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给身边的小宫女使眼色,偏偏这宫女木讷得很,呆呆地看着她露出好奇的表情,一动也不动。
桂玲珑只好自己去提醒溟兰,刚走到门口,听到了青青充满了委屈的狡辩,柔和的声音中带了激越,话说得又急又快,仿佛自己真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而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皇后娘娘息怒,奴婢不曾敢勾引皇上,那都是下人的谣传,皇上也曾亲口否认过的……真的没有什么,那天晚上奴婢只是和皇上……”
桂玲珑停下脚步听她要说什么,溟兰却已经气得浑身乱颤,抬手将手里能拿得到的东西全朝青青扔了过去。
青青犹自说着,“皇上只是在暖阁里歇了一晚,奴婢并没有勾引,反而劝他去您那里歇歇……”说着呜呜哭泣,任由溟兰打骂,却咬紧牙关不松口。
桂玲珑心里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正要上前劝溟兰停手,小太监清越高亢的嗓门响了起来,“皇上驾到——”
心里一沉,桂玲珑看着青青可怜的模样暗叫不好。
明黄的龙袍在天地一片银白中益发显眼,澈然在小太监的服侍下沉默着迅速走了过来,神色间有掩不住的急迫,待看到跪在冰冷的地上的青青时又有丝愧疚不自禁浮了上来。
待免了溟兰行礼后,澈然弱弱地道:“溟兰,算了吧。昨天是我一时高兴,才想在宫里驾车的,不关她的事。”
桂玲珑心里不禁又叹气又着急,男人越是这样息事宁人的态度,在溟兰眼里越是要帮青青开脱,怕不仅不会善罢甘休,还会在气头上不知又做出些什么举动来。
果然,溟兰本来有些缓和的表情在听了这样的话后顿时又凝肃起来,她冷笑道:“臣妾明白了,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
澈然听着语气不对,嘴角翕动想说什么,却在看到溟兰隆起的腹部时强行压了回去,长出几口气后道:“下了雪又吹风,这里天寒地冻的,你还是快回暖阁去吧。我陪你回去。”说着上前要牵溟兰的手护送她回宫,对一个皇上来讲,这已经是极大的让步。
桂玲珑心里暗暗祈祷溟兰有个台阶就下,不要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果然,本性温和的溟兰脸色虽然仍然十分不好,却还是任由澈然牵了她的手,护送着她往苑内走。
内侍宫女都跟着动起来,桂玲珑松了口气悄悄跟上,却没料到一行人刚走了几步,青青在她们身后喊道:“求娘娘给奴婢一个清白,奴婢虽然出身下贱,却不是不知廉耻之人,那天晚上,奴婢并没有勾引皇上!”
、46 真相(一)
没有人料到青青会在这种情境下会突然喊出这种话来,溟兰猛地刹住身子,脸上浮现变幻不定的神色,显然内心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桂玲珑则猛地回头去看青青,因为她走在最后,离青青最近,看得也就格外清楚。冬天的雪地反射着日光格外白亮,桂玲珑就在一片白光中看到了青青微微翘起的唇角。
她是故意的,故意借着这机会激怒溟兰!
桂玲珑心里如雪般亮,抬脚就急急往溟兰身边走,不能让溟兰再失态了!
但她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溟兰已经甩开了澈然的手,重重地喘着气看着澈然,声音僵硬而压抑,“是真的么?”竟然用了质问的口气。
澈然背对着桂玲珑,故而桂玲珑看不到他的脸色,但她敢肯定澈然肯定十分不乐意见到这副景象!
“自然是真的,”澈然的口气也变得有些硬邦邦了,不过他还是尽量心平气和地跟溟兰说话,“真的没有什么。”
溟兰深沉地看着澈然,一切都只在她一念之间。
桂玲珑忙试着给她打手势,希望她能看到并反应过来。
溟兰的注意力却一点都不在她身上,而是直直看着澈然,道:“没有什么?没有什么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传出你跟她的消息?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够了!”澈然又快又急地打断了溟兰的话,待看到溟兰无比吃惊的表情又不禁后悔,他沮丧地叹了口气,失望道:“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何曾骗过你……”
“皇后娘娘若不相信,奴婢有证据,”青青清越的声音插了进来。“娘娘您只要过来看一下我的脸就好。”
溟兰、澈然和桂玲珑听了都诧异地转头朝她看去,不明白为什么看一下她的脸就能毁掉谣言,难道她的容貌其丑无比,让人看了就知道澈然绝不会喜欢她?
溟兰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桂玲珑看着心里登时乱起来。以青青的心机,绝不会无的放矢,她此刻说这样的话诱惑溟兰,一定有着深远的用意和算计,但是究竟是为什么呢?她的目的是什么呢?她脑子急速地转着却想不出任何所以然来,溟兰却已经移动脚步朝青青走来。
看着大红色在白色的雪地上移过。仿佛鲜血流淌一般,桂玲珑心里一道灵光闪过,难道青青诱骗明兰接近她。是为了溟兰肚子里的孩子?
转念间溟兰已经走到了距离青青不过五步远的距离,桂玲珑来不及细想,下意识上前阻拦,“别……”
她拉住了溟兰,青青却猛地站起身来急速靠近了溟兰。一抬手便将自己头上的帷帽掀了开来。
时光仿佛定格在那个雪天的下午,皇城、雪地、大红的翟衣,让桂玲珑想起自己穿越后第一次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如初雪般的容颜。
层层的帷幕后面现出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桂玲珑甚至下意识地捏了自己一把好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是自己——因为她看见自己站在面前。
她惊呆得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只能任凭脑子里一个个念头呼啸而过,从楚知朝的异样到郑太医郑夫人的话再到长孙皓的不对劲。原来一切的一切早就昭示了什么,只是她从未想过事情会最终变成这种没法收拾的模样。
怪不得她说看一眼她的脸就能明白澈然是否跟她有过亲密之事,看过这张脸之后。澈然疯了才会碰她。
溟兰吃惊地看看青青又看看桂玲珑,眼里浮现深深的不可置信。
就这么一瞬间,青青出手了。她的手根本没有触及溟兰,溟兰却一下子朝桂玲珑扑过来,处在吃惊中的桂玲珑哪里来得及反应。一瞬间只觉天旋地转,已被溟兰扑倒在地。
遭受了这样的撞击。腹部立刻绞痛起来,眼前的天空一会儿黑一会儿白,桂玲珑脑子里只闪过一个“神啊这可怎么办”的念头,就痛得彻底失去了知觉。
鲜红的血渍透了衣服流淌出来,雪地上盛开了一朵巨大的红梅。
没有人知道那天明珠苑究竟发生了什么,宫人们只知道,那天有一队士兵将明珠苑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紧接着传出了皇后难产、皇上忧愁过度突然晕倒的消息,太医院的院首郑太医奉旨入宫,不久连他夫人也被带了进去,明珠苑内开始偶尔传出女子凄厉的呼号。紧接着听到消息的大臣们团团围在了明珠苑外,焦急不已地边议论边等着求见皇上,当他们觉得事情不对正要采取些举措时,正准备出征的长孙皓闻讯带着军队急速入宫,镇住了一干大臣。下了第一场雪不久的天气又开始变得阴沉,当第二场雪停时,长孙皓才一脸疲惫地出现在明珠苑外,沙哑着嗓子对众大臣宣布皇上已经宾天了。
所有人都傻了。
有性子急的大臣叫嚣起来,要求进去见皇上,却被长孙皓一个眼神、旁边的军士一个抽刀给吓住了。
大臣们都不是傻子,他们立刻就觉察了异变,但当他们面面相觑还没来得及抱团结党想出个法子时,长孙皓看着军士雪亮的刀柄又缓缓地说了一句,“皇上临终前传位于我”。
大臣们这回傻了,哪有这样的,要篡位,起码也得找个别人说这话吧。
但对着一队猛然抽出军刀的士兵,谁也没敢说半个字。
“你们这就去安排后事吧。”得到了帝位的长孙皓脸上没有半分喜悦,反而满是沮丧颓然,挥挥手示意大臣们该干嘛干嘛去,就转身要往外走。
就在这时,远处的宫道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一个庞大的人影急速赶了过来,不管不顾地就往里闯,边横冲直撞边喊:“我要见皇后!逆贼休得拦我!”
有大臣心中一喜,是皇后的生父熊百弼来了,皇上宾天,皇后未必有事,等他进去之后,或许事情会有转机!
长孙皓却连理也不理熊百弼,挥手让拦阻他的士兵散开,任由他闯了进去。自己则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朝含元殿的方向走去。
大臣们又是一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陆陆续续分成了两派,一派跟着长孙皓去了含元殿,一派则留在原地等消息。
一个时辰后,熊百弼呆呆地从明珠苑里走了出来。大臣们立刻上前围住询问,他却只是摇摇头道:“我们去拜见新帝吧。”
什么话都不必多说,他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再也没有反对的声音,所有人都去了含元殿听候安排。
第二天,圣旨和消息如水般流了出来。
皇后娘娘生了小皇子,即刻立为太子,待成年后便登基称帝,之前暂由新帝长孙皓管理国事。
上京城一片哗然,各种版本的故事,从宫变到篡位,从谋杀到威胁,说得有鼻子有眼,各种谣言甚嚣尘上,民心随之浮动。
这时,北金军队南下,新皇命熊百弼处理内事,自己则亲自带兵离开上京,迎击敌人。
紧张的几天过后,皇城又渐渐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只有过几次小的变动。
太后娘娘移居万寿宫,明珠苑空了出来,不久之后懿旨下来,将明珠苑赐给了青青居住。
宫人都很是不解,渐渐地又开始有传言说这是新皇的意思,新皇曾经与青青有过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往事,等新皇回来,青青姑娘大概就会有个更高的名分了。这话传着传着,不知怎的又变成了新皇其实是为了与先帝争夺青青姑娘,才铤而走险逼宫篡位的之类之类。
住在明珠苑的青青听着一个小宫女战战兢兢地传了这话,笑着对床上躺着的一个人道:“说得也有道理,对不对?若不是为了你,他怎么会这么听话,而我会变成你……”她说着走近了那人,细细地打量她,仿佛那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特别值得她细细打量。
桂玲珑躺在床上,脸色憔悴苍白,她和青青隔得这么近,却很难看得出两人间有什么相似之处。
“你胡说些什么,”她虚弱道:“他才不是为了我,他一直就有这样的野心,登基称帝,君临天下……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要说多少次,你才会相信?”
“或许是吧,”青青漫不经心地道:“不管怎样,他现在听我的就行。”
“你也算是得偿所愿了,”桂玲珑冷冷地说着:“我现在也想问问你,你还有没有良心?连初生的婴儿你都不放过,你真是蛇蝎心肠,歹毒无比……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哈哈哈哈……”青青冷笑了起来,凑近了桂玲珑道:“连初生的婴儿都不放过,是啊,我是这么干的,就像当初有人这么对我一样!”她的声音里带上了浓浓的仇恨,“就像当初那个贱人把我偷抱出宫,送到妓女堆里一样!不,”她说着又摇头笑了起来,声音平和了些道:“其实我还是仁慈的,我一掌杀了她,她连我这样的苦都不用吃……”
桂玲珑看着她变态的表情不禁转头闭上了眼不忍再看,脑海里却抑制不住地浮现出了那天晚上的惨状。
、47 真相(二)
她摔倒了,溟兰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个人都是孕妇,顿时同时陷入了危险的境地。宫女内侍都吓傻了眼,没有一个人能镇住场子,还是澈然立刻命令太医和稳婆过来,一边把脉开药,一边把人稳妥而迅速地送回宫苑。
桂玲珑就没有溟兰这样的幸运了,鲜血如泉眼里的水一样汩汩地往外流,她的脸色变得跟周围的雪一样苍白冰冷,正当她处于这样的危险关头时,青青叫了自己贴身的丫鬟走近了她,将她送到了附近一个冰冷的空宫室。
等她醒来时,一切都已经结束。
在她与死亡抗争的时候,青青已经趁人不备对澈然动了手,掌握了明珠苑的控制权,还迅速派人叫来了长孙皓。
桂玲珑生了个男孩,她虚弱地醒来的时候,男孩还放在她身边。她不顾自己的虚弱怀着喜忧参半的心情看孩子时,发现有人抱着另一个孩子匆匆走了进来。
那是溟兰身边的一个稳婆。
她神色有些慌张,对青青结巴道:“姑……姑娘,按您的吩咐,把小公主……喔不,孩子带过来了。”
青青探头看了孩子一眼,皱眉道:“是个女孩?”
稳婆恭声应是,掀了包被给她看。
青青接过孩子,边看边问稳婆,“皇后怎么样了?”
稳婆道:“太医遵您的吩咐下了药,现在还昏迷不醒。”
青青嗯了一声,用下巴指指桂玲珑躺着的床道:“把那孩子抱过去。等溟兰醒了,就说这是她生的。”
稳婆应是,走过来就要抱桂玲珑的孩子。
桂玲珑想要阻止,却浑身无力也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被稳婆抱了去。母亲担心孩子的动力是巨大的,在如此虚弱又被下了药的情境下。她终于还是发出了两声低哑的咳嗽声。
“你醒了?”稳婆的脸消失,青青的脸凑近了来。
桂玲珑睁大双眼看着青青,眼里满是恨意,她又咳嗽了两声,却终究没说出话来。
青青恍若不觉,抱着孩子给桂玲珑看了一下,道:“这孩子有点像澈然。”
桂玲珑瞥了一眼紧闭着双眼的孩子,心里禁不住升起一丝柔意。
青青看着笑了起来,伸出十指葱白纤长的嫩手,缓缓地扣到了孩子稚嫩的脖颈上。
小婴儿的脖子很快就被摁得红了起来。脸色却变得乌青。
桂玲珑心里震惊无比,努力吐出了一个字,“你……”
青青脸上却还是挂着笑。柔柔道:“听说当时,郑夫人也是这么做的,”她看了桂玲珑一眼,道:“你被抱到了太后那里,我却差点就活不下来。”
桂玲珑闭上了眼。听青青继续道:“后来有宫人闯了进来,她没法再动手,只好把我胡乱塞进了一个包袱,放到肮脏的桶里带了出去。回去之后想再下手,我已经醒了过来,睁着双眼看着她。她说。看到我这样,再下不了第二次手。但又不甘心就放过我,于是。她思虑再三,将我交给了岸芷轩的人。从那以后,你在宫里锦衣玉食,我却在岸芷轩过着看人眼色的生活。”
桂玲珑无力也不想反驳,刘玲珑在宫里过的未必就比青青好到哪里去。不然她有什么必要装疯卖傻?
青青继续说了下去,声音细缓柔和。仿佛在说一个遥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