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毕,双方徘徊屋中不敢外出,一连躲了三日,连城道:“俗谚有云:‘丑妇终须见公婆。’老是躲躲藏藏,终非善策。我想来想去,还是先还阳为妙。”乔年点头赞成,魂魄钻入灵寝,豁然苏醒。家人惊异,进以汤水。
乔年派人知会史孝廉,说道:“请将连城尸体交给我,我有法子令她复活。”孝廉大喜,派人送来女儿肉身,刚放到床上,连城便已醒转,跟父亲说:“孩儿已与乔郎私定终身,断无更改,如有变动,只有一死。”孝廉叹气道:“路是你选的,自己决定罢,我不管了。”
王家听说此事,一纸诉讼告到官府,县令受贿偏袒,将连城判给王化成。乔年悲愤欲死,偏偏无可奈何。连城嫁到王家,不饮不食,只求一死,夜深人静时悬梁上吊,虽然被救,但身体憔悴,奄奄一息。王化成又气又怕,只得将妻子遣返娘家。史孝廉送女儿去见乔年,有情人终成眷属。
连城病愈后,经常思念宾娘,欲送信问候,但路途遥远,只得作罢。这一日夫妻闲居在家,仆人进来禀报“门外来了许多马车。”夫妇两出屋查看,宾娘已到庭院。三人重逢,喜不自禁。史太守亲自送女上门,说道:“小女全赖公子帮助,才得复生。誓死不嫁外人,一心欲伺候公子,只好顺了她心意。”乔年闻言,连连致谢。
第一百零九回 商三官
诸葛城文人商士禹,因醉酒取笑某富豪,被家奴乱棒打死。禹有二子,长子商臣,次子商礼,另有一女商三官,年方十六,本来正要出嫁,因父亲去世,耽误婚期。两位哥哥去官府鸣冤告状,终岁不得结果。女婿家派人上门提亲,商三官不许,说道:“哪有父亲尸骨未寒,女儿跑去嫁人的?难道他没有父母吗?”男方闻言,惭愧退去。
父亲有冤难伸,举家悲愤。兄弟二人打算保留父亲尸骸,伺机上诉。商三官道:“父亲被杀而衙门不辨是非,世道之黑暗,可想而知,不会再有铁面包公这样的清官。让父亲骸骨暴露,于心何忍。”二兄点头称是,将父亲埋葬。
料理完丧事,商三官夜遁而去,不知所踪。老母着急担心,唯恐夫婿家知道此事,也不敢告诉族人亲友,只是暗中嘱咐二子寻访女儿下落,找了半年,徒劳无功。
不久后,富豪做寿,聘请优伶唱戏,戏班头目孙淳带着两名弟子前往表演,一名弟子王成,姿容平等,但唱功一流,人人赞赏。另一名弟子李玉,面貌娟秀有如女子,富豪命其唱曲,李玉推辞说不会,富豪再三强求,李玉无法,轻启歌喉,唱了一首通俗俚曲,曲调中夹杂乡音,惹得满堂大笑,孙淳羞愧无地,求情道:“李玉跟随我日子尚短,学艺不精,请老爷不要责怪。不如让她斟酒,这个她擅长。”
富豪点点头,当即命李玉倒酒,李玉穿梭人群,察言观色,举止得体,人人大悦。富豪甚喜,酒阑人散,挽留李玉共寝。李玉替他扫榻脱鞋,殷勤服侍。富豪借着酒兴,言语轻薄,李玉也不生气,笑脸相迎,迷得男人晕头转向。
富豪遣散左右,独留李玉一人在屋,李玉见众人离去,锁好门窗,众仆人并不怀疑,自去别室饮酒。
过不大会,卧室中格格发出声响,一名仆人近前查看,见屋内漆黑,寂静无声。正准备离去,忽然间响声又起,似有重物悬梁,崩断绳索,大声喝问缘由,屋内并无回应。众仆人大惊,合力踢开房门,见主人身首两断,已然毙命;李玉亦上吊而死,尸体因绳子扯断而掉落地面,颈中现出一道淤痕。
众人大骇,左右奔告,均是迷惑不解“凶手到底是谁?”将李玉尸体移到庭院,察觉他鞋袜轻盈,空若无足,解开一看,李玉小脚如钩,原来是名女子。众人愈发惊讶,传呼孙淳,厉声诘问,孙淳骇然极矣,不知如何对答,只是反复说道:“李玉上月拜入我门下,主动请求祝寿,我是真的不明其来历。”
众人见李玉身着丧服,怀疑是商家刺客,暂命二人看守尸体,李玉虽死,容貌栩栩如生,用手抚摸,肢体温暖柔软,二人色心泛滥,意图奸。尸,一人抱起尸体,正准备替她脱衣,忽然间后脑勺如遭重击,血流如注,顷刻间死去。另一人大惊呼叫,众仆人闻讯前来,得知事情经过,纷纷猜测“这是李玉亡魂作祟。”对她敬若神明,一面将凶杀案报官。
县令召集商臣,商礼兄弟,审讯追问,两人都说:“不知情。我妹妹离家已有半年,至今仍无消息。”县令命二人前去认尸,原来李玉就是商三官。县令暗暗称奇,下定判书:此事到此为止,不予追究。商家兄弟领回妹妹尸体安葬,富豪家属亦不许寻仇报复。
第一百一十回 于江
乡民于江,父亲露宿田间,为狼所食,尸骨无存,只剩下一双鞋。于江时年十六,捡起草鞋,悲恨欲死。夜晚母亲入睡,于江手持铁锤,偷偷来到父亲遇害之地,希望能够报仇。过一会,来了一头野狼,对着自己逡巡闻嗅,于江躺着一动不动,野狼用尾巴刮他额头,又低头舔舐大腿,于江仍然不动。野狼欢跃上前,准备咬他脖子,于江一跃而起,铁锤挥舞,击碎狼脑,野狼顿时毙命。俄顷,又跑来一头野狼,于江如法炮制,再次将它击毙。
他在草丛中等至半夜,四周寂静,再无野狼前来。朦胧入睡,父亲托梦说“杀此二狼,足以泄恨,但它们都不是元凶,害我性命者,是一头白鼻子狼王。”于江一惊而醒,静静等候狼王,等到天明,不见踪迹,想要带着野狼尸体回家,又担心惊吓母亲,于是找到一口枯井,将两头野狼丢入井中。
这一晚于江又来田间等候,仍然没有收获。如此接连三四夜,终于有一头野狼现身,一口咬住于江大腿,拖拽而去,行不上数步,路旁荆棘刺入肌肉,划破肌肤,于江苦苦忍耐,不叫不动,闭目如死。野狼将他抛掷地面,利爪探出,意图撕裂于江肚腹。于江骤然跃起,铁锤击落,一锤将野狼击倒在地,再一锤,结果性命。月光下细瞧,竟然就是白鼻狼王。于江大喜,扛狼而归,将真相告诉母亲,母亲哭着跟他前往枯井,果然发现两头狼尸。
第一百一十一回 鸲鹆
某乡民养了一只八哥,教它说话,学得很纯熟。每次乡民出游,必将八哥带在身边,相伴数年。一日乡民前往绛州,离家甚远,盘缠告罄,愁苦无策,八哥说:“为什么不将我卖掉?卖入王府,得个好价钱,不愁没路费回家。”乡民说:“于心不忍。”八哥说:“不妨。主人得到银子立刻就走,去城西二十里外大树下等我。”
乡民答应了,带着八哥入城,表演戏法,互问互答,围观者云集。内有一富人,将此事告诉王爷,王爷当即召见乡民,欲要购买八哥。乡民说:“我与鸟儿相依为命,不愿卖。”王爷问鸟“你愿意住下吗?”八哥说:“愿住。”王爷大喜,鸟儿又说:“给十两银子,不要多给。”王爷更加高兴,果然出价十两白银,乡民故作懊悔模样,告辞离去。
王爷与八哥交谈,鸟儿应对如流,索肉而食。饭后,八哥说:“臣要沐浴。”王爷命以金盆贮水,打开鸟笼,让八哥洗澡。浴毕,鸟儿飞至屋檐,梳理羽毛,口中兀自与王爷喋喋不休。未几,羽毛干燥,八哥翩跹而起,操着山西口音,说道:“臣去也。”振翅翱翔,王爷顾盼之间,鸟儿已不知所踪,王府内侍卫见状,面面相觑,外出寻找乡民,渺然遁去。
后来有人往来陕西,曾见过乡民携鸟游走于西安街道。
注:鸲鹆,读作渠玉,即八哥。
第一百一十二回 谕鬼
青州石尚书年少之时,城门外有一条大河,即使天不下雨,河水从不干涸。官府缴获寇匪数十名,于河边斩首,死者鬼魂不散,聚众作恶,每逢有人经过河边,强行拖入水中淹死。
一日,某百姓被水鬼围困,性命堪忧之际,众鬼魂忽然惊惶逃窜,口中叫道:“石尚书来了。”未几,石尚书果然到了,百姓上前告状,申述恶鬼罪行。石尚书以石灰粉刻字墙壁,内容云:众位听好了,尔等生前行为不法,招致雷霆之怒;所谋不轨,以致斧钺加身。既已为鬼,便当收起恶念,争相忏悔;洗去骷髅污血,脱此沉沦。尔等身受极刑,死后不思改过,批发成群,作恶多端。黄泥塞耳,一味逞凶;白昼为妖,断绝行旅。殊不知三尺丘陵,尚且有人管辖,乾坤世界,岂容尔等放肆?特令尔等潜踪匿迹,勿要执迷不悟。无定河边之骨,静待轮回;金闺梦里之人,还归乡土。若重蹈覆辙,后悔莫及!
自此后鬼患灭绝,河水也慢慢干枯。
第一百一十三回 泥鬼
唐太史名济武,五六岁时,表哥带他去寺庙游玩。太史童年磊落,颇具胆略,见庙中一尊泥鬼,圆睁怒目,两颗琉璃眼球闪闪发光,心中喜爱,偷偷以手指挖下,藏入怀中。
回家之后,表哥暴病不语,忽然一跃而起,厉声道:“为什么抠我眼睛。”噪叫不休。众人不解其故,太史颤颤兢兢说出原委,家人祝告说:“童子年幼无知,戏伤尊目,即刻奉还。”表哥大声道:“既如此,我去了。”言毕倒地昏绝,良久方醒,问其所言,茫然不知。家人送还眼球,依旧安放于泥鬼眼眶之中。
第一百一十四回 刘海石
刘海石,蒲台人,避乱于滨州。时年十四,与滨州刘沧客交情莫逆,结为兄弟。不久后,刘海石父母双亡,回家奔丧,自此音讯全无。
刘沧客家境富裕,年近四十,生二子,长子刘吉,十七岁,县城名士,次子亦性格聪慧。刘沧客聘娶倪家小姐为妾,十分宠爱。半年后,长子患头痛病而死,夫妻大悲。很快,妻子又病殁,过了数月,大儿媳也死掉,接着婢女奴仆,一个个相继而亡。
刘沧客哀悼莫名,这一日在家发愁,门人通报:刘海石到了。刘沧客大喜,急出门迎接,两人见面,没来得及寒暄,刘海石惊道:“兄有灭门之祸,竟然不知?”刘沧客愕然,不明其故。刘海石道:“久失问候,窃以为大哥近况,未必佳也。”刘沧客泫然点头,简略述说府邸惨祸,刘海石不胜唏嘘,既而笑道:“灾难未平,替你哀悼,但幸亏遇上我,又值得庆幸。”刘沧客道:“久不会晤,兄弟近来莫非精通‘越人术’?”
刘海石道:“此技非我所长。阴阳风水,倒是有些心得。”刘沧客大喜,说道:“太好了,那便有劳贤弟替我看看宅院风水。”导引刘海石入室,里里外外房屋都看过一遍,又令家眷下属于大厅集合,请他当面视察。
刘海石一一指点,查到倪小姐时,仰天而视,大笑不止。众人惊疑不定,但见倪小姐全身战栗,面无人色,身躯暴矮,缩至二尺长短。刘海石以界尺击其头,声如铁石相碰,又抓住倪小姐头发检查脑后,见白发数根,伸手欲拔,倪小姐跪倒在地,哀哀啼哭,求道:“不要拔,我即刻就走。”
刘海石怒道:“孽障,还想害人?”将白发一一扯断,女子随手而变,化为一只黑色狸妖。众人大骇,刘海石将狸妖收入袖中,目视二儿媳,说道:“你中毒已深,背上有异,脱掉衣服,我替你检查。”儿媳害羞不肯顺从,她相公安慰道:“别怕,叫你脱就脱。”只见她背上一小撮白毛,四指长短,刘海石用银针一一挑断,说道:“此毛已老,七日即不可救。”又解开二少爷上衣,也有一堆白毛,二指长短,说道:“如不拔除,公子一个月后必死无疑。”说话间银针挥舞,将一干主仆身上白毛一一刺断。叹气道:“如果我不来,一门老幼,无一能幸免于难。”
刘沧客问道:“此妖究竟是何来历?”刘海石道:“亦属狐类,以吸收神气精血为食,最能致人死地。”刘沧客道:“久不见君,何能神异至此!难道你是神仙?”
刘海石笑道:“这不过是师父所授雕虫小技,谈不上神仙。”刘沧客问“尊师是谁?”刘海石道:“山石道人。适才那只狸妖,我没本事斩灭,要带回去交给师父处置。”言毕起身告辞,忽觉袖中空空,变色道:“不好,狸妖跑了。尾毛未拔,今已遁去。”众俱骇然。刘海石道:“无妨,狸妖颈毛已尽,不能作人,只能化兽,应该没逃远。”
于是进屋看猫,又出门看狗,均无发现。打开猪圈,笑道:“在这里。”刘沧客凝目注视,果然察觉多了一头小猪。刘海石哈哈大笑,那小猪伏地蜷缩,不敢动弹,提耳捉出,尾上白毛一堆,硬如针,方将拔除,小猪转侧哀鸣,不住挣扎,刘海石厉声道:“汝造孽既多,拔一毛犹不肯耶?”强行拔除,小猪打回原形,化为黑狸。
刘海石将它收入袖中,转身欲别,刘沧客苦苦挽留,吃了一顿饭,问道:“何时再能相见?”刘海石道:“难以预料。家师发下宏愿,常命我等遨游红尘,普救众生,未必后会无期。”
分别后,细思其名,刘沧客恍然大悟“海石果然成仙了。‘山石’合一,岩字也,原来他师父是吕洞宾。”
第一百一十五回 小二
滕县赵旺夫妻信佛,不食荤腥,在乡中素有“善人”之名,家境小康。赵女名小二,聪慧秀美,赵疼爱之。小二六岁,与兄长长春就读于私塾,五年内通晓五经。同窗丁生字紫陌,大小二三岁,文采风流,互生爱慕。丁生请母亲向赵家求婚,赵旺不许。
未几,赵旺投靠白莲教,随同徐鸿儒造反,一家俱成贼寇。小二知书善解,凡剪纸成马,撒豆成兵一类法术,一学就会。徐鸿儒共收女弟子六名,小二最有出息,尽得徐某真传。
赵旺沾女儿的光,亦颇受重用。那一年丁生十八岁,单身未娶,不肯论婚,念念不忘小二,遂拜入徐某麾下,小二见之心喜,两人关系亲密。小二以徐某弟子身份,执掌军务,昼夜出入,父母亦难见上一面。
但每晚都接见徐某,屏退左右,倾谈至三更,丁生私下里劝说小二“小生此来,本意为何,你知道吗?”小二道:“不知。”丁生道:“我非攀龙附凤,贪图权位之辈。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