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从义:“你说的对,我也早就感觉到,这一块迟早会出大的乱子,也发现有这方面的苗头,只是一时还没听到具体的道道。只能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吧。”
老三点了点头,又道:“你说,重庆和南京谁会先发难?日本人会不会想着先下手为强?”
文从义摇头道:“难说,都有可能,看是什么事情挑头。”
老三叹气道:“真是千头万绪,无从下手……”
许兰秋听到二人谈论的话题,不知为何,总会不由自主联想到姐夫,似乎总觉得尹志民跟他们所谈的问题有那么些牵扯,或许这便是老三所说的直觉吧。
(十四)患得患失
女人的直觉有时确实精准的惊人,只是对于揣摩旁人的心思,却会因人而异,天差地别。许兰秋和文从义相处了这么久,迄今都不能真正了解到他心中所想。
想来也真是奇怪,想当初,许兰秋曾经一度那般害怕甚至排斥文从义,内心里也一直渴望离开文公馆,只是迫于客观形势无法遵从心中本愿。如今,许兰秋非但丝毫未想过离开这里,对文从义也由初始的畏惧排斥到习惯倚赖,渐渐自然亲近,甚至还有那么些迷恋,进而有了想一探究竟的欲望。只是,一时不知从何入手。有时看着文从义想同他说话,挨到近旁却见他在离神深思,不忍打扰。要么便是悄然回头冲着自己就是淡淡一笑,沉浸之际,反倒不知原要说些什么了。
自从那次好似一年长久的生日庆祝,文从义一时动情缠绵,此后便不再有更深入的接触。文从义既然能有那般温柔细腻的时候,缘何平日里又这般波澜不惊。文从义这样的年纪,真能受得了,卧榻枕边,软香在侧,而无动于衷?按说文从义的性情,不该如此冷静淡然才对,可他看来就是无所无谓的。难道男人便是如此,想要的时候随兴而来,事后又了然无痕!
因为有了好奇和探究的心思,许兰秋开始留意文从义的点点滴滴,目光也会不自觉的注视文从义,而且越来越频繁,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许兰秋是一旦陷入,便不知遮掩顾忌的人。对此,心思细密的文从义岂能不觉。但他或者也是回视许兰秋的目光,注视良久,相视无语;或者出门之前,一面整理衣物,一面随意的看着许兰秋,微微浅笑。有时二人坐在床上,文从义觉察到许兰秋打量的目光,也会回头很认真的看着许兰秋,但许兰秋一碰到文从义正视的目光,又会有些惊慌失措的闪躲避开,进而悄悄裹了被子溜进被窝,文从义见状便不会有什么强求的举动。
许兰秋一面揣摩文从义的心思,一面又不敢主动表示。当日的亲近历历在目,文从义是想着要欲擒故纵,逼着自己生生难受,还是原本就没放在心上,没过心底……
许兰秋被文从义的身影纠缠得日夜挥散不去,在学校还好,一回到家中便禁不住到处找文从义。听赵妈说文从义未出门,心中颇为欢喜。上楼后,从客厅到卧室,又从卧室回客厅到书房,终在去书房半途的换衣间找到了文从义。
文从义刚披上黑色西服外套,似乎是要准备着出门,从镜中见到许兰秋走近,头也不回便冲着镜中的许兰秋轻轻一笑:“回来了。”镜中的许兰秋只是眨了眨眼睛:“大哥是要出去吗。”
或许是发觉许兰秋凝视自己的目光过于久了些,文从义忍不住回身看向许兰秋。许兰秋随即醒觉,不自觉低头转开了视线,眼波灵动,睫毛抖动不止。却听文从义带着笑意的问道:“会打领带吗?”许兰秋抬头果见文从义正拿着一条深灰色的领带,看着自己:“打领带……”文从义笑道:“来帮我打一个看看。”许兰秋犹豫道:“我没有打过,不会打。”文从义:“试试嘛。”
许兰秋只好硬着头皮接过领带,绕到文从义的脖间,帮文从义将衬衣领从领带中拨出的时候,不小心碰触到文从义的脸庞,心中一颤,还好手上的动作还算镇定,帮着掩盖了慌乱。只是一连尝试几次,不是绕到最后没了去路,就是勉强对称了却失了美观。这般近距离触碰文从义,本就拙劣的技巧加之激荡的心神,更难有清晰的头绪了。
许兰秋一连失败了好几次,既不敢看文从义的脸,也不愿就此放弃。忽然,一条手绢覆在许兰秋额头,许兰秋一惊也不躲避,心却更加异样。原来许兰秋过于着急竟然沁出汗珠来,文从义掏出手绢帮着擦拭,笑道:“慢慢来,不着急。”说着很自然的揽了揽许兰秋的腰,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却偏生处处透着风流,只击得许兰秋心中涟漪阵阵。见好不容易成型的样子出门依然有失风仪,缓缓垂下双手表示放弃:“我打不了。”
文从义一笑,重新拉起许兰秋的手:“看来你真的是不会打。”隔着领带有摩挲的动作。许兰秋又是一颤,却并不愿意抽回。
“我教你。”文从义手把手的引导许兰秋如何穿送,如何打结,果然瞬间像模像样的领带就出来了。许兰秋甚至想,原来就是这么简单,自己似乎也能想到的,缘何就是不能如文从义做的这般好。文从义兀自紧紧握着许兰秋的手:“怎么样……”
许兰秋看着镜中西服革履的文从义点了点头,实在很难将眼前神韵潇洒的文从义,和平日里中式短衫的沉敛萧杀联系在一起。不过仔细一看,眉眼中透出的神采终究还是一样的深邃不可驯服。
文从义冲着许兰秋笑了笑,他并不常穿西服,更喜欢中式短衫的装束,觉得简单随意,可以不管不顾。若是偶有应酬的需要不得不穿,只要见着许兰秋,便会要求许兰秋帮着打领带帮着搭配颜色。许兰秋闲来无事,也开始拿着文从义的领带,暗自在家琢磨起来。果然不再如先前那般笨拙,手法日渐流畅,到最后非但能打出很漂亮的形状,还能根据自己的创新加上文从义的衣服衬衣颜色,变换出各种花样。
文从义看着许兰秋娴熟的手指,忍不住称赞道:“真是越来越有长进,都知道变换花样了。”许兰秋却没有回视文从义的目光,兀自低着头继续穿引。由于距离太近,文从义一说话,气息几乎能喷洒到许兰秋的额际,本已极力克制自己的许兰秋,更是情难自已了。
文从义见许兰秋不言语,低着头仔细看了看许兰秋,尽是躲避不知所措的目光:“好了。”文从义一笑,右手臂环到许兰秋肩头,扳过许兰秋一起对着镜子:“嗯,真是不错。”说着目光扫向镜中的许兰秋,也不知道是在称赞领带的洁雅还是许兰秋的秀美。许兰秋转过视线不敢与文从义交锋,也不答话。
此后文从义再要许兰秋帮着忙,许兰秋却不再愿意了。文从义很是不解:“怎么了。”许兰秋只是摇头表示不愿,但不肯说出理由。文从义直道许兰秋还是不好意思,或不愿受其摆布,一笑了之,也没放在心上。
纵然是缜密如文从义,想也很难猜出许兰秋此时心底最隐秘的想法。其实此时渐近初夏,先前风衣外套裹身,虽说二人同床共室,但文从义也算颇为讲究,并不在许兰秋面前有任何不雅,穿了睡衣的样子,许兰秋因为羞怯也很少正眼看过。此时天气逐渐炎热,衣衫一少,许兰秋随意一瞥就能看到文从义的轮廓,情动之际难免胡思乱想。许兰秋只怕克制不住自己,真情流露,所以不敢再与文从义身体碰触。
只是心中的白转千回,不会因为逃避就能滤清多少,反而越加的混乱。想要挥开,挥散不开,想要抓住,又驾驭不了。为此,时常恍惚的忘乎所以,甚至连同学在身后紧追数次的呼喊,她也充耳不闻。
许兰秋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不得不正视,或许她真的爱上文从义了?还是只是简单的悸动而已?如此这般魂不守舍,患得患失,似乎和廖语声都不曾有过。这么说自己是真的爱上他了!若是去爱文从义,姐夫呢?廖语声呢?又该怎么办呢。
明明尹志民已是姐夫,明明廖语声很可能是自己的亲哥哥,许兰秋还是禁不住会这样一厢情愿的去想,总觉得爱上文从义就是背叛他们似的。
心神恍惚之际,只把衣物当做毛巾一件一件丢到了浴缸里。待到丢的没了丢了,许兰秋才兀自惊觉,环顾浴室内已再无可蔽身的衣物。
许兰秋犹豫了好久,实在没了办法,只好求助文从义:“大哥,大哥。你过来一下。”
文从义来到浴室门外问道:“怎么了。”许兰秋隐隐能看到文从义的身影,只怕他也能看到自己,只躲在门后角落怯生生道:“你能帮我个忙吗?我把衣服弄掉进水里面了,你帮我拿套新的睡衣过来。”文从义道:“等着。”就离开了,不一会就听到敲门声:“拿来了。”
许兰秋开门的时候,手有些微抖动,脑海中不知为何总是出现文从义强行破门而入的情景。
“你开这么小的缝,我怎么递给你?”文从义大概知道许兰秋的担心,所以开始并未说什么,只是尝试了多次,终究递不进去才出声表示不满。
许兰秋只好打开了半边门,文从义侧身递衣服进来的时候,许兰秋几乎有些不敢伸手去接,因为文从义确实只要稍一转身就能将她看个一览无余。好在文从义只递给许兰秋,问了句拿好了吧,便转身离开了。
洗完澡后,许兰秋躲在浴室内只徘徊了好久才出来,原以为文从义总该已经睡了,却不想还好好的坐着。许兰秋虽然没有与他交汇眼神,却也能感觉到文从义的目光一直看向自己,从浴室门口直到她坐到了床沿:“怎么这么不小心,你在想些什么呢?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许兰秋不敢看文从义的眼睛,揶揄道:“没什么,不小心丢进去的。”
文从义:“不小心能把所有的衣服都丢进去了,你是不是……”许兰秋感觉文从义有挪动身体靠近自己的动作,不知他是要做什么,忙道:“我没事,大哥我累了,先睡了,晚安。”
文从义看着许兰秋迫不及待蜷进被子里的样子似乎轻轻笑了声,也不再问什么。
(十五)醉酒后的真性情
许兰秋大概自我纠缠得太过难抑,想要找寻什么去处可以发泄,居然破天荒的喝醉了酒。
上海还是那般华丽繁华,看不出半点战争遗留的味道。尤其是到了夜晚,灯火通明歌声飘扬,这种繁华便被渲染点缀到了极致。大世界,百老汇,处处笙歌依旧。从表面看来,上海的这些人丝毫没有沦陷区的国仇家恨。相反,乍一看去他们的日子过得只比往常还要逍遥快活。男的依旧是白天上班赚钱,夜晚混迹各种夜总会舞厅会所。女的更好说,照旧和好友打麻将,或约一些小姐太太置办衣物,更放浪些的便也同男人一样混迹在各种夜场。据说,上海的各歌厅舞厅在沦陷的几年当中是最赚钱的,或许大家做了亡国奴真的变得更有钱了,又或许各人只是因为心中的苦闷无处宣泄便想借助于灯红酒绿,以达到麻痹自己的目的。
许兰秋这次回上海后除了学校便是文公馆,几乎没去过其他什么地方,此时却不想呆在两个地方的任何一处。许兰秋早从报上知道有个叫大世界的地方堆满各种新奇玩艺,进去一看果然是应有尽有,戏院赌场,不管躲到那个角落,无时无刻不被声色犬马塞得满满的。门口还有一个哈哈镜,能将人照变形,许兰秋做着各样不甚调皮的动作,果然很快便被镜中夸张的样子逗得只笑弯了腰,真应了哈哈之名。硕大的大厅中央横亘着一条长长的天桥,各色衣着鲜亮的旗袍佳人时髦前卫的摩登女郎与各色或西装革履或长袍大衫的男人攀谈。许兰秋观戏的时候无意间抬头发现一个旗袍装束风姿绰约的女人正和一个西装革履做着不雅的动作,一阵脸红,赶紧移开了视线,又禁不住好奇,不想再次抬头却已经不见先前二人身影。回头一瞥,猛然发现身旁所坐的却是一对日本夫妇模样的人,再看四周人群,越发觉得来得不是地方。
从大世界出来后,许兰秋便撞上了一帮同学,他们当中似乎有人失恋了,说是要去喝酒,问许兰秋要不要一起。其实大家也就是客气的问问,知道许兰秋必定是不肯喝酒的,不想许兰秋倒是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本来她是想控制自己的却没控制住,尤其是一个同学还在旁边哭诉自己爱情的不幸,许兰秋更是感同身受,含泪越喝越多,最后同学都要来劝阻了,她也不让。
带着六七分醉意的许兰秋在舞厅中显得格外引人注意,一些好事之徒眼见着如此清纯娇俏的女学生如此不管不顾的买醉,便心生了歹念,上来拉扯。许兰秋虽然已经看不太清人了,却还知道好坏更知道自保,只推开拉拽自己的人:“走开,我不认识你。”
“谈谈不就认识了,走我带你去个地方,咱们单独谈谈。”
许兰秋一把推开那人:“你谁呀?走开,别碰我。”
那人被许兰秋用力推开顿时恼了,一把死死拽住许兰秋:“都到这里喝成这样了,不就是来招蜂引蝶的吗,装什么清纯啊!”
许兰秋再想甩开却甩不开了,那人越来越放肆,许兰秋只是本能的闪躲,意识却是模糊一片。
“范爷,那不是夫人吗?”
范荣偏过头去一看,果然便是许兰秋呢!似乎还喝醉了酒,有些醉醺醺的样子。旁边一人正上前想要动手动脚。
“你是谁呀,你走开。”许兰秋虽然行走有些不受控制,大脑有些漂浮,但还是能意识到危险的,一见有人欺近便本能的开始推攘。忽然被人一把拉开,脱离了先前纠缠自己的人,许兰秋顿时觉得自己被一人抱住:“你又是谁?”
“少奶奶,”许兰秋抬头迷迷蒙蒙的看了一眼:“原来是范荣啊!”许兰秋似乎还有些清醒,得知是范荣扶着自己也不反抗,回头晃悠悠指着先前预谋不轨的人道:“这个人是个坏人,他想欺负我,他说他想抱我,想亲我。”
“这……”那人见许兰秋来头不小本就已经忌惮了,又听许兰秋如此夸张的告状更是惶恐。范荣等人顿时如双眼冒火般齐齐瞪向那人,要吃人一般,吓得那人都不敢说话了。
“我们夫人也是你敢随便欺负的。”
范荣狠狠道:“你是这么对我们少奶奶说话的?”
“夫人,少奶奶?她,她不是个女学生吗?”那人还想为自己辩护,但一看范荣等人的眼色便不敢再说话了。
范荣向旁边人使了使眼色,那人便被孝义堂的人连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