出,那一直是我想说的。我满心谢意,心酸极了。
他对我说过,和我聊天很愉快,我每次想起,都觉得内心很甜。我要真也活下去!我委实这么想。
“我出机场了,外面真冷啊,比我家那儿低很多啊!”
看时间,是13:37。在电话那头落后1小时的时空里,巴士马上就到了。
我静静地呼吸,医院里冷飕飕的空气被吸了进来,我无法控制手脚在瑟缩发抖。
如果他坚信巴士上坐我旁边的女孩就是我,那该多好啊!只要他的注意力在她,他就不会遭遇车祸而死。他不知道我的装扮,即使要救我,也不可能从那么多的乘客中将我分辨出来。
“车站就在前面30米左右,现在正好有一辆巴士停下,吐出白色的滚滚废气。你坐在上面吗?”
是真也的声音。
在寂静的医院一角,我向上天祈祷。
电话那头,要是被撞死的人是我,在那一瞬间,现在这里的我会是怎样的呢?过去的我死了,现在的我,也应该死亡吧!
我无法想象那一瞬间自己的身体会变成怎样,只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与真也的死别。
“我靠近了车旁等你下来。车门开了,人们开始下来,先下来的是一个束着领带的男人,不可能是你吧。”
真也说。这种时候他还在开玩笑。
乘客们逐个而下,剩在车里的人越来越少了。
我忍受着不断袭来的绝望感,过不了多久,这个蜷缩在医院角落里的躯体会因为一个小时前的车祸,被撞至重伤倒下。
“……现在穿紫色外套的女孩子下来了……”
我很希望他相信那就是我,我想起坐在旁边的她,我亦曾希望变成她那模样。
车祸发生,知道有个女孩子死了,他这才意识到那就是我。真也,对不起,我欺骗了你,对不起。
但我只能这样做。一想起他。死亡的恐惧消失了,只有无限的暖意在我冰冷的身体内扩散。
“对不起,谢谢。”
我痛哭流涕。
“……不是!”
“什么?”
“那不是你!”
我没弄懂她那一刻说了什么。
大脑电话本来就只能传递声音,但是我觉得自己看到电话那头的他迈出了脚步。
“现在真正的你才下来站在人行道上。”
有一个最后才下车,不胜凛冽寒风的女孩,正抬头仰望飞机在天上翱翔,思量着要见面的男孩是否已经到来。
他很坚决走向那个女孩。
“有车……”
是真也的声音。
车辆直迫近女孩,让人绝望的速度令人难逃一死。他从她身边冲了出去……
爆炸声响彻云霄,还夹杂着玻璃散落声,明明不可能听得到,却感觉刻骨铭心。
我在心里呼喊着他的名字,手表的指针正指着车祸发生后刚好1小时。发生了的事已无法改变,他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回响。
在被人遗忘的医院角落里,只有我的呜咽声在回荡着。
“为什么……为什么?”
我呼叫大脑手机。
“你犯了一个错误……”声音很痛苦,“……包包上不挂着龙猫钥匙扣的话,还可以把我骗倒,可惜……”
他的话渐渐虚弱起来,好像去了无法接收到电波的远方。
“……嗯,我现在是仰面躺着,还能看见被我撞到的你站起来……”
“嗯……”
“你一脸茫然。被我撞倒后有没有受伤?”
“没你伤得严重……”
“你看着我走过来,摇摇晃晃的,随时都会倒下的步伐……”
“然后你跪在我的旁边……”
“我伸手……”
闭上眼睛时,他指尖的余温还残留在我的脸颊上。
“……你的暗疮没那么糟糕……”
通话中断了,只听见那空虚的电流声。
嘟——嘟——
* 5 *
在医院里被护士发现时,我已经冷得快不行了,右手流淌的血已经凝固。
听说这个车祸的肇事者,也就是车辆的司机当场就送命了,我没兴趣问事故的起因,接下来我却还要一口气跟警方和父母亲交待情况。我疲惫不堪,如一团烂泥。
我没跟任何人说起大脑手机的事。
参加完真也的葬礼后,我就去了他常提起的那个垃圾站。
那是个下雪的日子,我迷路了,不过最后,我还是找到了。
垃圾站里有很多大件的垃圾被丢弃,任凭风吹雨打。
我找到了一个柜子,是一个随处可见,放打扫用具的柜子,上面口上了一个3位数字的密码锁,445,我转到了他说的数字,开了锁。
柜子已锈迹斑斑,还走了形,柜门却还能开关自如,里面放着一个轻巧的录音机。原来他一直都记得我们曾几何时的约定。
在细雪风飞的垃圾站,我抱紧录音机站了很久。
“说什么我和你只有数日的时差,原来是撒谎!”
我问由美是不是这样,她没有否认。
在真也死去的前一天,我给由美打过电话,想起那时她嘱咐我要加油,仿佛早已知道意外发生。
“一直以来很感谢你,我常常想:要能成为你那样的人该多好啊。”
在大脑电话那头,她点点头。我真的成为了她那样的人。
“你要加油啊!”
那是我最后一次给他的电话。
几年过去了,我经历了很多,也结交了朋友,进入大学后,我就买了真的手机。
那是一段一个人也能活得很潇洒的日子。当我两手沾满泡泡在洗餐具时,不经意间,尘封了好几年的大脑电话奏响了久违的来电旋律,是电影《巴格达咖啡屋》的主题曲‘calling you ’。
来了!我闭上眼睛,在大脑里接听那灰尘厚积的手机。
“喂喂。”
“请问……”
电话那头是迫切的女声,交织着焦急和不安。
我百感交集,眼眶发热。
“不,没关系,反正闲着……”
然后,我报上了假名字。
电话那头的女孩说话软弱无力,她还没意识到自己拨的这个电话号码就是自己未来的电话号码。
我从心里想对她说。
现在的你也许为很多事情而受伤,感到孤单寂寞。也许没有可以借来肩膀依靠的朋友,还要独立走在搅人悲伤落泪的冷风之中。
不过,没关系,不用担心。即使再痛苦,也还有那部录音机永远在身旁给我们勇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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