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芳一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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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芳一秋-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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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与文从义见面机会不多,每遇到也只是寥寥数语,他似乎一直很忙的样子,忙些什么却从未听他提起,许兰秋也从未想要问过。晚上,文从义便到书房与许兰秋分开睡,许兰秋心下不安却并不出言阻止,因为她本身对文从义就是害怕的。既害怕又期望着文从义能留下陪着自己,那样她便不用那么害怕黑夜的恐惧,可是这话她是说不出口的,谁叫她第一天晚上那样的尖叫,文从义定是以为她是排斥他的。于是许兰秋便日日开着台灯睡觉,心里又想着文从义在书房,虽不同屋也增了几分胆色便也不那么害怕了,如此倒也相安无事。
许兰秋也不是不知道,南京之后她开始变得焦虑敏感缺乏安全感,害怕与人接触又惧怕一个人时候的孤独而期望有人陪伴。她知道自己需要与人交流,可是在文宅没几个能说上话的,而她骨子里其实又有那么几分清高的,这使得她无法同文家的任何一个下人交心,那怕是还算熟稔亲密的张妈。算来只有韩伯有几分亲切,可是韩伯只待了几日便匆匆离开,送韩伯走的时候,许兰秋依依不舍的样子甚至超过了文从义等人。到码头大家都止步不送了,许兰秋一人只送到船板,不愿离去。韩伯颇为感动,上船前悄悄对许兰秋道:“孩子,回去吧。四少爷是个好人,你不用害怕,慢慢的就知道了。”
韩伯果然对一切洞若观火,许兰秋默然点头答应,心中却是茫然。每次想依着韩伯所说接触文从义,可一看到文从义看似不经意实则慑人心魄的眼神,她都会不由自主的惊慌失措。然若要说在文宅许兰秋最能信任的人是谁,估计也逃不过文从义去,这便是不可思议又无奈的地方。尤其是这次禁荤令之后,许兰秋对于文从义也不似初来时那般害怕陌生了,渐渐的生出一些信任和好感。
因着步步的好感,许兰秋在文从义下楼的时候破天荒的问了句:“大哥,早。”文从义却并未觉得丝毫诧异,只是轻轻点头应了声,回了一句同样的问候便下楼去。
“大哥”这个称呼,是许兰秋第一天见面,慌乱之际脱口而出的,此后就再没有改口过,文从义似乎也从未觉得有何不妥。后来文家上上下下也都知道了,这位四少奶奶口中的大哥便是四少爷。

(六)意外牢狱之灾的意外“惊喜”

因着心情状态的好转,许兰秋在一九三七年底快要过年的时候,终于踏出文宅开始了近一月以来真正意义上的逛街。此前许兰秋只到过汉正街吃过几次热干面,那还是禁荤令下达前,许兰秋被迫到外面找食充饥,此时却是相对轻松的随意外出。
不想这次看似惬意的出门,最终却是以始料不及的牢狱之灾收场。
算上上海那次无妄之灾,这应该是许兰秋第二次进到类似于警察局这样的地方了。若说上次许兰秋还能依稀知道些被捕的原因,这次简直就是莫名其妙了。她只不过在常去的热干面小摊前逗留了一会,一转身就被一群出示蓝绿本本的人,不知所谓的给“请”到这里来了。
和许兰秋一起前后带来的还有好几个人,许兰秋发现有些人被传去问话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的,门外远处隐约能听到日本人呼喊叫嚷的声音,似乎是在受刑,许兰秋想自己也不是日本人应当抓错了,但还是忍不住胆战心惊。
一个着警服的看似是这里的头头,对一同进来的着中山装的男人讲道:“可疑的都在这里了,正在甄别,要不行的话干脆交你们都一块带走。”中山装男人却道:“我一进来就能感觉到袁老弟你这次又扑空了。真正的毒蛇早已闻风而逃,剩下的顶多就是几只过街老鼠而已。”
一阵熟悉的声音似从天边传来,许兰秋一惊一喜,抬头一看,正是姐夫尹志民。尹志民拍着先前那人的肩头又道:“还是留在老弟这里让你这只闲猫慢慢耍吧,我也不用浪费什么时间带走了。”先前的警服只是一阵点头带颇为认同的哈哈大笑,笑声中夹着几分自嘲的无奈。
“姐夫!”许兰秋兴奋的站起身,轻轻的姐夫二字难掩惊喜。
“小四,是你吗?”相比许兰秋的惊喜,尹志民更多的是震惊和疑惑,拨开警服,直到许兰秋跟前盯着许兰秋看了少许才真正肯定:“你怎么会在这?”尹志民说这话的时候不自觉转头看向警服,似在寻求答案。警服更是茫然:“怎么,尹老弟认识的?”
许兰秋向尹志民讲述了被“捕”的经过,尹志民告诉警服是自己的小姨子,二人出去了没多久,再次进来的时候,尹志民便拉着许兰秋的手告诉许兰秋说可以走了。
出门的一路许兰秋向尹志民大致说了来此的原因,尹志民点头道:“从南京逃到这的,那,这边有落脚的地方吗?”
许兰秋低了头:“有,文家也有人在武汉。”
尹志民有些疑惑,随即明了:“哦,对了,听岳父大人说过,说你嫁到上海文公馆了。”
许兰秋有些不情愿但又不得不无奈的点了点头承认。姐夫知道自己嫁人了,为何自己心里会有失落的感觉,大伯跟他说,是他主动问到自己境况的吗!许兰秋好似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被发现一样有些局促无措。随即问到尹志民来此的原因,尹志民只说是政府公干委派,详情却不愿多说的样子,随即不着痕迹的转而问道:“你知道你这次为什么会被请到这里来吗?”
许兰秋摇了摇头,正自不明所以然呢。
尹志民抿着嘴露出贯有的迷人笑容,道:“你在热干面摊前为什么一直盯着对面那个军官看?还带着那样的表情?”
许兰秋被尹志民无头无尾只问的一愣,随即恍然:“我见他穿着军服,所以就冲他笑了笑而已,这样也有什么问题吗?”
尹志民眉头一皱,越发迷惑:“穿着军服,所以对他笑,就这样?”神色间有隐隐的不信任,许兰秋却是毫未察觉,低头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因为在南京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穿着军服的人救了我一命。”于是又将在南京被两个日本人逼至屋顶,最后被留在南京巷战的中国士兵所救的经过大致讲了一遍。
许兰秋自顾自讲述的时候,尹志民一直不动声色的定定看着她,在确定许兰秋并未撒谎的时候,才自松了口气,同时也不觉好笑。他这次原本计划好的一锅端的行动,不想因为走露风声,日本间谍没捉到,却捉来了多日不见的许兰秋。在知道许兰秋之所以多看几眼警备司令部官员,是因为在南京被同样军装的人所救过的时候,更是不禁哑然:这丫头单纯烂漫的心性当真一点没变!穿着军服的救了她,她就对所有穿军服的人生出亲近了。
许兰秋何曾想到她在热干面摊前的无意一瞥,竟给自己惹来的这牢狱之灾。当时她正在热干面摊前徘徊,只想着要不要再来一碗,无意间环视到对面一辆车中下来一行人朝对面大楼走去,中间两人穿着笔直的军装,其中一人像极了南京巷战中救自己的军官,一时生出亲切就冲着那人笑了笑。不想那人也不经意看到了许兰秋,先是有些疑惑,随即也冲许兰秋笑了笑。许兰秋自然不会想到,她与军官两个陌生人之间的无意笑容交汇,全瞧在了隐秘暗处原本准备端掉日本人秘密据点的特务眼中。为了以防万一,素来眼里揉不下沙子的这些人,自然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可能疑点。
文从义在文风的带领下驱车赶到警察局外面的时候,许兰秋已经安然无恙的出来了。一起出来的依稀还有一个高大的男人,手抚在许兰秋肩上,很是亲昵的样子,二人在门□谈着逗留了好一会,这一切都被车上的文从义看在眼里。
许兰秋本想邀请姐夫到家中做客,但尹志民明确表示没有时间,她便也不再勉强,事实上,她内心也是不太情愿姐夫到文宅的,至于为什么,她自己却没去多想过,就是不愿。
许兰秋发现文家汽车的时候,尹志民已经进到大楼,是以许兰秋并未详细向文从义说起尹志民的事情,只说遇到了姐夫,是在武汉的政府部门供职。
“大哥,我姐夫问你好。”
“你姐夫?嗯,好,也带我问他好。”文从义只淡淡回应,并没有作任何邀请或想见到尹志民的意思。
这便是二人关系有意思的地方,许兰秋既不对文家的任何人和事感兴趣,文从义也同样不会问起许兰秋所在的任何人和事,两者便这样漫不经心的维系着奇怪微妙的关系。
对于当中的不合情理,本不太计较礼数的许兰秋也从未认真考虑过,只一点,文从义并不喜欢她,这是很显然的事情。但也没有嫌弃或厌烦的意思,或许只是出于道义,同情,责任,抑或其他什么原因。而许兰秋更多的或许是没有依靠,而不得不依仗文家才能得以生存,所以也就这样走一步算一步的处着。这些问题她现在还懒得深究,此刻却是值得高兴的,因为她终于又见到姐夫了。
从那以后,尹志民所在的办公厅便成了许兰秋经常光顾的场所。

(七)雪地里的烂漫

转眼便到了过年时节,许兰秋虽然早已没了小时候对于新年的热切期盼,却还是在除夕的这一天特地穿了一件淡红色的绸缎棉袄配暗红长裙,更将素来胡乱披在肩头的秀发挽成了两个松散的小髻。对于一贯平淡如水的许兰秋来说,已算是极其喜气耀眼了。
许兰秋下楼之际,张妈领着张力幽君等下人都已聚集在了大厅之中,唯独不见文从义和文风。众人一阵夸赞许兰秋今日的装扮美丽大方,许兰秋从心底到脸上都是甜甜的笑容。正在问四少爷们怎么还没回来,一阵寒风透过,大门被打开了,许兰秋回身刚想喊大哥,却见只有文风一人回来。
文风风风火火进来,匆匆忙忙拿了些东西复又出门去。张妈问起四少爷什么时候回来,文风只说保不准,叫众人不用等,先吃饭。许兰秋心中有一丝失落,却自始至终并未出声询问文风。
从许兰秋来到文宅第一天,她几乎就没见过文从义和文风何时正常出门归来过。十天中有八天许兰秋不知文从义何时下楼出门的,十天不知文从义何时回到楼上就睡的。对于这一点,她早已习以为常,若不是偶尔零星的还会被噩梦半夜惊醒,发现文从义果然睡在书房,许兰秋或许真要怀疑文从义是否真的回来过。只是今天似乎应该不同平日才对,虽然是战乱时期,难道年便不过了?文家究竟有什么样的生意非要在除夕之夜解决的,许兰秋难以理解。
此时此刻的许兰秋很有些抑制不住对广州家中小院的想念,且不说小时候的热闹,就是近年只剩不太对得上眼的小五和自己两人,也必定是打闹斗嘴中别有一番热闹风味的,那似这般寥落。此刻,许兰秋才惊觉,曾经自以为的孤单,相对于离家后的这些艰难岁月其实根本不算什么。
就这样,在热切盼望中开始,在平淡无奇中落幕,一九三七年的除夕之夜就这样过去了。
或许是心有不甘,当晚许兰秋一扫连月来时有的噩梦困扰,整夜都在做着关于过年的美梦。梦里只把从小到大所有能记得起的,记不起的过年的情形都如走马灯一样过了一遍:
有一家人围坐热气腾腾饭桌,其乐融融吃着年夜饭,听父亲大哥姐夫或大伯讲着各色新奇故事的;有大哥抱着自己摘花灯挂花灯的;有和三姐一起猜灯谜,逛花市和人打赌逞能的,期间调皮的二姐扔来不知从哪捡来的爆竹吓唬人的;有同廖语声一起写对联贴对联相互嬉戏放烟花的;有和小五争夺礼物互不相让的;还有去到大伯家见到姐夫欣喜难言之际,被突然而至的堂兄由后拦腰抱起旋转欢笑的……
曾经那么多的美好绚烂,许兰秋此前竟然不知!花香花芳花外闻,唯置花丛不觉芬!
睡梦中的许兰秋,嘴角漾起了久违的恬淡笑容,隐没多日的漩涡梨容也再次显现脸庞。
缓缓睁开眼睛的许兰秋,被窗外耀眼的白光映照得双眼复归清澈恬静。许兰秋起身推开窗户,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了。
躺卧书房的文从义和文家其他人一样,尚在睡梦中即被一阵惊雷似的欢笑惊呼所惊醒,只吓了一跳。
文从义疑惑的起身透过雪花迷蒙的窗户望去,却见外面的雪已经下了很深,视野所及都被白雪所覆盖,不留一丝其他颜色的空隙。深夜归来的文从义早在昨晚就已经知道了下雪的消息,对外面一片冰天雪地,他并无多少意外,所吃惊的是雪地院中对此欣喜若狂,好似见到奇观瑰宝的许兰秋。
文从义推开窗户细看,只见许兰秋时而捧起雪堆往脸上覆盖,时而轻摇树枝上的积雪,更在白雪簌簌纷落之际随意旋转舞动,最后更睡在雪地里打滚欢笑。
从未想过沉寂少言的许兰秋还有这般烂漫活泼的一面,当真出人意料!文从义看着许兰秋自得其乐的欢喜神态,眼里渐渐由心底溢出笑意,笑意漫至嘴角眉梢,最后满脸都是难掩的笑容。却见张妈奔到雪地中,拉起许兰秋,告诫许兰秋衣着单薄,这般戏耍会着凉的。
许兰秋似乎也感觉到寒冷,嬉笑着跑回屋内,奔至楼上,见了由书房步出的文从义,笑容满面的轻呼一声:“大哥,下雪了!”惊喜之情依旧难掩。
文从义的笑容尚未从脸上褪去,淡淡笑道:“你没见过下雪吗?”刚一出口,随即想起自小生在广州的许兰秋自然是没见过雪的。
许兰秋却来不及回答,同文从义打完招呼就在一阵轻轻的喷嚏声中闪到房中衣柜找了一件厚一些的棉袄裹在身上,复又奔到楼下大厅,迫不及待的拨通了广州大伯家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许久不见刚由香港回来的堂哥许敬轩,电话那头的许敬轩听许兰秋一阵欢呼激动,也是哈哈的笑声附和:“是兰秋丫头,说是见到雪了,要跟我们分享分享呢。”声音却是向着大伯说的,大伯接了电话与许兰秋寒暄一阵,又将电话交回许敬轩。许敬轩问了许兰秋的近况,又问许兰秋何时回广州。许兰秋一一答话,不知那头的许敬轩说了什么,许兰秋只笑弯了腰,一回身却见文从义手中摇晃着相机手指了指外面,站在客厅当中向自己点了点头。许兰秋眼睛一亮,随即会意,对着堂哥又说了几句就匆匆挂了电话。
“怎么?”许兰秋明知故问。
“你说呢?”
许兰秋欢笑一声,随在文从义身后复又来到院中,或许是因文从义在镜头前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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