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遮在眉眼,仰头向黑糊糊的头顶望去。
上面依旧是没有边际的深邃幽暗,贝镜的微绿光芒仅仅能够照亮大约三五十米的空间。但就在这个极限区域的最上沿,赫然多出无数闪亮的小水珠,正以一种迅疾无比的速度坠向地面。我立刻愣住,看来真的下雨了。
虽然看不清楚漏水的顶端源头,但那些水滴的截面分布却很是稀疏,彼此大概间隔有一米多,直直垂落下来,毫无交集。我们三个人顺势挪了挪脚步,站在中间无水落下的位置。
水珠刚开始还是一滴一滴地落下,但眼瞅着其降落的频率不断加快,每个水滴之间的空隙逐步缩小,渐渐呈现出连绵不绝的态势,最后竟然延展成一条细细的晶莹水线,直溜溜地射向地面。整根水线流势均匀绵软,几乎如静止一般,根本感觉不到是在从上方泻下,无端让人生出原本就与地面相连的奇妙错觉。
我心里叫着好怪,急忙四下看去,触目所及范围内均是这种亮闪闪的水线,好似一根根银丝贯穿于整个空间之中。水线表面的光泽不断流转变化,散出各色迷离的光晕。再看看水线落下的地面,我惊讶地发现,每根水线射向的位置恰好都是四方形青石板的四个顶点。形象地说,四条水线和石板组成了一个标准的长方体。我们每个人站在一块石板的中心位置,身边无数条水线规则无声地从头顶滑下,这景象简直说不出的诡异。
“操,是石油!”黑老五猛地喊了一嗓子。
听他这么说,我才忽然意识到,密道里面不知何时已经充满了淡淡的怪味,好像真是石油的气味。我急忙摸摸脑门上的液体,用指头捻了捻,凉丝丝、滑腻腻的,果然不是水,而是油,难怪从那么高的上空降落,还能拉成一条扯不断的细线。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地动了动脚,生怕踩在上面。
就听桑佳慧“咦”了一声,“快看脚下,这些石油都流走了。”
虽然油线绵绵不绝下落,却并没有在我们脚下形成大滩水泊,仔细瞧去,原来油线恰好落入窄窄的石缝间,通通流入地下了。
黑老五瞅了一眼,又骂了一句,“怪不得这么热呢,原来真是发现大油田了。我还当是水呢,刚要冲冲澡凉快凉快。不过这**的要遇着火苗子,咱们恐怕得变成烧鸡了。”说着,他蹲下来,盯着油线没入的石缝,“有点意思,看来总算遇到机关了。可要想烧死咱们,干脆泼下来得了,何苦还流进去呢,真**的浪费,大辫子们怎么竟玩这种脱裤子放屁的事儿。”
听到他说有可能被烧死,我不禁有些害怕,认为这是黑飞鹰即将启动的前兆,可又产生一些疑惑,忙问桑佳慧:“桑姐姐,我记得在电视里看到的石油都是黑色的,怎么这里的石油和水一样,是透明的呢?”
桑佳慧也蹲下来,左右看了看,眉头微微皱起,慢慢地说:“高纯度的石油是透明的,说明里面没有沥青等杂质。瞅这里石油的品质,应该可以直接灌进油箱里开车了。
她又低头想了想,突然问黑老五:“五爷,你觉得咱们现在在地下什么深度?”
黑老五摸摸下巴,说:“那八龙盘足台带着咱们沉了好半天,咱们在底下又上上下下穷折腾,也费了不少工夫,我估摸着咋的也有上千米了吧。”
桑佳慧慢慢摇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对,现在至少已经是地下两千米了。”
我吓得“妈呀”一声,急忙问她:“桑姐姐,你说啥,现在有那么深了?”
黑老五也说:“扯淡,咋能这么深呢,再说了,也没遇到地下水脉啊,而且这里喘气还挺痛快。”
桑佳慧点点头,肯定地说:“不会错的,石油有百分之八十集中分布在小于两千米的地下浅层和两千米到三千五百米的中深层,尤其是这种高品质的石油,一般都是在中深层。就算咱们打个最低量,这里至少也得有两千米。可是,你们再看看头顶,根本就看不清有多高。刚才那些黑飞鹰升空的时候,我也注意听了听声音,好像又飞出很远的距离,至少还得有几百米,或许是上千米。那咱们所处的位置,说是地下两千米都是太客气了。”
黑老五伸手拍拍脚下石板,犹豫着说:“有点意思,有点意思。妈拉巴子的,咱们这一路上没有碰见任何地下暗河和水脉,这个也邪门,难不成是在修建这个地宫的时候,采取了特殊的引排装置,把地下水都给排走了,还打通地上,让这里始终保持空气流通。要是这样的话,这帮大辫子可就了不得了,能造出这么个地宫,我算服气了。”
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着,我越听越迷糊,觉得这故宫下面真是越来越神奇了,忍不住上下左右打量起来。突然,我惊奇地发现,那一根根亮闪闪的油线,正在毫无声息地,从上至下开始变粗了……
最开始,我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使劲揉了揉眼,手背上的汗水立刻进了眼中,使我的眼睛一阵剧痛。当我再定睛向前看去时,我肯定我没有看错,油线还真是在变粗。油线内部似乎有一根细条状的东西竖直穿出,而且速度飞快,瞬间就到了我们身边。我急忙喊了一声,叫黑老五他们快来看看。
我们三人凑到一条油线前,睁大眼睛仔细观察,就见里面从上至下,降下来一根小手指粗细、明黄色、亮堂堂的金属棍,笔直笔直的,顶端还分成四个半环状的挠钩,眼瞅着垂落在石板的顶角,发出咔咔的声音。
我左右瞅瞅,全都是如此,数不清的金属棍从头顶深处垂落,直挺挺地立在地面,清亮的石油顺着棍身不停泻下,好像镀了一层亮油漆。我们站在里面,有点身处金丝鸟笼子的感觉。
正瞧得发愣,我忽然听到地底传来一阵咯咯咯的闷响,好像是金属轮盘转动发出,然后就觉得脚下一颤,石板急速地左右抖动起来,我没有站稳,差点摔个趔趄。
我一把抓住黑老五的胳膊,问他这是咋了,是不是黑飞鹰准备咬人脑袋了?黑老五面色阴沉,朝地面努努嘴,“奶奶的,快看。”
脚下众多青石板在剧烈震荡中,一块块四向平移开来,彼此之间的缝隙慢慢扩大,那些金属棍在顶角位置嵌了进去,深入两寸左右才停住,紧接着里面传出各种环扣相搭的咔咔声音,似乎是金属棒顶端的挠钩与石板下面的什么东西咬合连接上了。
看到这里,我立刻猜出,肯定是机关开始启动了,而且还是这种从脑顶到脚丫子的,联想黑老五说过的连界销器,那就必然是黑飞鹰。我十分紧张,跳到黑老五所在的石板中,又拉过桑佳慧,三人互相挽着手站在一起。
这回离得近了,彼此脸上的表情都瞧得挺清楚的……不对,不对,怎么突然这么亮呢,完全不是贝镜光线映照的感觉。刚想到这点,耳中突然又听到一阵阵咝咝的声音,好像是从头顶传下来的,而且越来越大,室内也随之越来越亮。我急忙仰头一看,上面的景象让我呆住了。
就见头顶极远处的金属棒已经变成亮闪闪的蓝色,那股蓝色正快速地向下蔓延着,好像突然射下来的蓝色激光束,所到的空间位置都跟着明亮起来,呈现出一片空幽幽的异样景致。随着蓝光逼近,室内温度随之骤然下降,身上立时生出一层鸡皮疙瘩。
黑老五跺跺脚,突然叫了出来:“是火,这些石油被点着了。”
他的话让我很是莫名其妙,明明觉得温度开始降低,身子都有点哆嗦了,怎么还说是火呢,这不是开玩笑嘛。可还没来得及详细询问,金属棒上的蓝色已经蔓延到了我们身边,四下笼罩在蓝汪汪一片光晕中,彼此的脸孔都变得有些怪异,又有些朦胧,好像隔着一层稀薄的雾气。
我扭头看去,好奇怪啊,那些蓝光包裹住的金属棒表面,竟然冒出丝丝缕缕的白气,好像夏天揭开包装纸的一根根冰棍似的,而且越来越浓郁,慢慢在密室内充盈起来,让人觉得好像走进大雾中,视线也变得不清楚起来。
我越看越奇,凑近一根金属棒仔细瞧着,这才发现,原来那些蓝光真是火焰,和家中煤气炉发出的蓝色火焰差不多,是透蓝的。就见淡薄的蓝色火焰犹如水一般流淌在金属棒上,数不清的细小火苗不断伸缩跳跃,好像是一根根小小的触须,阵阵冷气从里面喷出,打在脸上,微微有些生疼。
桑佳慧还有些不信,扯下一根头发递了上去。发丝刚一触及蓝火外焰,哧的一声,顶端立刻燃烧起来,迅速向手掐部位传递着。她吸了口气,赶紧撒手扔开,未等头发落地,就已经烧成一缕青烟消失了。
眼前的一幕太过诡异,完全超出我的想象,蓝色的火焰倒不算稀奇,但是火焰燃烧却还能释放看得见的冷气,这就让我实在没办法接受了。
我扭脸看向黑老五,心想他既然一眼就能瞅出是蓝火,估计也能知道这里面的玄机。
黑老五死死盯着一根金属棒,掐着胡子告诉我们,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些金属棍应该叫噬焰金,是金子的一种,特产于新疆阴山山脉,据说矿藏稀少,深藏于几百米深的地下,而且炼制工艺极端复杂,平时很是罕见。这种金子有一个特性,当遇到焚烧时,不但强烈地吸取热量,同时会释放出本身蕴涵的阴寒之气。
听到这里,桑佳慧四下看了看,略带困惑地说:“五爷,如果真如您说的,这些棍子都是噬焰金,努尔哈赤又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古怪的东西,而且以当时的开掘水平和炼制工艺,能不能造出来,可也不好说啊。”
黑老五点点头,说这里面哪个东西不古怪得很,满清大辫子这回玩大了,照这样推算,北京故宫地下没准儿藏的好东西更多,有机会真要进去捞他一票。桑佳慧慢慢摇头,说北京故宫未必如此,满清发源于东北,这里才是正宗所在……
听他们两人说个没完,我急忙打断,问黑老五这种机关究竟有什么用意,既然能释放阴寒之气,会不会和黑蛇池子里那些蛇桩一样,用冷气来冻死我们?
黑老五摇摇头,说:“我觉得不会,就算是温度降低,但是密室本来就很热,两下相互一掺和,也不觉得有多么难受。”他又看了看四周,说自己现在瞅不明白这个机关的用意,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咱们先顺着金属棒中间的空隙继续往前走走再说。
听黑老五这样说,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我一步迈了出去,打算穿过正前方两根金属棍。
不料,我的前脚刚踩到石板,两侧的火棍刷的一声,沿着板缝,齐齐向中间挤撞过来。当时我正好一脚里一脚外,身体处在动态行进中,不但没有丝毫闪避的意识,而且也根本没有闪避的劲道,眼看就要被夹在中间。
我吓得“妈呀”一声叫出来,身子立刻僵在原地,只能等死了。我突然觉得后腰带一紧,一股大力把我猛地拽了回来。那两根火棒带着森森冷气,贴着我的鼻尖对撞在一起,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对撞的力道极大,两根棍体都跟着晃动起来,互相小幅度连续撞击,表面那些蓝色火焰急速抖了抖,蹿出无数细细的火线和火星,将我额前刘海燎去不少。
我心头怦怦乱跳,急忙伸手抹去头发上的火苗,回头看看身后,黑老五正抓住我的腰带,一脸责怪地瞪着我。
桑佳慧上前帮我掸了掸烧焦的头发,说:“太危险了,多亏五爷反应快。”
我拍着胸口,磕磕巴巴地谢了黑老五,又问他这是什么机关。黑老五抱怨说:“丫头,你忒急了点儿,没等我说完话就撒丫子往前冲,容我这回好好看看再说吧。”
黑老五放开我,蹲在那两根贴合在一起的火棍前,歪着脑袋仔细端详半天,吧嗒几下嘴,“有点意思,有点意思,敢情这是天宫格杀阵啊。”
听到这个名字,我立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外国电影,好像叫《异次元杀阵》。那还是爷爷要求我看的,说里面的机关格局是一个锁阵,好好学学,对提升手艺绝对有帮助。既然两者都带个“杀”字,那肯定是凶险无比了。
黑老五告诉我们,天宫格杀阵是脱胎于上古幻形奇术的一种现实阵势,一般多用于排兵布阵和守卫墓葬。至于为何称为宫格,这里面的讲究可就多了。
在中国古人眼中,对称的图形具有最极致的美感,其中以环为最,宫次之,格居三,也就是圆形、正方形和长方形。根据古代机关秘术里记载,在实际应用中,宫阵比环阵更具可操作性,主要是因为构建起来相对方便,尤其是里面又可包含格阵,从中可推演出宫格幻变的衍生结合。
以眼前的密室而言,地面上的一块正方形石板意为“一宫”,四块石板为“四宫”,九块石板为“九宫”(注:此九宫与我们常见的九宫格有类似之处,但不完全相同)……依此类推,每若干块石板组成的正方形,就是石板数量的第几宫。
其中每两个单独的宫又组成一个最小的长方形,也就是“一格”,按照这个方式计算下去,无论多少块石板,只要彼此纵向排列,或者平行排列成偶数,又都被称为第几格。
讲到这里,黑老五一指脚下,说:“咱们脚踩着的这块石板就是一宫,以这个为中心,朝四个方向延展,两块石板一并列,也就是一格了。上下左右各宫格互相套嵌,谁也说不出究竟会排出多少种宫格阵势。”
黑老五连说带比画,啰啰唆唆地讲解了好半天,但无奈我对此道知之甚少,尤其是打小就不爱学算术和几何,直听得昏头涨脑,就觉得眼前这些石板都飞了起来,条条块块地让人看着直发晕。然而不管怎样,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个天宫格杀阵肯定是复杂无比也就是了。
桑佳慧显然听明白了,在一旁解释说:“这是数列中的排列组合,里面又包含正向和反向的几何公式推算,现在地面上石板无数,就能排列出无数的宫格序列。”
黑老五点点头,说:“你说的那个什么列不列的玩意儿我不懂,反正这个天宫格杀阵的确险得邪乎。”
我忍不住问道:“瞅着是挺迷糊的,可是又能代表什么呢,难道就是用棒子夹人?”
黑老五嘿嘿一个劲儿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