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时,却已身处狗窝,母狗神情怜爱,正用舌头轻舔自己,不问可知,已转世为狗了。
过得一阵子,体格长成,见屎尿知其脏,闻起来偏偏很香,但立志不食。为狗经年,忿恨欲死,又怕罚期未满,就此死去,岂不是罪加一等?偏偏主人心善,养狗不肯杀,为求一死,无奈之下,只得故意挑衅,咬去主人大腿一块肌肉,主人怒,乱棒杀之。
回归黄泉,阎王怒其狂妄,杖责数百,罚其作蛇。囚于幽室,昏暗不见天日,刘先生心中烦闷,爬墙而上,钻洞逃出。周身上下来回打量,身伏茅草,已变身为蛇。暗暗下定决心:从此以后,绝不残害生灵,只以野果充饥。
过得一两年,又开始厌世,心想:自尽而亡不可以,害人而死也行不通,怎么寻死就这么困难?这一日卧于草中,闻马车路过,心中一动,遂拦路挡车,身体被车轮碾压,断为两截。
再一次回到九幽地底,阎王十分讶异,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刘公匍匐在地,表白求饶,阎王因其无罪被杀,慈悲心起,便原谅了他,准其服罪期满,投胎为人,就是现在的刘孝廉。
刘公生下来便能言语,读书求学,过目能诵。辛酉年考中举人,常劝别人:骑马的时候,一定要垫块马鞍,双腿踢打,对马儿来说,痛不可忍,比鞭抽还难受。
第二十九回 鬼哭
谢迁之乱,贼寇攻城略地,抢。劫官员。学使王七襄府邸被占,盗贼云集,以为据点。后来朝廷出军镇压,清兵破城,扫荡群丑,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王七襄在政府军帮助下,重新收回宅院,清扫尸体,搬回居住,经常白日见鬼,夜晚床底磷火飞舞,墙角边时闻鬼哭。
这一日,书生王皞迪前来府中寄宿,是夜床底时有鬼魂呼叫“皞迪,皞迪!”过一会,声音越来越大“我死得好苦,死得好苦!”俄而群鬼啼哭,满院皆闻。
王七襄仗剑入屋,大声道:“尔等不知我是王学院吗?还不退下。”
群鬼呵呵而笑,嗤之以鼻,王老先生无法,只得摆设水陆道场,请和尚念经超度亡魂。又于夜晚抛饭于地,请群鬼享用。只见磷火营营,到处都是抢饭饿鬼。
当初,王府中有一名看门下人,卧病在床,昏迷数日,这一晚忽然醒转,妻子忙进饮食,下人道:“刚才不知何事,主人在庭院中施舍饭菜,我与众鬼一起享用,肚子早吃饱了。”原来他已死去多时,此刻刚刚还阳。
自此之后,王府不再闹鬼。
第三十回 焦螟
董默庵,翰林院侍读学士,住宅为狐妖所扰,常有砖石瓦砾,密如冰雹,从天砸落。家人争相藏匿,烦不胜烦,无奈下搬入司马孙怍庭府邸暂避灾难。然而狐妖捣乱如故,苦不堪言。
这一日上朝间隙,跟同僚提起此事,有大臣道:“关东焦螟道长,眼下在内城居住,法术精深,擅长降妖伏魔,可以请他相助。”
董默庵闻言大喜,亲自前往焦道士住处登门造访,请其帮忙降妖。焦螟慨然答允,手书符文一道,命董公贴于墙壁,可惜半点不起作用,狐狸嚣张如前,投砖掷瓦,变本加厉。
董公无法可施,只得再次请焦螟出手解祸。焦道长大怒,亲自来到董府,开坛做法。俄尔,见一巨狐伏于坛下,家人受虐已久,元凶现行,怒不可遏。一名婢女近前击打,不知被狐狸使了什么妖术,打狐不成,反受其害,倒地气绝。
道士见状,叹气道:“狐妖猖獗,我尚且没有绝对把握能够降伏,尔一弱质女子,怎敢轻易冒犯?好吧,事已至此,且借你身体一用,与狐妖交谈。”语毕,口念咒语,婢女忽然站起,长跪于地。
道士问“狐妖,尔故居何处?”
婢女口吐狐音“我本西域出生,搬来京城居住,已有数百年。”
道士道:“京城乃天子脚下,岂容尔辈久居?可速速离去。”
狐妖沉吟不答。道士怒,击案骂道:“尔敢违抗我命令?若再迟延,莫怪我道法无情。”
狐妖闻言惶恐,面露惧色,不敢违拗,道士催它快走,语未落,只见婢女重新倒地,良久方才苏醒。未几,屋檐边闪现四五条白狐,滚动如球,一个跟着一个,转眼间去得无影无踪。
从此后,董府再没怪事发生。
第三十一回 四十千
新城王大司马,府中有一管家,家产富有。这一天忽做一梦,梦见一人跑进卧室,跟自己说“欠我四万文铜钱,快还来。”
管家问“我什么时候欠你钱?”
那人不答,转身去了。俄尔梦醒,恰好妻子产下一名男婴,管家心知肚明:要债的化身我儿,前来讨账了。哎,前世冤孽。
于是备好四万枚铜钱,单独放一房间,孩子饮食穿衣,上学医病,全从里面开支。
过得三四年,房中铜钱只剩七百枚,适逢乳母抱小孩经过,管家叫住孩子,说道:“四万枚铜钱将尽,你可以走了。”孩子闻言,脸色大变,眼睛一瞪,不再动弹,摸一摸鼻子,气息全无,已然死去。
管家叹了口气,将剩下七百枚铜钱购买棺材,办理丧事,替小孩入土为安。
欠债不还者可引以为戒。
以前有一男子,老而无后,向高僧请教原因,高僧道:“你不欠别人债,别人也不欠你债,怎么会有儿子?”所以说:生好孩子是来报恩,生坏孩子是来要债。因此生子勿喜,子死勿悲。
第三十二回 灵官
朝天观某道士,性喜吐纳之术,有老翁居住道观之中,兴趣相同,两人结为好友。居数年,每至香火大会,祭祀神灵,老翁都会提前十天离去,直等祭祀完毕方才回来。
道士疑惑不解,询问缘由,老翁道:“我二人情同莫逆,实话告诉你吧,我非人类,乃狐妖也。每逢祭祀大会,天上灵官都会下界清除秽…物,我无地容身,只得先行遁去。”
这一年祭祀前夕,老翁照例消失,久不复返,道士暗暗担心,过了好几个月,老翁始才归来。道士忙问原因,老翁道:“老朋友,我差点见不着你了。前阵子祭祀大会,我因想偷一次懒,便没有事先逃离。只躲在阴沟中避祸,谁曾想被灵官察觉,扬言要用鞭子抽打老夫,我一时害怕,撒腿就跑,灵官一路追赶,追到黄河边沿,兀自不肯罢休。老夫急了,见路旁有一粪坑,一下子跳了进去。灵官嫌弃粪水脏臭,这才不情愿离去。我等灵官走远,方敢从粪坑爬出,全身都是屎尿,不能再游历人间,于是跳入黄河中洗涤污垢,之后又在洞穴中躲藏了百来天。今天我返回庙观,是特地跟你辞行的。临别时有一言相赠:大劫将至,此地非安身立命之所,老友宜速速归隐。”语毕,自顾去了。
道士听从狐妖嘱咐,从此隐居避世。不久后清兵入关,明朝灭亡,即甲申之变也。
第三十三回 鹰虎神
济南城东岳庙,在南郭。大门左右,各有一尊神像,高丈余,俗名“鹰虎神”,狰狞可怖。庙中有道士姓任,勤勤恳恳,本本分分,每日鸡鸣早起,必焚香念经。时有小偷藏匿走廊间,侯道士做早课离开,潜入屋中,搜刮财物。但道士贫寒,翻箱倒柜,只得三百枚铜钱,老实不客气收入怀中,关门扬长而去。
小偷将登千佛山,方至山脚,见一魁梧巨丈夫,左臂停一苍鹰,下山而来,两人相遇,偷偷打量,其人青铜色面皮,与庙门前神像依稀相似。小偷恐惧,跪地颤栗,鹰虎神笑道:“偷盗铜钱,欲往何处?”小偷心虚不敢回答,只是不停叩头。
鹰虎神一把将小偷拎起,抓回庙中,命其将铜钱悉数倒出,跪地等候道士处罚。过不大会,道士早课完毕,见小偷跪于卧室,惊骇错愕,小偷将盗窃始末一一自述。道士恍然,取回铜钱,放脱小偷,令其自回。
第三十四回 蛇癖
某仆人姓吕名奉宁,好生食蛇肉。每得小蛇,囫囵吞咽如吃大葱;若遇大蛇,则以砍刀寸寸切成碎块,以手捧之,慢慢品尝。咀嚼时铮铮有声,血水沾唇。
吕奉宁嗅觉特别灵敏,有一次隔墙闻到蛇香,急奔墙外,果然抓住一条尺来长的大蛇,其时身边忘记携带佩刀,馋涎欲滴,于是一口咬断蛇头,从头至尾,一口一口生吞落肚。蛇头吃完,蛇尾尚在嘴边来回晃动。
第三十五回 叶生
淮阳叶生,名字不详。文章词赋,冠绝当时,可惜时运不济,屡次参加科举,屡次不中。其时关东丁乘鹤奉命来淮阳县上任,偶见叶生文章,以为非同寻常,大喜之下,召叶生前往府中一叙,一番交谈,心中大悦。当即挽留叶生住下,命他努力读书,暗中出钱资助叶生一家妻小。
不久正值科考,丁乘鹤在学使面前极力保荐叶生,有了这层关系,加上叶生确有真才实学,院试结束,轻松夺得第一。
丁乘鹤对叶生期望很高,不久乡试考完,要来叶生文稿细读,击节称叹,大声叫好。不料造化弄人,放榜那天却是铩羽而归。
叶生怅然不快,自觉愧对知己,形销骨立,呆若木偶。丁乘鹤听闻,好言劝慰,叶生不免感激涕零。两人约定:待丁乘鹤三年任满,便带着叶生北上京都。
叶生自然感动,辞别归家,闭门不出,只一门心思用功读书,孰料积劳成疾,反得一场大病,求医用药,吃了几百贴药方子,半点不见起色。
尔后丁乘鹤因为直言得罪上司,被罢免官职,解任离去,临别时送了一封书信给叶生,大致意思是说:“愚兄不日即将东归,之所以迟迟不肯动身,全为等待足下。若贤弟朝至,则愚兄夕发矣。”
叶生收到书信,喜极而泣,派人回信“感谢大哥一番厚意,只可惜我疾病缠身,请大哥先走。”丁乘鹤不肯独离,只耐心等候。
过了数日,叶生忽然登门造访,丁乘鹤大喜,迎接入府。叶生道:“因为我生病在床,害得大哥久留不归,实在过意不去。如今我病好了,咱们一起出发吧。”于是整理行囊,返回故里。
在老家的日子,丁乘鹤命儿子拜叶生为师,日夜请教学问。丁公子名再昌,年方十六,天资聪颖,读书认字,两三遍即过目不忘,一年后便能落笔成文,加上父亲在县衙打点,很快就进入县学,做了秀才。
叶生怀才不遇,转而将全副心思放在丁公子身上,倾尽平生所学,悉心传授知识。又将以前参加科举时所拟诸文,一一抄录,命公子用心记忆。结果乡试头场所出七道试题,全在叶生预料之中,丁公子轻而易举,取得第二名。
这一日,丁乘鹤对叶生道:“先生只略加调教,便使犬子成名。自己反而郁郁不得志,以后打算怎么办?”
叶生道:“屡试不中,天命也。我虽半生沦落,但能借令郎文章扬眉吐气,使天下人知我并非无用书生,余愿足矣。且有幸结交大哥这位知己,夫复何求?难道非要穿上官袍,谋取功名,才算功成名就?”
丁乘鹤道:“但贤弟寒窗数十载苦读,岂能功归一篑?一年一度之岁考不久即将来临,贤弟宜当速速归家,莫耽误了考期。”
叶生摇头道:“我已心灰意冷,此事以后再说吧。”
丁乘鹤叹了口气,不再言语,暗中嘱咐儿子“待你进京参加会试时,顺道去国子监捐些钱财,替老师捐一个监生吧。这样他便能与你一道,同留在国子监中学习了。”
不久丁公子会试考中进士,进京做官,携带叶生一起上任,转眼过去一年。这一年中,叶生天天待在国子监里埋头苦读,尔后参加顺天府乡试,终于考取举人。正好遇上丁公子外放南河做典务官,跟老师说“此去上任,治所离淮阳不远,先生功成名就,正好顺途衣锦还乡。”
叶生欣然答允,选好吉日,骑马回到老家。只见家中门户萧条,心中不免伤感,慢慢推门进入庭院,恰好妻子手拿簸箕外出,一见丈夫面,吓得簸箕掉落,撒腿就跑。
叶生赶上去询问“如今我身份显贵,三四年没回家,便不认得我了吗?”
妻子道:“你都死了好几年,说什么显贵?只因家里贫穷,孩子年纪又小,才将你棺材一直停在大厅中,迟迟没有埋葬。你既已做鬼,那就不要出来吓人,最多我发誓,明天就让你入土为安。”
叶生闻言,惆怅莫名,走入大厅查看,果见灵柩俨然,一声大叫,扑地而灭,魂魄自去地府报道,只剩下衣服鞋袜遗留在地。
叶生去世后,丁公子为人义气,主动照料起老师一家妻小,又请先生教授小孩学问,几年后,叶生儿子长大成人,参加科举,中了秀才。
第三十六回 成仙
文登县有两位男子,一名周生,一名成生。两人少年时候起便同桌读书,交情莫逆。成生家贫,生活饮食全靠周生接济,加上年纪比周生小,于是拜周生为兄,认周妻为大嫂,两家人经常窜门,亲若一家。
不久,周妻生子,产后暴卒,周生续娶王氏为妻,由于王氏年轻貌美,成生守礼自重,为避嫌疑,去往周生家的次数渐渐减少。
这一日王氏弟弟前来走亲戚,刚好成生也在,大伙聚在一起,正摆上酒席准备吃饭,忽有仆人来报:周府家奴被县太爷重打了一顿。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黄老爷家的牛倌纵牛踩坏了周府家的庄稼,周府家奴上去理论,两边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爽,最后闹到了公堂。
由于黄老爷退休前乃吏部天官,县太爷徇私偏袒,不问是非对错,直接将周府家奴乱棍责打,逐出衙门。
周生弄清事情始末,大怒,骂道:“姓黄的放猪娃,欺人太甚。想当初他祖上不过我家一奴才,如今飞黄腾达,便敢目中无人了吗?不行,我要找他算账。”
成生劝道:“如今这世界,豺狼横行,黑白不分,当官的个个衣冠楚楚,人面兽心,比强盗还不如。哥哥这一去,不过以卵击石,何必自讨没趣?”
周生道:“话虽如此,但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说不得,我得去找官老爷理论。县令乃朝廷命官,理应为民做主,岂能成天跟狗一样汪汪吠叫,只知替权贵卖命?我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