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这梦幻一天也好,抚摩着香气清雅的花瓣,不觉轻轻微笑。
然微笑着,注目到轩窗旁长身玉立,持着酒樽,笑意点点看我的南宫绝,却不由微笑消淡了下去。
“没什么好送你,就这个了。”
他柔和看我,话音低沉。
生辰时家人都会送我礼物,他的此举,我便不好推拒,何况这礼物也是我极喜欢的。
这一刻便也不好如往日那般疏淡地称呼他,但要我对他说太过热拢的话,我也实在说不出口,语气不热,也不冷地道:“谢谢你了。”
他与我微笑,极其真诚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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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笄礼并不敢费心思量妆束修饰,正如轰动朝野的绣虎才华,卫侯妻美一并名动天下。水满则溢,盈满则亏,凡事需低调韬光养晦。如是梳寻常发式,只额际以黑珍珠串着一枚雪白的月牙玉饰,以此彰显我汝阳王府明月郡主的身份;衣饰也简单,逶迤拖地白色罗纱裙;脸容也只是薄施粉黛,整个人自里而外,散透着清新而淡雅的自然之美。
礼已成,目触坐于荣亲王妃身旁的平阳投给我惊艳并赞许的目光,我与她一笑,传达出我于礼堂外侯她的意思,便在春夏扶持下与主持我的及笄礼的命妇们告退。
礼堂里是自礼始就到现在的鸦雀无声,便连扶我走出礼堂的春夏今日都格外的谨小慎微,离得礼堂渐远,终听到一直屏息静气的命妇们抽气交谈,不乏艳羡母妃之声。
本以为候我在礼堂外,我会见到的第一个男子是二哥,却不想是南宫绝,与他目光交汇,不意外地见到了其中的惊艳。
他的瞳仁,幽深如潭间的漩涡,似要将人牢牢吸入。
我看着他,却又不是看他,欢喜地绽出一个笑容。
春风里柳丝连绵,他的心似乎也缠绵了,越走近他,越似能听到他不规则的心跳。
柳絮如雪飘落,落在他的眼角眉梢,皆是温柔。
他温柔缱绻地,对我伸出了手。
眼看我已近了,他以为的,将乖顺地,被他拢在怀中的我,笑得越加明媚,扑进的怀抱,却在他的身后。
我抱住二哥,垫起脚尖亲了下二哥的脸颊,欢喜道:“二哥!”
二哥瞬时红了脸,强自平心静气,懒洋洋与我笑谑道:“都是大姑娘了,二哥面前,还这么调皮。”
任二哥握住手,在宗亲府走着,还未说上两句话,三皇子已经大汗淋漓跑了过来,瞧他身后跟着的大批宫人,便知他刚从宫里出来,“明月姐姐!”三皇子扑了过来,我却轻巧躲开,今年十三岁的他,身量都和我差不多了。
三皇子咋咋舌,对我做一个鬼脸,却被过来的平阳敲了下脑袋。
平阳与二哥一笑算作见礼,携了我往她的绣楼而去,途中看我道:“南宫绝怎么了,我刚出来礼堂,看他很是挫伤难堪的样子。”
我轻哦道:“我出来礼堂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那时他还好好的啊。”
我微笑道:“不过我看到了他身后的二哥,就与二哥欢笑,往二哥而去,再没注意他了。”
平阳笑叹道:“我知道,你呀,从来都当他是空气。——只不过,今天你仍然当他是空气,他怕却会当你是想要好好疼爱的女人了。”
我才要嗔怒平阳,平阳已是幽婉神色,不掩目中的羡妒,幽叹道:“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我见犹怜呀。”
我忧切道:“平阳……”
平阳温柔而笑,“看你,这也能把你急的。”
我微笑着握住平阳的手:“不是着急,是珍惜。我们是为深闺女子,交际少,视野小,一生可能就只有那么一两个朋友,且行且珍惜。”
第21章 风云起
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
红紫万千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
及笄后没几日就是花朝节,人山人海,皆都隆盛装敛,男子着锦服,相互恭贺寒暄;女子剪彩为花,插之鬓髻,以为应节。因是花朝女,这日我也插一朵水芙蓉,人便也有些出水芙蓉的味道,稍饰装点,即便站于花团锦簇的美貌女子中,以春夏的话说,也是众星拱月。拜过帝后,于宫中剪第一道彩条为幡,系于花树之上,此曰“赏红”,表示对花神的祝贺。命妇们纷纷效仿,花山花海,香气馥郁,蝴蝶蹁跹,宛如仙山琼水。
主持过宫中的礼节,又带领精心挑选出的五百美貌女子离宫,乘船至郊外看花游春。春序正中,百花争放之时,最堪游赏。世族设老君诞会,建佛涅盘胜会,罗列幡幢,种种香花异果供养,挂名贤书画,设珍异玩具,庄严道场,观乾纷集。庶人拈香瞻仰,往来无数。花朝女于百姓心中,便是花神转世,两岸百姓纷纷燃万盏华灯,供以修斋,用以祈福。已主持过两届这样的盛会,今日自是不慌不忙,依礼赐百姓以酒食,劝以农桑,告渝勤劬,奉行虔恪。百姓感恩戴德,又诚挚瞻慕,歌功颂德之声此起彼伏,却说的是我宛若天人,菩萨心肠。
平阳与我笑道:“宛若天人,我看着也是呢。”
我轻声道:“他们不过在歌颂花神,我沾了花神的光罢了。”
平阳又待说话,却听果实美酒那处,一声冷哼,不掩嫉妒,与平阳看去,却是玉骄公主。而站立于玉骄身旁的俊美男子,赫然是南宫绝。南宫绝看着我,不知与玉骄笑语什么,那娇滴滴的公主瞬时笑靥如花,媚眼如丝地望着南宫绝。南宫绝看了看她,又将目光投向我,笑得魅惑众生。
我垂下眼睫,携握着平阳的手往别处走去,看到玉骄,我着实不舒服,不是因为她的飞扬跋扈,不是因为她每每投注于我,因为容貌的嫉妒——她贵为公主,生的又明艳不可方物,真不知她嫉妒什么——实是近几次宗亲府授课,她都来了,虽是授课于平辈,但公主是真的金枝玉叶,无需前往听课,她过来听课也就罢了,还弄恁大的排场,她是公主,排场大也就罢了,每次却还欺辱大嫂。偏偏因为三嫂待产的缘故,皇后免了她听课,大嫂身畔没个人,大嫂的本性又缄默无争,每次都被欺负。我每每欲那时分帮衬大嫂,平阳却与我摇头,示意我来日方长,宗亲府众命妇与玉骄面前,不可失了花朝女身份。好在每每有平阳在,玉骄对平阳颇有几分顾忌,不敢怎么肆意妄为。
正想着,平阳道:“明月,玉骄不是与南宫绝是一对儿么,瞧他们刚才亲密无间的样子。可每每她却与你大嫂为敌,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直爽的夏笑谑道:“玉骄公主不会是想嫁我们郡王,替代我们郡王妃的位置罢?”
夏言语无忌,无心之说,我与平阳听者却有意,不由面面相觑。
若真如夏所戏言,玉骄与南宫绝鸡鸣狗盗,却又想嫁我大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勿庸置疑,此事绝对与南宫绝有关!
平阳忧切看我,我故作轻松道:“前日二哥刚回齐国,大哥随后也起程去往突厥,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便是玉骄想嫁入汝阳王府,大哥也无法娶她。况且大哥已有正室,玉骄怎会下嫁大哥为妾,许是我们多虑了。”
平阳轻叹道:“但愿吧。”
平阳又想起什么,看我道:“上次你说你要去云州,什么时候起程?”
“就这几天吧。”我说道:“大哥走的潇洒,却把一摊子生意撂下,我总不能不管不顾。我也答应大哥,给他料理生意的。”
平阳微微蹙眉。
我迷惑地看着平阳。
平阳看顾左右,方拉我去清净无人之地,与我俯首贴耳:“最近朝中保皇党和太子党闹的厉害,表面风平浪静,实际却波涛汹涌。——先皇叔叔传位于皇帝叔叔之时,便要皇帝叔叔在太子年长能成大事时还政于太子。可太子今年已二十三岁,皇帝叔叔却不愿履行诺言将皇位还于太子。一来皇帝叔叔想继续做皇帝,二来皇帝叔叔喜爱二皇子,宠爱三皇子,有意在大行之后,传位于二皇子或者三皇子。”
平阳所言的先皇叔叔是保定帝同父异母的兄长保安帝北皇霖,保安帝二十五岁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却因疾驾崩,膝下无女,只有一位皇子,名叫北皇晟,为皇后所出。保安帝留遗诏传皇位于同父异母的弟弟北皇瑞,也即当朝的保定帝,且立北皇晟为太子,昭告朝野,太子年长能成大事时,保定帝须还政于太子,拥太子为新帝。这也是保定帝自己虽有三个皇子,虽喜爱二皇子,宠爱三皇子,却不能传位于此两子的缘故。
平阳道:“皇帝叔叔不愿还政之事,因为父王与皇帝叔叔是一母所生的兄弟,所以我能知道。明月,这些日子,梁国各处都剑拔弩张的,你还要去云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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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只是兄弟之间争储夺位,叔叔与侄子争夺皇位却是我梁国奇闻。
说及当朝皇帝,那也是极品,其兄保安帝北皇霖的皇后乃是与梁国和亲的突厥公主,传闻皇后天香国色,是突厥族的瑰宝。香肌玉骨隐隐散透百花香气,犹抚得一手好琴,传言闻及她的琴音,枯萎的花朵也会重新返香回春,阴郁的天气也会暖阳融融,春和景明。保安帝早年驾崩后,爱慕皇后的保定帝不顾伦理纲常,将皇后纳为自己的妃嫔,封花蕊夫人。不过,自那以后,花蕊夫人身上香气散尽,如同枯萎的花朵,一夕苍老年迈,更是不再抚琴了。闭门谢客,幽居于水潋宫举步不出。除了在水潋宫服侍的很少的宫人,再无外人见到过她。
至于太子北皇晟,却是在外游历多年,除了每隔几年回皇宫探望花蕊夫人,甚少在京城居住,关于他的传闻,少之又少。明明是我梁国太子,却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久而久之,人都把他忘了。除了‘太子’这个头衔,人再想不起关于他的什么。
皇帝与太子,国君与储君,我梁国最尊贵的两个男子之间的战争,因为平阳的好意提点,实不愿出行在外,以免卷入其中,然当晚父王兴致极高地道:“明月,父王与你母妃商定,将你许配于绝儿。如若绝儿没有异议,择日不如撞日,今晚花朝节这宴席便也是你们的定亲宴,明日父王便问吉,只待近日里的黄道吉日一到,你们就完婚!”
父王早有意将我许配于南宫绝这事我知道,可往日是有意,今晚却是在下决定。仓皇之下,顾不得会疼痛,甚至没去想疼痛这问题,我便那样扑通跪了下去,与父王严词抗拒只会适得其反,定了定神,话语恭顺道:“父王,女儿不想出嫁,女儿今生只想承欢父王母妃膝下侍奉双亲。”
父王慈祥笑道:“绝儿是我义子,你们成亲后,亦可居于汝阳王府。如此,你一样可以孝敬父王。”
我又道:“父王,女儿尚还年幼,实不愿这么早就出阁。”
父王摈退从人,膳厅里仅只自家家人,方意味深长地看我,“之前皇上便隔三差五与父王询问我儿,自你及笄后更是逼迫的紧,这般拖宕下去,我儿只得入宫为妃。父王怎忍心我儿嫁入深宫,过那凄凉生活。况且皇上今年已四十有八。”
此言一出,膳厅里除南宫绝外,都是一阵心惊,南宫绝常伴圣驾,显然早已揣度圣意,保定帝欲纳我为妃的心念,他心知肚明。
难怪父王急于将我嫁出去……
并不是不知保定帝对我心意,然并不知他迫得父王这样紧急。
又思及今日行使花朝女职责拜见帝后,保定帝看我的异样目光,我更是冷汗涔涔。
身怀六甲的三嫂性情贞烈,不由冷冷一哼,三哥正义感极强,一触及不平之事便脾气火暴,一拍桌案道:“保定帝一生阅尽美色,连自己的嫂子也纳作嫔妃,今日还想打明月的主意,真是混帐之极!”
父王轻斥道:“诚儿,不得无礼!”
三哥怒道:“如此昏君,父王还想将明月献于他不成?”
母妃温言抚慰道:“诚儿,你父王正是在想保全之策。”
父王看我道:“明月,利害关系父王已与你说明,与绝儿的婚事,你意下如何?”
此刻若允了与南宫绝的婚事,为绝保定帝念头,近日便得嫁南宫绝;而保定帝便是强迫,总不在这朝夕,拖宕一日算一日,我总能有推辞之法。
我毅然道:“父王,女儿不嫁南宫绝!”
昏君保定帝,与年轻有为的南宫绝,只怕父兄们都别无二致地想要我嫁南宫绝,何况南宫绝在他们眼里,确为我不二的夫婿人选。但又不能逼迫我,是而室内一时静默。静默中,南宫绝与父王侧跪,声嗓晦涩道:“王爷体衅孩儿心意,孩儿感激,只是孩儿自觉配不上明月……”
我愤愤瞪着南宫绝,他如此说,不啻是以退为进了,果然,父王道:“你若配不上,这世上便无配得上她的人了。好了,不必多说了……”
“父王!”
我看父王道:“女儿对相爷仅只兄妹之情,绝无丝毫男女之情,父王要让女儿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么,父王要埋葬女儿一生的幸福么?”我咬唇逼迫眼泪蓄在眼眶,可还是没忍住,泪水滑下。母妃离座扶住我,看父王道:“王爷,皇上那里总有办法拖宕着,您何苦逼得明月这样紧?”
父王想来也是看不得我哭,摆手道:“罢了罢了,皇上那里,父王去想办法。”
然形势远在我们的意料之外,翌日才用早膳,已听三皇子叫道:“明月姐姐,我终于来你家了,我来你家看你啦!”三皇子满头大汗地跑来膳厅,他的宫人们尾随而来,我们家人更是与他行礼,他摆手坐下,我笑道:“你妄自到来我家,给你父皇母妃知道了可了得?”
三皇子将一道明皇圣旨自袖管里抽出,得意洋洋地笑道:“父皇发旨召明月姐姐进宫见驾,横竖差人宣旨,我便领了这差事出宫了。”
他轻快一语,却听得我们家人心下一沉,三皇子观我们神色,不解道:“明月姐姐怎么啦,父皇只是让你进宫见驾呀!”
哪有表面言语那么简单,我苦笑,父王安慰道:“你且留在家中,父王这就进宫。便是倾尽父王之力,也在皇上面前挡下此事。”
“父王……”
父王对我安慰一笑。
转眼已是半月过去,保定帝虽一直未再逼迫,此事仿佛告了段落,但我心里依然不安,对父王的愧疚也更甚。保定帝能在表面上罢休,再不知父王做出了怎样的妥协和让步。这日我去父王母妃居处拜别双亲,跪下道:“女儿不孝,十来年未有日夜侍奉双亲,今日更心生辞别之意。女儿想去云州住些日子,以远离天子脚下避开皇帝。再者大哥将京城、潼关和云州三处的生意嘱托于女儿,去往云州,也可以悉心替大哥照管生意。”
父王虽是不舍,但我离开京城确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