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回家看看,左思右想,奈何不认识路。
阿宝每晚梦见与陌生男子交。欢,问其姓名,回答说“我是孙子楚。”心中惊异,这等羞耻事,也不敢告诉别人。
孙子楚在家卧睡三日,气息奄奄,家人惶恐,托人转告富翁,想去他家招魂。富翁笑道:“平日不相往来,孙子楚怎么会在我家?”家人苦苦哀求,富翁心肠一软,无奈答允。
巫婆拿着孙子楚所穿旧衣,睡过旧席,上门招魂,阿宝闻讯,心中骇然,忙拉着巫婆进入闺房,请她施法。
忙活一阵,巫婆告辞离去,回到孙家,刚抵大门,孙子楚已在床上呻吟,很快便即醒转。口中念念有词,叙述阿宝房中摆设,无论桌椅床榻,镜子妆奁,不管颜色名字,俱是说得绘声绘色,没有半分差错。
阿宝知道此事,更加害怕,但转念一想,孙子楚对自己用情专一,情感深厚,却也感动。
孙子楚自康复后,每日里坐立不安,神情恍惚,经常派人打探阿宝消息,希望能再见佳人一面。不久后浴佛节降临,孙子楚听说阿宝会去水月寺降香,喜不自禁,大清早便跑到寺庙附近等候,等得眼睛发干,嗓子冒烟,一直挨到正午,阿宝才姗姗来迟,自车帘中探出脑袋,瞧着孙子楚,脉脉含情,孙子楚意动情迷,痴痴跟在马车后面,不离不弃。
阿宝命丫鬟问他名字,孙子楚如实说了,魂魄摇荡,直到马车归去,才恋恋不舍返回家中。一到家里,孙子楚再次发病,不饮不食,梦中不停叫着阿宝名字,恰好家中一只鹦鹉死去,孙子楚心想“如果我能附在鹦鹉身上,飞往阿宝闺房,那该多好。”
想着想着,魂魄腾空飘荡,与鹦鹉合为一体,翩然化作飞鸟。孙子楚大喜若狂,更不思索,振翅凌空,飞往阿宝卧室。
房中忽来鹦鹉,阿宝兴趣盎然,笑着捉住鸟儿,拿绳欲绑,鹦鹉叫道:“姐姐不要绑我,我是孙子楚。”
阿宝大骇,解开绳子,鹦鹉逡巡左右,迟迟不肯离去。阿宝叹气道:“公子用情之深,贱妾铭记在心,只是你我人禽有别,如何结成连理?”
鹦鹉道:“能够陪在姐姐身边,余愿足矣。”
旁人送来饮食,鹦鹉不吃不喝,惟有阿宝亲自饲养,方肯开口。阿宝坐,鹦鹉落在她腿上;阿宝睡,鹦鹉陪着她一起安歇。转眼过了三日,阿宝对鹦鹉愈发喜爱,派人去孙子楚家中打探消息,回来禀报说:孙公子僵卧在床,气绝已有三天,但胸口尚有一点余温。
阿宝虔心祷告:“若公子能变回人类,我一定誓死相从。”
鹦鹉道:“这话不是骗我?”
阿宝正色道:“绝不。”语气坚决。
鹦鹉侧目若有所思,过了一会,阿宝弯腰脱下绣鞋,鹦鹉忽尔猛扑过去,一口叼住鞋子,穿窗而去,转眼没入云端。
阿宝派婢女前去探望,恰好见到鹦鹉入屋,口中衔着绣花鞋,堕地而死。俄尔孙子楚睁眼苏醒,口中叫道“鞋子,绣花鞋在哪?”
家人拾起绣鞋给他,孙子楚拿在手中抚摸,神情痴迷,婢女进屋询问:“公子,这绣花鞋从何而来?”
孙子楚道:“是阿宝给我信物,你替我转告她,淑女一诺千金,说过的话,可不许反悔。”
婢女告辞离去,将所见所闻一一述说,阿宝亦觉奇怪,找来母亲商量对策,翁妻沉吟道:“孙子楚才名不坏,但家中贫寒,若招他为婿,恐为豪门耻笑。”
阿宝道:“我已与孙公子定下盟约,此情不渝。”
翁妻道:“既然我儿一片痴情,只好成全你们。但有一个条件,孙子楚若要娶你,必须入赘。”
阿宝道:“不行。孙公子虽然贫穷,但为人极有骨气,娘亲让他入赘,旁人会怎么想?轻贱、鄙视、遭人非议,叫他怎么承受?女儿只求与孙公子相濡以沫,粗茶淡饭,至于其他,不敢奢望。”
翁妻叹气道:“女生外向,你自己选的路,自己承担后果,将来莫要后悔。”这句话一说,无形中是向阿宝妥协。
不久后孙子楚上门提亲,才子佳人,有情人终成眷属,相逢恍如隔世。
阿宝陪嫁礼品众多,金银不缺,两人婚后生活无忧。阿宝为人细心,擅长理财,家务事不用孙子楚过问,只一门心思埋首书堆,昼夜苦读。
三年后孙子楚忽染急病,因病去世。阿宝悲痛欲死,半夜上吊殉情,幸亏丫鬟发现及时,将她救下。但阿宝死志已决,每日里不吃不喝,容颜憔悴。这一日阿宝给孙子楚出殡,忽听得棺材中传来呻吟震动,忙打开棺盖查看,只见孙子楚容貌栩栩,竟尔死而复活,说道:“在地府见到冥王,阎王说我生平诚朴,欲提拔我为部曹。这时候有人说‘孙部曹妻子快要来了。’冥王勘查生死簿,说道‘此女命不该绝,到底怎么回事?’有人回答说‘绝食三天,命不久矣。’冥王点点头,对我说‘尊夫人情深意重,特赐你还阳,夫妻团聚。’就这么着,我又活过来了。”
孙子楚还阳后,身体渐渐痊愈。不久乡试开始,开考之前,众少年戏弄玩耍,拟了七道偏题,跟孙子楚说:“这是今科试题,好不容易才弄到,回去背熟了,必能一举成名。”
孙子楚深信不疑,日夜琢磨试题,精心准备了七份文章,待得开考那天,主考官为防作弊,特地一反常规,所出试题又偏又刁,更巧的是,试题发下来,竟尔与孙子楚不谋而合。
考试完毕,孙子楚一举夺魁,第二年参加会试,又中进士,官拜翰林学士。皇帝听说他故事,召来询问,孙子楚如实启奏,皇帝大悦,下旨召见阿宝,赏赐夫妻二人大把财物。
第七十四回 吴令
吴县县令,忘其名字,为人刚正不阿。吴地风俗,最敬城隍神,以木头雕刻神灵肖像,外披锦衣,栩栩如生。每逢神灵寿诞,众百姓出资聚会,用马车拉着神灵木像游街庆祝,锣鼓齐奏,彩旗飘扬,热闹非凡。有一次县令外出,正好赶上游行队伍,眼见聚会奢华铺张,不禁大怒,手指神像骂道:“尔为一方神祇,如果冥顽不灵,那么就是昏淫之鬼,不值得供奉;如果灵验,更应该爱惜民力,怎能挥霍无度,浪费民脂民膏?”言毕,命手下将神像推倒在地,杖责二十,下令从此以后,不得再有祭神习俗。
县令为官清正无私,但年少贪玩,没过多久,爬到屋檐下掏鸟窝,不幸摔倒,摔断大腿,不久便死去。
县令死后,众百姓听到城隍庙中吵闹声不绝,似乎县令和城隍神起了争执,一直争吵数日。吴人不忘县令功德,纷纷出言调解,又为他兴建祠堂,朝夕供奉,这才平息争执。
为县令盖的那座祠堂,也取名为城隍庙,春秋祭祀,十分灵验。
吴县至今还有两个城隍庙。
第七十五回 口技
村中来一女子,年约二十四五,携一药囊,自称医生。有百姓上前问病,女子自己不能诊治,说要等晚上向神仙请教。
这一晚月光皎洁,女子关上房门,众百姓附耳窗外,聆听动静,彼此间窃窃私语,连咳嗽声也不敢发出,良久没有动静,屋内屋外一片沉寂。
到了半夜,忽听得珠帘声起,女子在屋内问道:“是九姑到了吗?”一女子答道:“到了。”女子又问“腊梅跟九姑一起来了吗?”一婢女回答“来了。”接着三人你一句,我一句,絮絮叨叨说起闲话。
过一会珠帘声再起,女子说道:“六姑到了。”九姑与婢女齐声道:“春梅姑娘抱着令公子一起来了吗?”一女子道:“这淘气孩子,深更半夜不睡觉,非要跟我一起出来。身子又重,我背着他走走停停,都快累死了。”接着是女子殷勤声,九姑闻讯声,六姑寒暄声,二婢慰劳声,小儿嬉笑声,一齐嘈杂。
一名女子笑道:“小公子真有趣,大老远还抱了一只猫来。”继而语音稀疏,珠帘声又起,满室哗然,众女齐问:“四姑为什么姗姗来迟?”一女子细声答道:“路途千里,我与阿姑走了好几个时辰才到,阿姑走得太慢了。”众女子互问寒暖,纷纷坐下,接着是椅凳搬移声,端茶送水声,参差并作,喧闹满屋,过了好久方才安静。
那女医生开始问病求药,九姑说该用人参,六姑说该用黄芪,四姑说该用白术,商量了许久,九姑吩咐婢女“笔墨伺候。”,过一会纸页翻动声,磨墨声,毛笔与竹筒碰撞声,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然后是毛笔撞击桌子声,嗡嗡震动;抓药包纸声,沙沙作响。
再过一会,女医生推开门帘,呼叫病人上前拿药,尔后又返身入屋,关上房门与众神仙作别,只听得小儿呀呀,猫叫唔唔,群声汇聚。九姑之声清越,六姑之声苍缓,四姑之声娇婉,以及众婢女之声,各有特点,一入耳中,立能辨别。
众百姓暗暗讶异,以为真有神仙下凡。可是拿着药方回去煎药,病情却半点不见起色。
这便是所谓的口技,借此卖药,但女医生口技之高超,却也令人叹为观止。
在此以前,王心逸也碰到过类似事情,有一天他路过大街,忽然听到琴弦声清脆悦耳,围观的人群多不胜数,挤入人墙一看,街角边一位少年曼声唱曲,身边并无乐器,只是以手指按压脸颊,一边按,一边唱,歌声伴着乐曲,听在耳中铿锵作响,与弦乐并无区别。
这也是口技者后代。
第七十六章 狐联
焦生,章丘石红先生之堂叔。这一晚读书园中,半夜时分,两美人款款而至,一女十七八岁,一女十四五岁。
二女手摸书桌,盈盈而笑,焦生心知是狐妖,正色道:“妖女,还不快走。”
那年长女子笑道:“先生胡子一大把,为何没半点男子气魄?”
焦生冷冷道:“我生平不好女色。”
女子笑道:“真是迂腐。下界鬼神,颠倒黑白,做起坏事来面不改色,公子连跟女人上床都不敢吗?”
焦生沉声道:“少在这里妖言惑众,快走,快走。”
女子见他一身正气,不受迷惑,笑道:“久闻公子才气不俗,要我走也可以,但必须对上我对联。你听好了,上联是:戊戌同体,腹中只欠一点。”
焦生皱眉思索,一无头绪,女子笑道:“这便是所谓的才子吗?不过如此,还是我替你对上下联吧:己巳连踪,足下何不双挑?”语毕,一笑而去。
第七十七章 潍水狐
潍县李先生有一宅院,这一天某老翁上门租房,出价五十两黄金。李先生答允了,过了好久却不见老翁回音,李先生嘱咐家人将房子重新出租,第二天老翁出现,说道:“房子已经说好租给我,怎么又转租旁人?”
李先生道:“好久没看见你,我以为你不来了呢。”老翁道:“我准备在此久居,怎会不来?之所以迟迟未至,是因为搬家日子定在十天之后。”说着又预付了一年订金,嘱咐道:“这一年内,即使房子空置,你也不要再管。”
李先生问“十天后你真的会来吗,可不要诳我。”
老翁道:“你放心,一定会来。”
十天很快过去,仍是不见老翁踪影,李先生决定亲自上门拜访,到了老翁家,只见双扉紧闭,厨房中炊烟升腾,隐约听得大厅中人语喧哗。
李先生递上刺帖,老翁闻讯,亲自出来迎接,笑语可亲。吃了一顿饭,李先生告辞离去,回家后送了一些礼品给老翁,老翁也命人回赠礼品,丰盛隆重,远胜李先生所赐。
过了数日,李先生设宴邀请老翁,尽心款待,席间,李先生问道:“老丈是哪里人氏?”老翁道:“陕西人。”李先生道:“陕西据此路途遥远,为什么来潍县安家?”
老翁道:“贵乡乃福地,陕西不可居住,不久将有大难。”当时天下太平,对于老翁言语,李先生不以为然,但也没有深究。
隔了一天,老翁摆酒席回请李先生,饮食供给,十分奢华,李先生暗暗惊异,怀疑老翁身份显赫,可能是朝中退休大官。老翁因为两人交好,坦言来历,自称狐妖。
李先生更加骇然,逢人便宣扬此事。县里官绅闻言,纷纷骑马上门,与老翁结交,老翁一一热情接待,礼数周到,但惟独不与县令交往,李先生问他原因,老翁道:“你是不知道,县令上辈子是一头毛驴,如今虽然统治一方百姓,其实是个见钱眼开的小人,老汉虽然不肖,却也不屑与之为伍。”
这是康熙十一年的事情,不久后陕西蒙受兵乱,传闻狐妖善能未卜先知,看来不假。
第七十八章 张诚
张老汉,河南人,祖籍山东。明末山东大乱,张妻为清兵掳掠,生死未知。张老汉客居河南,又娶一妻,生子张讷,没过多久,妻子死去,续娶牛氏为妻,生子张诚。
牛氏性格凶悍,很不喜欢张讷,待之如牲畜,给他吃残羹冷饭,让他穿破衣烂鞋,晚上睡觉也只给一张草席。
牛氏每天责令张讷上山砍柴,以一担木柴为限,少砍一根则拳脚相加,藤条鞭打,百般虐待,惨不忍睹。暗中却以锦衣玉食喂养亲生儿子张诚,又让他进入师塾读书。
过了几年,张诚年纪长大,性格善良孝顺,常劝说母亲不要为难兄长,牛氏不听。一日张讷上山砍柴,忽然间风雨大作,只得躲在巨石下避雨,等到雨停日出,张讷腹中饥饿,也没力气砍柴,怅然回家。牛氏见他没完成任务,大怒不止,不给饭吃。张讷饥火烧心,饿得躺在木板上睡觉。
张诚从师塾回来,见兄长神情委顿,问道:“生病了吗?”张讷叹气道:“没病,就是太饿。”张诚询问原因,张讷如实相告。
张诚闻言,闷闷不乐,过了一会拿了几个烧饼回屋,张讷问道:“哪来的烧饼?”张诚道:“我从家里偷了点面粉,请邻居阿姨帮忙烙的,你快吃吧。”
张讷点了点头,三两口吃完烧饼,嘱咐道:“以后不能再这样了,要是给母亲知道,会责罚你的。况且一天只吃一顿饭,也饿不死人。”张诚道:“兄长身体羸弱,哪有力气砍柴?母亲实在是太过分了。”
次日饭后,张诚偷偷上山,来到兄长砍柴之地,张讷惊问道:“你怎么来了?”张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