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内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传来崔弘元的声音,“快开大门!”
大门‘吱嘎嘎!’拉开了,杨元庆一回头,只见崔弘元快步走了出来,虽然精神不是太好。但眼中有一种掩饰不住的紧张。
崔弘元确实很紧张,杨元庆的突然到来,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事先通知,尤其张冀北刚刚被押送到晋阳宫,杨元庆便来了,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崔弘元已来不及思索,慌忙从大门里拱手出来,“微臣有失远迎,让殿下久等,微臣之过也!”
杨元庆微微一笑,“没事事先通知,很是抱歉,只是想探望一下崔相国的病情。”
杨元庆打量一下崔弘元,又笑道:“崔相国的气色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嘛!”
崔弘元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他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病,装也装不像,只得叹口气道:“微臣前天稍稍感恙,休息两天,已经好多了,今天再休息一天,明天便可以正式上朝,只是让殿下担心,老臣惭愧啊!”
他又连忙躬身请道:“殿下请进吧!”
杨元庆笑了笑,快步走进了崔府,崔府内的贵客堂已经收拾好了,杨元庆作为楚王的身份到来,和崔弘元又没有什么私交,当然是不能去书房,只能接受崔府最隆重的礼仪。
不过杨元庆来得仓促,崔府没有准备,既没有张灯,也没有结彩,只是在贵客堂门口铺上红地毯,崔弘元将杨元庆请到了贵客堂,又让出主座,两人谦让片刻,各自坐了下来。
一名侍女端上来两杯茶,杨元庆端起茶杯打量一下,见杯壁薄如纸,晶莹如玉,隐隐能看见茶的青色,笑道:“邢窑白瓷能做到如此细腻,倒也少见,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薄影杯?”
崔弘元有些得意地笑道:“正是薄影杯,邢窑百年来一共只烧出五对,现在举世只存有两对,一对在皇宫,一对就在博陵崔氏府中,殿下手中的薄影杯,正是博陵崔氏收藏的这一对。”
“这么昂贵的东西,竟然给我使用,实在是不敢当,若是不小心损坏,我岂不是变成崔家的罪人?”
“殿下言重了,除了这薄影杯,我实在想不到还能有什么来表示博陵崔氏对殿下的敬重。”
崔弘元着实有点心虚,他本身是一个谨小慎微之人,而且他是崔氏的嫡长子,当年他父亲选择家主继承人时,就是因为他比较懦弱胆小,没有魄力,所以才没有选择他,而是选择了次子崔弘升。
只是因为崔弘升病死在辽东,隋朝乱世来临,所以博陵崔氏才一致推举地位高崇,且为人谨慎的崔弘元接任家主之位。
这几天由于杨元庆露出了要清洗河北官场的苗头,触动了卢、崔两家的切身利益,才引发卢豫和崔弘元的强烈抵制,可就是这样,他们两人的观点还是有点不同,卢豫主张强硬抵制,绝不让步,必须让杨元庆明白河北系绝不让步的态度。
而崔弘元主张商量妥协,他不愿过于强势,引来杨元庆的报复,尽管卢豫再三劝他,但他骨子的懦弱还是使他嘴上答应,心中却不以为然,也正是因为他们之间意见的不统一,才出现了今天卢豫上朝,而崔弘元继续称病的步调不一致。
正是崔弘元内心的胆怯和心虚,使他想方设法讨好杨元庆,不惜把崔氏家族珍藏的名瓷拿出来待客,这种心理上的潜意识所表现出来的卑下态度,使杨元庆迅速捕捉到了。
杨元庆不露声色,慢慢喝了一口茶,这才叹一口气道:“我最大的一个遗憾,就是没有能去拜访博陵崔氏,当年我出任幽州总管,涿郡崔太守和我关系很好,甚至在我和李景共同反对出兵高丽而被贬黜时,崔太守挺身而出为我辩解,这一份恩情我一直记在心中,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回报当年崔太守对我的一番情意。”
杨元庆说得很诚恳,令崔弘元心中感动,他也叹息一声,“当年弘升也对我说过,说幽州杨总管为人坦诚,恩怨分明,可以深交,只是弘升去世得早,后来天下大乱,博陵崔氏自顾不暇,以致一直没有和殿下联系,其实博陵崔氏在很早以来就是支持殿下,我们希望殿下能早日统一天下,也愿为之尽犬马之劳。”
双方看似在寒暄,实际上都在小心翼翼试探着对方的底线,崔弘元明白杨元庆暂时不会碰博陵崔氏的核心利益,而杨元庆也明白崔弘元愿意妥协,话说到这一步,杨元庆便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
“这次我在归途中经过房子县,才知道一个小小的县令竟敢贪污六千石义仓粮食,令人震惊,县令虽然杀了,但我发现了很多义仓粮库的漏洞,所以我决定全面清查各地的义仓粮库,包括河东、河北和中原,但朝廷中对此有不少异声,有的人主张既往不咎,以后严格管理便可以了,不知崔相国对此是什么态度?”
杨元庆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崔弘元,他这一枪直插要害,令崔弘元一阵心慌意乱,他没有想到杨元庆问得这么直接,使他没有一点准备,但他又不能回避,毕竟他是相国,这件事在紫微阁内讨论过。
他口唇嚅嗫几下,终于低声道:“我觉得关键是要证据充分,如果真涉及到犯罪,是应该追究,可如果并没有以权谋私,只是因为局势混乱而丢失义仓粮食,那也应该谅解。”
“这个是当然,毕竟兵荒马乱,只要不是私自贪渎,那我不会追究,可如果涉及受贿、渎职,或者贪污坐赃,那我也绝不会轻饶。”
崔弘元心中猛地一跳,他听出杨元庆话中有话,是在指张冀北,张冀北可不就是贪污坐赃吗?
果然,杨元庆注视着他,又缓缓道:“关于张冀北的案子,可能会涉及到很多人,我在这里给崔相国交一个底,如果案子涉及到博陵崔氏子弟,我可以放过,其余之人,一个不会轻饶,崔相国可同意?”
这就是杨元庆这次义仓粮案件的底线了,打掉崔、卢两家的外围势力,而不动本宗子弟,也就是崔、卢两家的核心利益不碰,这是杨元庆的让步。
崔弘元当然也听懂了,他知道,杨元庆已经让步了,那下面就是需要他们让步。
沉思良久,崔弘元终于点了点头,“我同意殿下的方案!”
他这一表态,就意味着卢崔联盟正式分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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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交换条件
更新时间:201321222:21:02本章字数:4924
晋阳宫的职能在最初只是杨广的行宫,设立的部寺等职能部门较少,在去年隋军攻克太原不久,就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扩建,三省六部九寺五监等等部门都有了自己的办公场所。
其中御史台位于东南角,是一栋三层的红色小楼,但由于它拥有监察权和抓捕权,所以又修建了地下室,作为御史台临时拘押人犯的牢狱。
从崔府回来,杨元庆便直接来到了御史台,御史大夫是杨善会,紫微阁七相之一,但他只是一个挂名,并不过问御史台的具体事务,具体事务由三名御史中丞负责。
一个是负责监察京城百官的韩寿重,一个是负责地方官府监察的刘蒙,另一个是负责御史台内部事务的戴崇运。
除了三名御史中丞外,还有十二侍御史和二十四名监察御史,连同御史大夫,御史台一共有四十人,负责整个大隋王朝的监察运转。
这次发生在赵郡房子县的义仓粮案,虽然杨元庆已经杀了县令和县丞,但事情并没有结束,从县令徐守信心腹那里得到的口供,和徐守信书房里搜查出的一些行贿记录,又挖出了徐守信的上司,赵郡太守张冀北。
记录中清晰地显示,张冀北知道徐守信贪污义仓粮之事,并默许了徐守信的贪污,作为回报,徐守信事后将分两成的好处给张冀北。
由于这个受贿因为还没有发生,可以不算,只能算是渎职,但在徐守信的记录中,他每年向张冀北行贿五千吊钱,以维持他的上上好评,已经连续三年。
但这仅仅只是房子县,赵郡管辖十一县,其他县的行贿情况呢?当然。查张冀北的受贿罪只是借口,杨元庆是要用张冀北来震慑河北官场。
杨元庆走进了御史台大门,韩寿重早已得到消息,在大门口等候了。韩寿重深施一礼“参见殿下!”
杨元庆点点头“张冀北招供了吗?”
“启禀殿下,此人的嘴非常硬,死活不肯招,受贿之事一概不承认,动刑也没有用。”
韩寿重叹了口气。“卑职会想办法让他招供。”
“带我去看看他。”
众人连忙领着杨元庆向地牢走去,从一间屋子走下台阶,越走越深,大约走了三四丈,眼前变得昏暗起来,墙壁上点着油灯,空气混浊,阴冷潮湿。地牢里给人一种阴森恐怖之感。
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一扇铁门前,有狱卒开了铁门。十几名亲卫和御史台官员簇拥杨元庆走进了铁门。
铁门内是一间石屋,用大青石砌成,显得十分空旷,石壁上挂满了各种刑具,角落里点着一盆火,八名精壮的大汉赤着上身,满脸横肉,目光凶狠地盯着屋子〖中〗央的一座铁笼子。
铁笼约八尺大小,手臂粗细,铁笼子一角软软坐着一人。脚上拴着铁链,赤着上身,身上遍体鳞伤,正是上午被押解而来的张冀北,此时他已晕了过去,头软软地搭在笼子上。
张冀北是实行三堂大会审。由大理寺少卿、刑部侍郎和御史中丞三者共审,但这种三堂大会审是后面才进行,首先是要张冀北招供画押,然后由三堂会审对招供的事情进行一一确认,最后由三方签字定案。
这时,主审侍御史见楚王居然来了,连忙上前躬身禀报:“殿下,人犯刚审讯完,已经晕过去了。”
杨元庆看了一眼张冀北“把他弄醒!”
‘哗!’两名大汉将两桶凉水泼在张冀北身上,半晌,张冀北呻吟一声,慢慢苏醒了。
杨元庆摆摆手“所有人都退下去!”
众人不敢抗令,纷纷退下去了,石屋里只有杨元庆和张冀北两人,杨元庆走到他身边,冷冷注视着他。
张冀北吃力地移动一下身子,抬头望着杨元庆,也冷笑一声“让殿下失望了吧!”
杨元庆淡淡一笑,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注视着他道:“我们做个交易吧!”
张冀北本想啐杨元庆一脸,但他还是忍住了,他想到了自己妻儿,这一口啐下去,他是痛快了,但妻儿就没命了。
张冀北扭过头去,不理睬杨元庆,脸上充满了一种不屑的神情。
杨元庆却不管他的态度,继续道:“我不妨给你明说,不管你招招,你都死定了,我需要用你的脑袋来震慑河北官场,但我知道你有个儿子,叫张继宏,现在崔学里读书,书读得很不错,年年在崔学考三甲,你还有一个女儿,许给了崔弘元的侄子,如果你按我的要求招了,那么你儿子不会受你的影响,如果考上科举,我会正常录取他,给他一个仕途。”
说到这,杨元庆的语气变得阴冷起来“可如果你不招,不仅你要被剥皮充草,你的儿子,还有你的妻女一个都活不成!”
张冀北浑身一震,但他依然没有动,也没有吭声,眼睛依旧盯着铁门,但目光却有些变得复杂起来,他想起了杨元庆将徐守信一家十一口人满门处斩。
杨元庆感觉到了他情绪的微妙变化,他心里明白,其实张冀北这样死扛着,这里面并没有什么民族大义的成分,无非是不想出卖崔弘元,从而保住他的儿子,说白了,还是为了利益,所以他就从利益着手,一步步瓦解他的心中防线。
有些事情用酷刑是解决不了,比如条件交换,审问官没有这个权力,但杨元庆就不一样,他是最高权力者,任何事情,他可以答应,也可以不答应。
他的态度有时比酷刑还管用,张冀北明显有点动摇了,杨元庆不慌不忙又道:“刚才我还说漏一个人,你的老家是信都郡鹿城县,你在老家有一个侄子,叫张荣广,今年只有三岁,他也一样,你招了,他会平安无事,你若不招,他的人头也会立刻落地!”
张冀北浑身剧震,他终于回过头,不可思议地望着杨元庆,老家的所谓侄子实际是他的私生子,是三年前他在崔府喝醉酒,和崔弘元派来伺候他的侍女发生了关系,侍女后来就生了这个孩子。
这件事极为隐蔽,连他的妻子都不知,只有崔弘元一人知晓,从杨元庆的语气中,显然杨元庆已经知道了真相,那会是谁告诉他,只有一个可能,难道是……
杨元庆从怀中摸出一个盒子,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白瓷茶杯,薄如白纸,晶莹如玉,他眯眼笑了起来“你应该认识这对杯子吧!有人献给了我。”
张冀北一眼认出了这对杯子,是薄影杯,是博陵崔氏传了三代的珍贵之物,从来都是由家主珍藏。
张冀北一下子明白过来了,难怪杨元庆知道他私生子之事,是崔弘元出卖了自己。
他心中一阵绞痛,一口血喷了出来,心中万念俱灰,自己拼死要保护的人,最后却先出卖了自己,杨元庆手中薄影杯此时如一把锋利的剑,将张冀北一剑穿心。
杨元庆站起身,淡淡道:“我给你两天时间,你自己考虑吧!两天之内不会动你的刑,两天后,你招不招都是一回事了。”
说完,杨元庆转身便走,这时铁笼里传来张冀北低沉的声音“殿下,你说话可算数?”
杨元庆停住脚,冷冷道:“我杨元庆是大隋皇帝陛下,我会对你这个小人物失信吗?”
“好!”
张冀北终于答应了“我和你交换!”……
卢豫也是紫微阁七相之一,他的具体职务是刑部尚书,称病两天后,今天他上朝了,不过他没有来紫微阁,而是在刑部官房办公。
卢豫是洛阳宰相卢楚之弟,他不仅继承了兄长的家主之位,也继承了兄长的强硬路线。
卢豫并不像崔弘元那样懦弱好色,他是一个极为精明的家主,拥有一种优秀的品德,严厉而自律,在他身上没有任何丑闻,更没有贪污受贿的劣迹。
相比崔弘元的原则性较弱,看不透局势,而他的原则性极强,而且能看透大局。
他很清楚杨元庆清查义仓粮食的目的,实际上就要清洗河北官场,或许不是全盘清洗,但一种重要的职务,如太守、长史之类,肯定要换掉。
清理河北官场只是第一步,他的最终目的是要打压士族对朝廷的影响,即使不能将世家连根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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