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月华皎洁,两人闲步庭院,王鼎问道:“阴间也有城市吗?”秋月道:“跟阳间一样。阴司城墙,不在此处,还有三四里远。不过与人间相反,以黑夜为昼。”王鼎问道:“可以带我开开眼界吗?”秋月道:“可以。”
两人乘月前往,秋月身形飘忽若风,王鼎极力追赶,俄尔来到一处地方,秋月道:“快到了。”王鼎凝目眺望,一无所见。秋月用唾沫涂其双眼,王鼎再次凝神,视力倍增,黑夜中辨别物体,不输白日。只见烟雾迷茫之中,现出一座城池。路上行人,往来不绝。
忽然间两名鬼差手持铁链,锁着三四名囚犯,迎面而来。其中一名囚犯,容貌酷似兄长,王鼎大惊,上前一瞧,果然便是哥哥。大骇失色,问道:“哥哥怎么到了此处?”王鼐乍见弟弟,潸然泪下,说道:“我也不知所犯何事,糊里糊涂就被抓来了”
王鼎怒道:“我哥哥乃谦谦君子,快放了他。”两名鬼差不肯,态度倨傲,王鼎上前争执,哥哥阻止说:“此乃朝廷命官,不可无礼。只是我身边缺乏银两,两位官差又苦苦索取贿赂,请弟弟设法替我烧些纸钱。”王鼎拉住哥哥手臂,失声痛哭。
鬼差甚为恼怒,忽尔扯住王鼐颈中铁链,用力一拉,王鼐不由自主,脚步踉跄不稳,王鼎见状气急,怒气填膺,难以克制,刷地一声抽出随身佩刀,一刀砍断鬼差头颅,另一名鬼差大喊大叫,王鼎一不做二不休,又将他杀了。
秋月大惊道:“格杀官吏,罪过不小,迟早会有大祸。公子快快逃命,连夜坐船回家。回去后不要摘除灵幡,闭门谢客,七日后可保平安。”王鼎点头依从,与哥哥一道,出钱雇船,火速北归。返乡后,只见家中吊唁宾客云集,这才知道哥哥已经死去。当下将客人打发,关门上锁。
刚进入大厅,哥哥魂魄眨眼即消失不见,很快便听到棺材中发出声响,打开一看,王鼐已然复苏,口中叫道:“饿死我了,快去准备汤饼。”
其时王鼐已死去两天,家人尽皆骇然,王鼎简略述说原委,一一安抚。七日之后,摘掉灵幡,亲友见王鼐死而复活,纷纷询问究竟,兄弟两随口敷衍。
王鼎日夜思念秋月,再次南下,来到客栈之中,秉烛等待少女,秋月迟迟不至。王鼎困意袭来,朦胧欲睡,忽见一妇人到访,说道:“秋月小娘子命我向公子捎信:前日公子诛杀鬼差,连累娘子被抓,眼下给关在监狱之中,饱受虐待,日日盼望公子。请你设法相救。”
王鼎悲愤莫名,跟随妇女上路,两人来到一处城池,进入西城墙内,妇人手指一道门户,说道:“秋月娘子暂且关押在此。”王鼎破门而入,只见房舍繁多,囚犯云集,秋月却不在其中。又推开一扇小门,门内一间小屋,点着灯火,走近窗户窥视,只见秋月坐在床上,掩袖哭泣。身旁两名鬼卒,摸脸捉鞋,频频调戏。
一名鬼卒搂住秋月脖子,笑道:“娘子既已沦为罪犯,还须固守贞洁吗?”
王鼎大怒,提刀直入,一刀一个,将两名鬼卒杀死,手拉秋月逃出,幸喜无人察觉。来到客栈之中,王鼎豁然醒转,心想“难道是做梦?”却见秋月含泪而立,王鼎大喜,拉着她坐在床边,告以梦境,秋月道:“是真的,并非做梦。”
王鼎惊问道:‘眼下该怎么办?”秋月叹气道:“此乃定数。我本来要等到月底,才能还阳。事已至此,没时间再等了。请公子立刻掘开坟墓,将我尸体背回,一同返乡。每日呼唤贱妾名字,三日之后,便可复活。只是时日未满,骨软力弱,不能替你操持家务罢了。”言毕,匆匆欲出,俄尔又返身道:“差点忘了,倘若阴司追究不放,该如何是好?”沉思一阵,说道:“我未死之时,父亲曾经传过两张符书。嘱咐说‘三十年后,夫妻两可以佩戴。’”说话间提起朱笔,疾书两道黄符。说道:“一张给公子用,一张贴在我背上。”
王鼎将秋月送出大门,眼见她没入庭院不见,于是在她消失之处,掘地挖土,挖了一尺多深,果然见到一座棺木,早已腐朽。棺木旁一块小石碑,碑文与秋月昔日所言,一模一样。打开棺材查看,只见秋月肤色红润,栩栩如生。
将尸体抱入房中,衣裳被风一吹,化为灰烬。王鼎将黄符贴好,用棉被包裹尸体,背到江边,跟船家说:“这是我妹妹,生了急病,要赶回家中。”船老板不疑有他,当即划船入水,水面刮起南风,舟行如飞,天刚拂晓,两人安然返回家中。
王鼎将秋月放在床上,跟兄嫂禀明真相,一家人半信半疑。王鼎口中呼唤秋月名字,夜晚则抱着尸体就寝,次日天明,秋月尸体渐渐温暖,三日后竟尔苏醒。七日后,秋月已能下地行走,更衣参拜嫂嫂,步履轻盈,飘然若仙。不过十步之外,便须下人搀扶,方能行走。如若不然,身躯随风摇曳,随时都会倾倒。旁观者见状,都道:“秋月姑娘虽有小病,反而更增娇媚。”
秋月经常劝说王鼎:“公子罪孽太深,必须积德诵经,忏悔己过,否则,恐怕寿命不长。”王鼎素不信佛,至此后皈依佛教,甚是虔诚,一生平安,并无大恙。
第二百零九章 莲花公主
胶州窦旭,字晓晖,这一日在家午睡,忽见一名褐衣人立于床前,逡巡顾盼,欲言又止。窦旭问道:“有事吗?”褐衣人道:“相公请您赴宴。”窦旭问道:“相公是谁?”回答说:“就在附近。”
窦旭跟随他出门,转过墙角,来到一处地方,重楼叠户,房舍连绵,曲折而行,只觉千门万户,与人间迥异。又见宫女太监,往来穿梭,纷纷跟褐衣人打招呼,“窦公子来了吗?”褐衣人道:“来了。”
俄尔,一名大官走出,迎接窦旭,礼数周到,来到堂上,窦旭问道:“我与各位素昧平生,疏于往来,承蒙你家主人设宴款待,受宠若惊。只是心中尚有一丝疑虑,能为我解除吗?”大官说道:“公子祖上品行高尚,乃世家大族,我家大王仰慕已久,极盼能与公子会晤。”
窦旭问道:“大王是谁?”回答说:“稍后自知。”
未几,两名宫女上前,接引窦旭入席,穿过重重门户,来到一间大殿。殿上一名王者,看见窦旭前来,起身相迎,宾主序过礼仪,入席而坐。席间酒菜丰盛,窦旭偶尔抬头,只见殿上挂着一副牌匾,上面写着“桂府”两个大字。窦旭见此排场,局促不安,口不能言。
大王笑道:“我与公子互为邻居,可说缘分不浅。此次请你前来,纯是一番好意,足可开怀畅饮,不必生疑。”窦旭诺诺答允。
酒过数巡,大殿中响起笙歌,声音幽细,大王目视左右,说道:“朕适才想起一副上联‘才人登桂府’,有谁能对出下联?”众大臣苦思冥想,窦旭说道:“下联有了,‘君子爱莲花’。”大王大喜,笑道:“巧了。莲花即是小女芳名,下联如此工整,岂非缘分?左右,去请公主出来,见一见大才子。”
过不大会,环佩叮咚,清香扑鼻,公主款款而出。只见她十六七岁,容貌无双。大王命公主向窦旭行礼,说道:“这便是小女莲花。”莲花公主行了一礼,随即告辞。
窦旭目睹美人,神摇意夺,呆坐凝思。大王举杯劝酒,窦旭置若罔闻。大王似有察觉,说道:“小女与公子确是郎才女貌,只是并非同类,如之奈何?”窦旭怅然痴傻,主人说了什么,一概充耳不闻。旁边大臣善言提醒:“适才大王跟你作揖,公子没看见,眼下与你说话,怎么又没听见?”
窦旭迷茫若失,自觉惭愧,离席而起,说道:“在下喝多了,举止失礼,还请大王原谅。大王公事繁忙,小生先行告辞。”大王说道:”难得与公子见上一面,何以仓促离去?爱卿既无意留下,自不能勉强。以后公子若有兴致,随时欢迎再来。”命褐衣人“送窦公子回去。”
途中,褐衣人说道:“适才听大王言语,似乎有意将公主许配公子,为什么一言不发?”窦旭闻言,后悔莫迭。转眼间回到家中,一惊而醒,却是南柯一梦。窗外夕阳西下,窦旭冥想沉思,梦中景象历历在目。夜晚息烛安歇,期望能够再入梦境,可是邯郸路远,渺不可寻,惟有叹气而已。
这一晚,窦旭与朋友同榻共寝,褐衣人忽尔造访,说道:“奉大王命令,请公子赴会。”窦旭大喜,跟随他来到宫中,乍见大王面,跪地参拜,大王伸手将他扶起,说道:“自分别后,得知公子思念小女,很是不安。若不嫌弃,便将莲花赐予公子为妻,如何?”窦旭喜出望外,连连致谢。
大王命手下大臣学士,陪同窦旭宴饮,酒席将散,一名宫女启奏:“公主已梳妆完毕。”未几,只见数十名丫鬟,簇拥公主而出。公主头戴红巾,步履轻盈,来到红毯之上,与窦旭交拜行礼。俄尔礼成,大伙将新人送入洞房。
房内温暖如春,芳香阵阵,窦旭说道:“佳人就在眼前,令人乐而忘忧。只是我有些担心,今日之遭遇,不会又是梦境吧。”公主掩口而笑,说道:“贱妾明明就在眼前,怎么会是做梦?”
次日早起,窦旭为公主描眉化妆,用带子替公主量腰,用手指替她量脚,公主笑道:“郎君疯了吗?”窦旭道:“在下屡次为梦境所误,所以给公主丈量尺寸,一一记在心里。即使是梦,也好留些念想。”正自调笑,一名宫女疾驰而入,说道:“妖精闯入宫门,大王躲在偏殿避难,凶祸不远。”
窦旭大惊,急匆匆赶往偏殿,君臣见面,大王拉住窦旭手掌,哭道:“承蒙公子不弃,本想与你结成亲戚。谁曾想灾难从天而降,国将不国,这可如何是好?”窦旭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大王从书桌上拿起一封奏章,说道:“你自己看吧。”窦旭打开奏章,只见上面写道:“微臣含香殿大学士黑翼有本上奏,近来妖异作祟,厉害非常,请大王早早迁都,保存基业。据黄门官所言:自五月初六以来,无端冒出一条千丈巨蟒,盘踞宫外,吞食内外居民一万三千八百余口;巨蟒所过之处,宫殿尽成废墟。微臣拼死查看,只见巨蟒头大如山,眼如江海。抬一抬头,则宫殿被吞,伸一伸腰,则楼台尽毁。真乃千古未见之凶物,万代不遇之劫难。社稷宗庙,危在旦夕。恳请皇上率领家眷,速速搬迁。”
窦旭读完奏章,面如死灰,又有太监来报:“妖物到了。”只听得殿阁内哀声遍野,惨无天日。大王仓促不知应对,只是哭泣,恳求窦旭:“麻烦您照顾小女。”窦旭愤恨而返,回到住处,公主正与左右抱头痛哭,看见窦旭回来,拉住他衣角,说道:“相公会丢下我不管吗?”
窦旭正色道:“不会。只是在下从小贫贱,舍下只有三四间茅屋,想请公主前往家中避难,不知你意下如何?”公主含泪道:“情势危急,哪敢挑三拣四,走吧。”两人携手而出,未几,住宅遥遥在望,公主赞道:“此乃豪宅也,比我们国家好多了。只是贱妾跟随公子,性命无忧,父母又该怎么办?还请再造一间房舍,举国都来投奔。”
窦旭心想:“宫中家眷不下数万,哪里住得下?”脸露为难之色,公主号啕大哭,说道:“相公不能急人之急,要你何用?”窦旭好言劝慰,公主不听,只是伏床哭泣,怎么劝都不听。
窦旭百思无策,正自焦愁,忽然间豁然苏醒,又是黄粱一梦。可是耳旁哭声犹在,嘤嘤啜泣,永不断绝。凝神倾听,哭声并非人音,却是三两头野蜂,盘旋枕头之上,嗡嗡鸣叫。
窦旭骇然大叫:“怪事,怪事。”朋友给他吵醒,询问究竟,窦旭简略述说梦境,朋友大为惊诧。两人披衣起床,只见野蜂停靠衣袂之间,恋恋不舍,用手拂拭,并不离去。
朋友沉思一阵,说道:“为今之计,不如筑一蜂巢。”窦旭点头许可,请来工匠,迅速营造巢穴。蜂巢刚刚造好,只见群蜂聚集,纷纷自墙外飞入,络绎不绝,黑漆漆一大片,足足有一斗之多,不下数万。
窦旭按图索骥,查找野蜂由来,渐渐寻至邻家菜园。
邻居某老头,菜园中有一蜂巢,至今三十多年,群蜂繁衍劳作,生生不息。有人将窦旭建造蜂巢一事,告知老翁。老翁前往菜园查看,只见蜂房中一片寂静,掰开来一看,蜂巢内盘踞一条大蛇,一丈多长。老翁捉住大蛇,用石头砸死,心中恍然“窦书生梦境中那条千丈巨蟒,想必就是眼前之物。”
野蜂搬进窦旭家中,繁衍滋生,种族更加兴旺,自此后,再无怪事发生。
第二百一十章 郭生
郭生,淄川县人,少爱读书,可惜山中偏僻,并无名师教导,故尔二十来岁,写字作画,错误多多。郭家曾有狐妖为患,饮食器皿,常被狐妖偷盗,头痛不已。
这一晚,郭生在家读书,将文章摆放桌面,竟尔被狐妖涂抹漆黑,一塌糊涂。更有甚者,有些地方文字狼籍,全是墨汁,根本难以辨认。郭生摇头叹气,将稍微干净之文字誊抄一遍,只剩下六七十首,心中愤恨,却又无可奈何。
郭生平日曾写过二十多篇文章,自以为不错,收藏一起,准备请名士指点。次日早起,只见文章全部摊开,扔在书桌之上,字体行间,墨汁淋漓,毁坏殆尽,心知又是狐妖捣鬼,直恨得牙痒。凑巧好友王生,有事驾临山村,前往郭家拜访,乍见桌上文本,询问究竟,郭生口中诉苦,痛斥狐妖恶行,一边怨恨,一边拿出残卷,请王生指点。
王生审视把玩,发觉狐妖之涂抹存留,并非乱来,删掉的都是些废话,留下来的则是精华,说道:“狐妖似乎有意为之,非但不用烦恼,更可以拜它为师。”数月之后,郭生重新阅览旧时文章,发觉狐妖之涂改,十分正确。于是重新写了两篇文章,放在桌面,以观其变。次日拂晓,只见新作又被涂抹。
如此过了一年,狐妖不再涂抹文章,只是以墨汁圈圈点点,满纸都是墨点。郭生心中讶异,将文章拿给王生观看,王生阅览完毕,说道:“狐妖真乃良师,郭兄文笔大有进步,可以参加科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