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想起了当时在她身边的长孙皓吧?恐怕那是她一生之中离他最近的时候了,所以回忆起来心里酸楚中带着丝甜蜜。
那个男人,总是让爱上他的女人的情绪为他而动。
“世上的事,都是难以预料的,”桂玲珑不想提当初的事,若有所指地道:“我也没想到你会住进这座承汉最华丽的宫殿,并会成为新朝身份尊贵的人。”
溟兰平静地转着目光看了一圈室内的陈设布置,又茫然地看着窗外繁花似锦的景致,道:“我只是想看看他喜欢的人住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没想到一切都是个错误。”她转回头来,又看着桂玲珑道:“直到我今天在含元殿看见你,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我才明白,”她挥挥手胡乱指了指四周,“这一切都是虚假、都是浮华。只有你,才是他一切掩饰下的真相。”她眼中浮露出些微的悲伤,又含着淡淡的羡慕,“你真幸运。”
桂玲珑直直回视溟兰,道:“世人都知道珍珠美丽珍贵,却不知道河蚌用了怎样的痛苦才将砂砾变成珍珠。溟兰姑娘,你不曾知道我的痛苦,也不必要羡慕我的幸运。”
溟兰听了微怔,嘴角翕了一会,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桂玲珑不打算跟她继续任何有关长孙皓的话题,转而道:“新皇让我伺候你,你打算怎么安置我?”她能明白澈然的用意么?若是明白,或许以后在面对青青的算计时,还能保得周全。
“做女官吧,”溟兰有些不在意地道:“你毕竟是前朝的公主,难道还让你给我扫地抹桌不成?”
的确是个善良的人,可惜不机敏聪慧。若有一天澈然对她的爱耗尽,而青青又故意陷害,恐怕她根本保不住性命。
但受了她的恩惠,少不得要帮她一把了,桂玲珑默默做了决定,对她道了谢。
于是接下来的数天,桂玲珑都在溟兰宫中充任女官一职。她不用做任何粗活,只需跟在溟兰身边陪溟兰说话就行,日子初时过得十分平淡,只有每天见澈然的时候让她紧张。
澈然很喜欢来见溟兰,每次都待小半个时辰才走,两人在一起虽说不上亲昵,但也很愉快。不过与此同时,桂玲珑也听小宫女说澈然这几天都召了青青入宫,虽然频率不高,每次待的时间也不长,但凡事起于小,桂玲珑知道青青的野心,不敢忽视。
她旁敲侧击地提醒了溟兰几次,溟兰却置若罔闻。
她毫不在乎澈然的感情,这让桂玲珑觉得无力。不仅心里无力,连身上也跟着无力起来。
但她还是得跟着溟兰,溟兰维护她,并不代表澈然就会不找空子对付她。依溟兰的性子,桂玲珑根本不指望她会帮自己求情说话。
就这样,拖着疲累的身体跟着溟兰几天后,桂玲珑跟着溟兰参加了一次聚会。
聚会地点在禹山的望猗亭,依山面水,景色优美,又地势开阔,可以容纳不少人。听小宫女说,朝中比较有权势的大臣都会携家眷来,到时候男的在离望猗亭不远的渊峙楼饮酒作乐,女眷则在望猗亭喝茶观景打牌聊天。
聚会那天果然如此,跟在溟兰身后,桂玲珑远远的就看见望猗亭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待走了上去,全是些不认识的。她跟在溟兰身后看着她与大家寒暄,脸上始终带着不卑不亢的表情。
澈然的意思她明白,他要羞辱她——不论是作为承汉的公主还是长孙皓曾经的女人,所以让她“伺候”溟兰,待到了这样的场合,新朝的人看见她端茶倒水,心里肯定有一种莫名的满足。可惜溟兰不懂,而她也不想提示她而让自己受苦,所以只能维持这种勉强的现状,她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惹人注目,以免节外生枝。
不过还是有人明白了澈然的用意,在宴会中巧借“帮忙”的名义将她支使得团团转——溟兰照旧不会说什么的。
过了小半天,桂玲珑浑身的疲惫就涌了上来,但她不能出差错而给澈然机会,所以只能硬撑着忙活。而到有一位将军夫人让她去御膳房端些莲子糕时,她甚至有些松口气。虽然路途有点长,但中途可以休息啊,不过是回来被抱怨几句罢了。
她不动声色地欣然而往,一离开望猗亭的视线范围就偷偷休息起来,待觉得浑身轻松不少打算干脆一口气下山时,却突然在一个岔路口停住了脚步。
心不受控制地咚咚咚跳起来,桂玲珑站在那个岔路口有些惊慌失措。
长廊通往山下,另一条长廊却沿着山脊延伸,有些弯曲,但尽头处隐隐露出一道小门的一角。
这就是那天她偷窥到刘珃秘密的地方,桂玲珑不知道自己那天是怎么在雨中走到这里来的,事后她更是没心思再寻找这地方,所以这个不论对她还是对长孙皓都有重要意义的地方,她竟然只是第二次来。
心不知为何有些蠢蠢欲动,一个怪异的念头催促她再走一次,再走一次,她是在这里遇见他的,从这里开始有点喜欢他的……
鬼使神差的,桂玲珑走上了长廊。
、43 秘密(二)
很多年以后,当桂玲珑再次回想起此时此刻,她也说不清那是命中注定还是因果轮回。或许命运的齿轮早就开始转动,只是她身在其中,从来没看清过。
软软的绣鞋踏在长廊光滑洁净的青石板上悄无声息,尽头的宫苑内却时不时传出轻响。
初时桂玲珑还以为是风吹叶落的簌簌声,待又走近了些才心里微觉诧异,她停住了脚步。
四周很静,偶尔有山中虫子的清鸣和风吹草叶的飒飒声。
她凝神屏气,希望是自己听错了。
但神经紧张之下,反而似乎更会听到些奇怪的声音。
直觉让她不愿上前,桂玲珑难得地转过了身,想逃离这难测的处境。但却已来不及——从身后的长廊里,走出了两个她避之唯恐不及却避无可避的人:澈然和楚知暮。
三个人都是目瞪口呆。
过了一会,澈然先开了口,“你在这里做什么?”
桂玲珑神经绷得死紧,立刻答道:“刘夫人想吃莲子糕,让我去御膳房拿,走这里近些……”
楚知暮几不可见地皱起了眉,澈然则不耐烦地挥手,“快去!”他的样子急切而不耐烦,明显不希望她在这里多待一秒。桂玲珑求之不得,转身立刻离开,却还是忍不住看了楚知暮一眼,澈然这么急迫,似乎与他有什么重要事情要谈?
转念间她已经走了数步,到了小门前了。
门内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和窸窣的衣衫声。
桂玲珑一怔,心里登时升起不好的预感,但澈然和楚知暮在后面,让她退回去是绝对不可能的,她只得硬着头皮朝前走,希望这里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跟她没任何关系。
事实并不总是都如人意的。
看清眼前场景的霎那,桂玲珑如遭雷击,瞠目结舌愣在原地,浑身僵硬,连手指头都动弹不了一下。
岂止跟她无关,简直是大大的有关。
长孙皓和青青站在苑中,姿态亲密神情紧张,一看即知有不寻常的事发生。
桂玲珑的目光落在了长孙皓的手上——他的手还捏着青青帷帽上的轻纱。
发生了什么事?长孙皓和青青在这里干什么?
她觉察到长孙皓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灼灼的似乎要把她烧着,但她不想回视。尽管理智给长孙皓找了许多借口,她还是不愿意去看他。为了提防澈然也好,为了自己的本心也好。她就是不想看他!
呆愣间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或许很短或许很长,她觉察澈然和楚知暮走了过来站在她身边,也都是立刻都呆住了。
“你们……”澈然是这场中唯一还能说出话来的人。
楚知暮撇过了头去不看任何人,脚下却不着痕迹地朝桂玲珑靠近了一步。
“拜见皇上!”
“参见皇上!”
两个人忙慌张下拜。
澈然又愣了一会才让他们起身。他此时似乎已经反应过什么来,面色惊讶中带了丝好奇,看青青的目光却更多了探究。
“皇上怎么来了这里?”长孙皓出声道,他此时面色已经恢复镇定,让人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随便走走,随便走走。”澈然四处看着。嘴里胡乱回答。
长孙皓看了楚知暮一眼,目光平淡无波看不出情绪,对澈然道:“这里宫苑偏僻。常有蛇虫出没,皇上还是早些回渊峙亭的好。”
澈然嗯了一声,又看了青青一眼,才转身往回走。
走了没几步发现不对,意识到身边怎么没人跟上来时。身后传来衣衫摩擦的动静、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和一声女子的惊呼。
回过头去,原来是那个前朝公主软软倒了下去。被站在一旁的楚知暮扶住了,发出惊呼的则是青青,长孙皓站在她身边全神贯注地看着她,眼珠转都没往桂玲珑这边转一下。
澈然丝毫不关心桂玲珑的处境,而是对长孙皓和青青颇感兴趣。
楚知暮已经开始给桂玲珑把脉。
两指搭到脉门上,楚知暮几乎是立刻就挑起了眉——这对他来说可以算是个十分惊奇的表情了,然后他脸色变得凝重,甚至有些微的严肃了。
“她怀孕了,”在没有任何人关注他和她的场合,楚知暮扔出一个炸弹就将桂玲珑抱起来径直离开,“情形有些不好,需要休息。”他对澈然简单说了几句,就带着人走了。
剩下的三个人都僵住了。
长孙皓的心里烧起火来,却必须用冰冷的容颜将其掩盖,这让他的面色显得分外肃然,看在外人眼里,似乎他在生气,很生气。
澈然若有所思,青青则还是看不见面容,只有风把她的帷帽吹起一条缝来,露出光洁细腻的下巴。
接下来的数天,桂玲珑都在楚知暮住的地方静养。
他还是住在他原来的居所,作为蓬莱王的幕僚,能在澈然的阵营里得到这样的待遇,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桂玲珑却对他的经历毫无兴趣,不知是不是因为怀孕的关系,她的状态十分不好。楚知暮见状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将怀孕的消息告诉她,在目睹了长孙皓和青青幽会后,他觉得还是不要这么快就给她一个新的刺激。
但维持这样的现状是不行的,他必须做点什么。
于是两天之后,楚知暮见了澈然,两人说了两盏茶功夫的话,下午秉笔大臣就接到圣旨,为皇帝纳妃起旨。
朝野哗然,大臣们吵了起来。
一派说现在王朝初建根基不稳,皇上这么快就不思进取开始享乐,真是不幸中的不幸,这派坚决反对,甚至有人在宫门外长跪不起,希望劝谏皇上。
另一派则认为正是因为王朝初建,才应该有些新人新气象,皇上年纪不小,却一直没有娶妻生子,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此派坚决支持,对另一派的举动持不以为意的态度。
事情闹了几天,有人弹劾反对派的几人家里妻妾成群,自己享乐却不许皇上娶妻,简直是不可理喻。上京城中的百姓听说了都有些看不过去,路过宫门口的时候对几个跪着的大臣指指点点,嘲讽谩骂,反对派渐渐站不住脚,伴随着跪着的大臣灰溜溜地回了府,这事情便消停下来。
澈然娶妻择妃的事便有条不紊地进行起来,他被这事转移了注意力,自然顾不上一个小小的桂玲珑,于是桂玲珑在楚知暮那里好好地休息了几天。
不久后结果出来,简直丝毫不出她当初的预料,溟兰被定为正妻,出嫁即为皇后,青青没有被选上,却作为女官进宫管理事务。
楚知暮故作无意地把这消息告诉了桂玲珑,悄悄观察她的反应。
桂玲珑自然又想起了那天所见,这场景后来在她脑海里重演过无数次,每次都一模一样。
若说别人见到的事实还流于表面,桂玲珑却对长孙皓再熟悉不过。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在她眼里都是活生生的话语。
他看着青青的温柔眼神不是装出来的,捏着她的帷帽的亲昵姿态不是做出来的。那是……他看她的目光,对她的态度。
桂玲珑有心要问长孙皓,可惜一丝机会也没有,再赶上怀孕身弱,心情不定,就更加胡思乱想了。
楚知暮见她脸色比之前还要黯淡灰败,暗叫不好,想起当初桂玲珑安排孩子的果断勇毅,当机立断,狠狠心咬咬牙,走到桂玲珑床前,轻声道:“你不要神思不定,这样……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桂玲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楚知暮,想起自己与长孙皓的荒唐来,脸立刻红透了,心也不安却强有力地跳动起来,让她立刻就坐起了身,盯着楚知暮问道:“我……我有孕了?”
楚知暮点头,平静地道:“已经快一个月了。”虽然一个月不太好诊断,但对楚知暮来说倒不算难事。
桂玲珑大囧,低下头不说话。楚知暮可是她名义上的丈夫……
“这孩子还是算在我名下好了。”楚知暮有些冷淡地说了一句,转身就离开了。
他心里大概不好受吧,桂玲珑又无力地倒回了床上,双手滑到了小腹上。
竟然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怀孕,以当下的处境,可该怎么办好……
她必须把孩子万无一失地生下来,可澈然和那些有心人怎么会轻易放过她?必须找个强大的靠山保护她和孩子……将皇城中自己认识又值得信赖的人数拉了一遍,桂玲珑还是选择了溟兰。
不是信不过楚知暮,但楚知暮身份太尴尬了,她觉得自己根本没脸待在这里。何况他还有重要的事要做,自己不能给他添麻烦。
溟兰是新封的皇后,与澈然此刻必定是情谊甚笃,自己这时候若能避到她那里去,就算澈然或什么人想折磨她,也要顾及新婚气氛吧?虽然在那些人眼皮子底下,反而却更加安全。
更何况,她觉得溟兰极有可能很快怀孕,到时候自己在那里待着,有什么事也可以有个照顾……自己现在不是在药师谷,万一像上一次一样情形异常,也好有个保底的预备手段……
、44 前奏(一)
桂玲珑打定主意,便在当天晚膳时跟楚知暮提了出来。楚知暮住的这里只有一个小太监服侍,传些话送些吃食,极少进内室。偏偏桂玲珑吃饭要在内室,楚知暮没有办法,只好每次都亲自摆膳。这天桂玲珑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正在摆膳,闻言没有立刻回答,端着盘子的手却自有主张地一抖,一盘子水玉豆腐就落到了地上,白瓷碟子摔得四处都是,与软软的豆腐在暗淡的灯光下相互辉映,静静地见证着屋里突然变得尴尬的气氛。
楚知暮没有立刻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而是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停了手里的事,坐到了一旁的凳子上,对着桂玲珑神情冷淡严肃,目光却并不看她。
桂玲珑垂着眼眉,不想主动惹楚知暮。